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明月如同美人的面庞,笼着一层温润的光芒。新雨过后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些泥土的芬芳,柳枝竹叶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如同翩迁起舞的仕女。只是雨后的蛙叫,总是有些扰人。
杨明宇从一堆请求立储的奏疏中缓缓抬起头,桌上有一碗贵妃着人送来的莲子羹,几颗鲜红的枸杞飘在上面。他想砸了这些奏疏,也想摔了这碗莲子羹,也许那样发泄一下他的心里会顺畅些,可是他连这样小的事情都要压着自己。否则明早他的这些举动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在前朝后宫引来怎样的波折。
他是皇帝,是最有权力的人,是东楚的天,可是仍旧不能随心所欲。这些奏折里一大部分请封的是他的二子杨耀,还有一部分支持的是五皇子杨博,而请立四皇子杨政的声音并不多。他拂过这些奏疏,眉头紧紧的皱起来。
这三个人都不是他一开始作为皇储栽培的皇子,只是他和皇后的嫡子,那个最有可能继承他大统的皇四子去年病死了,而他的长子更是在四国易子的闹剧中残废了。
他不得不同这些臣子们一样重新审视他的儿子们,他心里清楚的很,皇二子鲁王杨耀向来跟门阀士族走的近,这些人即便不能掌握实际的军权政权,但因为家族里盘根错综的势力,实际上对东楚经济政治的控制是暗潮汹涌。
而皇五子陈王杨博的母亲德妃是前朝尚书左仆射之孙女,她的家族在朝中门生众多,再加上她的几个姐妹嫁的又都是勋戚朝臣,所以杨博赢得了不少文官的支持。
至于皇三子豫王杨政一向还算是循规蹈矩,大概是因为他的母亲现在是既不得宠母家势力又不足以跟其他二位皇子一搏的梁妃吧。可是听说自从皇四子亡故,豫王也开始活跃起来。
“你们都想要朕的江山么?连你也想要么……”杨明宇低低地呓语着。
一旁的白泽上前腰弯的很低问道:“皇上可是饿了?您还未用晚膳呢!”
杨明宇摇摇头,对他说道:“朕想出去走走,你随朕出去吧。”
屋里听起来聒噪的蛙鸣,到了室外便不觉声大。初夏的凉风习习,吹拂过疲惫的脸颊,倒是颇为惬意。
想到杨政,杨明宇又不免想到他的母亲,不是那个温婉恭谨的梁妃,而是他真正的母亲容妃,怕是这宫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那个美丽而热烈的女子了吧!
白泽在杨明宇身后跟着,不论皇帝的脚步快还是慢,他总能保持着比皇帝靠后一人的距离。
杨明宇缓下脚步微微侧头同白泽说:“现在合欢殿里谁住着?”
白泽恭谨地答道:“回禀陛下,合欢殿现在空着呐。当初……容妃娘娘走了,皇后便让人封了合欢殿,说是……不吉利。”
“皇后?”杨明宇微微皱起眉头,当初容妃盛宠的时候最为反对的便是皇后的了,甚至做出了一些伤害打压容妃的事情,没少惹他生气。竟然还在她死后把她生前住的地方封了才解恨,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后又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听了这些杨明宇也讨厌不起来。
“唉!”杨明宇叹口气,摆摆手道:“去合欢殿看看。”
所谓的封了,不过是将合欢殿的下人全部都调走了,将这里变成了个废弃之地。门上贴着的封条因为时间久了早就化为齑粉,白泽上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杨明宇提起衣摆款款而入,只是左脚方落地往昔的情景就又回到他的脑海,如同重锤钝钝地击着他的心。
二十多年前,杨明宇是大楚刚刚登基的年轻皇帝,为了充掖后宫太后替他办了选秀。那既是给皇帝选后妃,又是为了庆贺皇帝登基的一场盛宴,杨明宇就是在这次选秀中重遇了万芳芳。
一排年轻又清丽的秀女中她是最与众不同的,修长的身段跳起舞来如同翩跹的精灵,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润健康的活力,一双美目巧笑盼兮,一张小嘴未笑便含羞。
更重要的是他们原本就见过,杨明宇还是皇子的时候万芳芳便是他皇妹荣庆公主的伴读。虽然他和万芳芳儿时并无过多交集,但是人群中总是有过眼神的交流。
再次相遇心中有重逢的喜悦,又有一见钟情般的惊鸿一瞥。若是给他们俩这次见面配上主题曲,那边是:“确认过眼神,我遇见对的人……”
总之他们相爱了!
