冠礼原本是皇族、士大夫家族的重要仪式,但如今皇帝重用文士,崇尚礼仪,所以在东楚之地,特别是浔阳这样的富庶之乡,虚慕这种礼仪的人家不在少数。只是比之王孙贵族要简略的多,毕竟他们再有钱有权,也不敢僭越。
更多时候,这些地主员外家给成年的孩子行个冠礼,不过是为了亲友们之间互相夸耀一番。请请客送送礼,拉进一下感情,炫耀一下财力罢了。
陈亦卿并不喜欢这样繁复的古礼,唐亚东好心来找他要给他做赞者的时候,他简直觉得麻烦死了。于是把最重要的宾客名单,和行礼地点之类的事情交办下去,剩下的只是对自发组织起来的“陈公子冠礼后援团”只有一句交待“一切从简!”
“若敦厚好古之君子,俟其子年十五以上,能通《孝经》、《论语》,粗知礼义之方,然后冠之,斯其美矣!”
唐亚东和沈心这样的文人,念起这文绉绉的句子,就如同我们说“早安,吃了么?”之类的话一样顺口又自然,听起来还真的颇具有古色古香的清雅韵味。
既然决定要好好帮陈亦卿办这个冠礼,娉婷简直是把所有的活都揽上身了。这边厢刚跳完舞,那边就步履不停地跑去锦绣布庄选合适的布匹拿去宝阁衣柜给玲珑和念恩,帮着她们挑选陈亦卿行礼时要穿的服装款式。
场地也是娉婷跑去找孙璇儿商量,想租借赵家的酒楼。赵林也特别给面子,虽然陈亦卿邀请的宾客不多,他的浔阳酒家一层楼便也够了,但还是豪爽的直接把整栋楼借出来给陈亦卿,让这位怕麻烦的公子可以安安静静的办个冠礼,且赞助了餐饮。
而最初陈亦卿交给娉婷的写请柬的活,她只能晚上演出完后,卸了妆再趴在桌子上点着灯挨个写去,但凡一张纸上有一个字写的不好看,她便要毁了重新写的。常常是累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旁的晓欢看着心疼的给她披个被子,不忍再叫醒她。
连自信知书达理的唐亚东和沈心,都对娉婷计划的既简洁又合礼的仪式而颇加赞赏。
唐亚东和沈心你一言,我一语,如春晚节目主持人一样,面带喜庆的微笑念完一长串的礼辞,便由唐锦仁作为正宾来给陈亦卿加冠。
唐锦仁为示郑重还穿红挂绿的打扮了一番,搞得跟要娶儿媳妇儿一般喜庆。
一旁的赵林看了不禁撇撇嘴,原本他是想当这正宾的,同为陈亦卿的合作人,他赵家可比唐家财力雄厚了不止三倍、五倍。但是谁让这唐老头年纪大呢,也算是他的长辈了。
更何况,唐家现在是出了进士的。
由不得赵林不忿,他也只能在一旁跟孙璇儿嚼舌根:“将来,我们的儿子可是要考状元的,谁再说我赵家是暴发户没文化,就让他好看!”
一旁珠圆玉润的孙璇儿满面红光,听到赵林这么说一边羞红了脸,一边不自觉的伸出手温柔了抚抚自己尚平坦的肚子。
行罢礼后,众嘉宾入席。
浔阳酒家训练有素的店小二,因着今日客人身份特殊,何况自家大老板和老板娘都在正席上就坐了,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鱼贯而入,将一个个菜名唱得是字正腔圆。上菜撤盘更是井井有条,茶水侍候也颇上心。
后厨和前台都给赵林长了脸,赵林洋洋得意的开始调笑起同台的主角:“陈老弟啊!你赵大哥我是十六岁便行冠礼,十七岁娶妻,到你这年纪的时候,孩子都好几个了。你……是不是也该加快脚步,让我们下次相聚便吃上你的喜酒啊!”
赵林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向同桌的几个人摆出请的手势,大家也都纷纷举起酒杯应和,他这话虽俗,但是来的都是陈亦卿的朋友,理倒是大家都盼着的理。
可是转了个圈,酒杯敬到旁边的夫人时,但见孙璇儿杏眼圆瞪,赵林方知自己说错话了。十六行冠礼十七岁娶妻,虽然现在出来常伴他身侧的是孙璇儿,但十七岁时的妻毕竟是许多多。
怕是又惹了夫人不开心了!赵林心虚地收回眼神,一仰头“咕咚”一口酒入肚肠,不知滋味,赵林便只敢偷偷摸摸地去斜昵孙璇儿的脸色。
对面的唐亚东看得一清二楚,心道:“原来人说赵员外最是又敬又爱二夫人倒完全没说错!”他掩口一笑,接着说:“是啊,我也是十九岁就行了礼,如今二十一就喜当了爹了。兄弟你比我小一岁,可已经落后我两步啦!”