他长身玉立翩翩公子,她年轻美貌佳人如花,他们都感激上天让他们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了彼此。即便有朝臣出面反对他过于宠幸后妃冷落了皇后,后宫也因此无一日安宁,但是他们仍旧是不管不顾的相爱了。
可是他终究是皇帝,年轻而自负,天下都是他的,她也只能是他的附属品。他对于她的爱可以是宠溺,可以是偏爱,可她不可能是他的唯一。
她要的爱太纯粹,太精贵,他不能给。很快鲜花枯萎,美人不再,万芳芳病倒了。
杨明宇在等,等她幡然悔悟回到自己的身边,也等她病中静思早日养好身子。可是他等来的只是她更加决绝的告别,她竟从合欢殿里最高的那座相思楼上跳了下来。而这场离别最初的起因不过是他当面把她亲手熬的那碗莲子羹赐给了现在是贵妃,从前是淑妃的马氏。
那相思楼还是因为万芳芳喜欢合欢,杨明宇才为她建的,以便她登楼便能触及那云霞般柔婉的合欢花。
宫门两边的合欢花已经移去了梁妃的住处,只留下两个深深的土坑,如同是杨明宇心中空落落的一块伤疤。廊檐下曾经风吹过便叮铃作响的铃铛早已生锈,只剩下晦暗的黑色污渍。沿着曲院风荷的景致走到大殿,那个它她曾经翩翩起舞的高台上早已是满布灰尘,旁边还有她的鼓与琴。
抬脚缓缓登上相思楼,每一步都是沉重的。杨明宇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错在错过了一个愿意真心对待他的女子。这样美好而热烈的爱,还有那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他都再也见不到了。
甚至在她死时,他都因为自己那倔强的自尊心不愿去见他,依旧在书房同大臣议事,听到宦官的禀报不过是厌弃的皱皱眉在他的臣子面前大声喝道:“没见朕正在同众位大人谈论边疆战事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的自己为了坐稳位置,是如何为难了自己,又为难了芳芳。
他不能独宠她一人因为皇后母族的利量,因为贵妃家里的反对,因为太后的不满。她受委屈时,他不能彻查下去,因为皇家的颜面,因为自己的尊严。她哭着说只要他的爱时,他又怎能不想紧紧拥住她。
可是为了江山,为了他的野心,他放弃了,他先转身离开了。他觉得自己有天下足矣,美人他可以有很多,爱不过是男人生命中最不起眼的点缀。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便再也没有被爱过,那些年轻的身体,那些清丽的容颜背后,对他只有索取,只有对权利的渴求和玩弄。
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相思楼旁的合欢花还生机勃勃的开着,那殷红一片的绒花似乎是她的鲜血浇灌而成,即便无人照拂依旧兀自盛开。提醒他这里曾经有过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炽烈到愿意用一生去等他的女人。
四层的高楼上,他环顾着周围的宫殿,有些地方灯火明亮,有些地方晦暗阴冷,这是他的家,却完全不像一个家。
杨明宇有些疲倦,他不明白自己一辈子追求的江山、追求的权利又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这看不见的网里他以为自己是撒网人,却在二十年的苦心经营后发现自己早已是网中的困兽。
他有些累,要跟自己臣子斗心机的日子很累,要被自己儿子们算计的日子很累。他想到了自己的父皇,还有兄弟们,辅佐他兄弟们的大臣,一个个如同飞蛾扑火般的不知疲倦。
可最终结果呢?幸福么?开心吗?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唉!”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杨明宇的心被撅着,他对自己说:“我好想你啊!芳芳你还会回到朕的身边么?如果我承认我错了,你还是我掌心的花朵么?你永远明媚如昨的活在我心里,可我呢!可我呢!”
“白泽!”似是下定了决心,杨明宇唤大监上前,对他说道:“告诉贵妃,她提出选秀朕同意了,让她去和皇后商量着准备吧!”
白泽的腰仍是弯的很低,似乎常年的低姿态已经让他站不直身了,恭敬答道:“奴才遵旨!”
“就定在明年春天吧!”
“奴才遵旨!”
……
自从尚书左仆射康家和兵部尚书郭家联姻的消息传出来,户部侍郎张天霖府里一片祥和喜庆的气氛已是许久不见的事情了,他甚至真的动了心思不行就让女儿张明慧去嫁给尚书右仆射家的傻儿子。
可是眼下一门更好,更体面的婚事似乎就摆在了自己的眼前。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万万人之上的皇帝若是能娶了自家的女儿,他这个老丈人何愁升官无门?
郭志嘉有郭黎晨在宫中,若是他的明慧也进了宫,他离尚书的位置便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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