连一向内向寡言的沈心,喝了几杯酒也红着脸附和道:“冠而生子,礼也,礼也……”
忙忙碌碌的娉婷连着好几日都不曾睡个好觉,这时众人都入席了,她才得以欣赏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众人言笑晏晏,催婚催生的声音里,娉婷在一旁脸红的跟自己喝了酒似的。时而拿她的桃花眼偷偷瞧一眼陈亦卿,时而低头含羞带臊地笑笑,不知道她的脑瓜子里都想的是些什么。
可真正的冠者,这场宴饮的主人翁陈亦卿,却无心行酒令也无心说笑。不过在众人推杯交盏言笑晏晏的时候,微笑着应和一下。娉婷看得出来,他是担心王启顺。
这场冠礼的发起人,陈亦卿在这浔阳城唯一的“亲人”、“长者”王启顺并不在宴席中。
“小卿啊,你不要管我了。你听我的话,你的冠礼还是要办的,毕竟请柬都已经发了出去。那唐大人还要做你的赞者,这是多大的,咳咳……多大的荣耀!何况……咳咳,还有唐老爷、赵老爷都要来的……”
原本想趁着王启顺回乡悼念亲人,便顺水推舟推了这繁琐的冠礼。更何况王启发大叔不在了,当初赞助他路费,让他得以到浔阳的长者去世,他是真想去鞠一躬的。
消息传来的时候,王启顺还在河西味道捋着胡子,开心地听娉婷跟他说着流程以及宾客名单。
“我小卿出息了啊!陈姑娘你看,他居然请了这么些大人物、官爷们来参加他的冠礼。唉!他在浔阳这将近五年,也着实辛苦了!若没有他,我和念恩的日子还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念恩啊!你可得小心点给他做礼服,不敢出岔子了!”
陈亦卿认真的扮演着王启顺的大外甥,而王启顺也认真的把他真当自己的亲外甥了。
河西味道来了个陌生青年,二十五岁上下,看起来颇为精壮。也许是常年在农田作业,皮肤黝黑,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衫,面色带着点凝重的神色,一进门便径直问:“敢问这店铺的掌柜,王启顺王大叔可在?”
若是程祥在,说不定他还能认出这个青年正是河西镇东头的曹家大哥。王启顺只听着声像是河西口音,便答话道:“我就是王启顺,不知客官要吃饭还是找我有事?”
这青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眼盲,四十多岁的样子,应该是王启顺无疑了。便上前拱手道:“大叔,我是河西镇你老家邻居曹佳阳,曹天是我父亲。”
曹佳阳并不认识王启顺,他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王启顺就带着大哥的未婚妻私奔了。但他爹曹天是和王启顺兄弟俩一起玩大的,王启顺自然是知道他。
听闻是故人之子,王启顺很是惊喜,慌忙拉着曹佳阳让座:“大侄子你坐坐,快坐,可曾用餐?你怎么来浔阳了?”
曹佳阳也顾不上坐了,只叹口气道:“老叔叔,你快随我回河西罢!启发叔…..启发叔不在了!是你侄儿托我……”
不等曹佳阳将话说完,王启顺大喘了几口气往后一背便昏死了过去。任曹佳阳、念恩、娉婷七手八脚的又是掐人中又是喊人叫大夫。
程祥跟着他们回了河西镇,有他在一应事务当是很放心的。但陈亦卿看着王启顺如风中残叶,坐驴车一路颠簸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终究连这冠礼也未曾放开心怀好好饮宴。
一番欢饮达旦后,陈亦卿便告辞于诸人。原本冠礼是要祭祀祖宗的,可陈亦卿在浔阳没有宗祠也无祖先牌位,娉婷便建议他上古月寺去烧一柱清香,当是告知天地父母了,而他也着实想为王家祈一祈福。
这日是初七,天气又阴冷,古月寺中香客不算多,大殿出来,陈亦卿便看到那个胖和尚执了扫把在院中静静地扫地。娉婷也是外地人,并不知道云深大师那些“哥的传说”,只是看着陈亦卿和那大和尚望见彼此,便只静静地相视而笑,许久都不出声。
倒还是云深和尚先打破了安静,合十双手对他们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大师,那些你的故事是真的么?那么多个版本哪个才是真的呢?”许久不见陈亦卿攒了一肚子话要与这个才见第二面,却又像是多年老友一般的和尚说,却又觉得并无甚话题好说。
大和尚不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为什么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性而活?又何必在意别人口中的真真假假?”
自古月寺出来,娉婷觉得陈亦卿分明是轻松了不少。
在北径山遥望浔阳城,如同看着自己手下的一个棋盘,陈亦卿举起右手,眯起一只眼睛,顺着手指去看这棋盘上不起眼的几个点,那里有自己的几间小店。和这诺达的棋盘一比,自己那几颗棋子实在是太渺小。
自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是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后,五年时间朱家村被屠戮,白奶奶走了,张常胜走了,王启发如今也不在了。
五年的时间,他时长担心朱家村曾经的事情会有一日卷土重来,将他和玲珑、玉轩这三个“余孽”吞噬。他也担心张常胜曾经和他的交集,会给他和身边的人带来覆灭性的灾难。
他无时无刻不在小心翼翼地活着,他觉得憋屈觉得窝囊。不管是并未犯错,却自责压抑的郭雨晴,还是一醒来就失去所有的徐家宝,还是如今战战兢兢等待暴风雨到来的陈亦卿,都憋屈也窝囊。
没有谁会活成永远,也没有什么是永恒,如果郭雨晴记得不错,在他或者说在徐家宝的有生之年便能看到这个世界的颠覆与重生。
那么生亦何苦,死亦何哀,按捺着自己的心性亦步亦趋地去蝇营狗苟地活,和在这世间轰轰烈烈的创建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然后痛痛快快地死,该作何选择?
真的就只有这两个抉择么?或许他可以选择好好的活着!
半晌,陈亦卿自轮椅上站起来,对并肩而站着的娉婷说:“娉婷,你怕死么?”
“诶?”
不等娉婷回答,他又在这不算高的山巅吟起诗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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