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出了关第一次认真洗个澡,脱了衣服自己都能闻到馊味儿,李敏恨不能扎在浴桶里不要出去,及至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衫,只觉神清气爽。
王秀群也已梳洗完毕,见到李敏便笑道:“头儿,真没想到,咱们一到上京就住进了王府,实在是太……”
李敏给他使了个眼色,摸摸自己的耳朵,这是他们定下的暗号,意思是“小心说话,防着有人偷听”。
王秀群原本是想说他们的任务也进行得太顺利了一些,一见李敏的动作,便转了话锋:“让人想不到了。老爷要是知道咱么走一趟货能有这样的奇遇,说不定回去就不再责罚您自毁前程不走科举了。”
见王秀群如此机灵,她赞赏地点点头,说道:“这些事又不是能算得着的,咱们出门也没料到会碰上马贼吧?闲话少说,三爷还等着咱们过去呢。至于回家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话音刚落,门上便有轻巧两声敲门声。
王秀群开了门,原来是王府的管家来相请,说是完颜隆已经打点完毕,在前厅相候。
完颜隆见到李敏,便笑道:“好叫李兄放心,我已经安排管事去联系了上货行的掌柜,明天就派人来看货,到时候一定会给兄弟们一个公道的价格。”
没想到完颜隆办事如此周到,李敏谢道:“那就先谢过完颜兄了,想必大家知道这个好消息,晚上连酒水都能多喝上几坛!不知道查格德几位兄弟去不去?说什么咱们也是同生共死过的,这酒宴上少了几位,怕是少了不少滋味。”
一旁的查格德闻言出列,朗声笑道:“自然是要去的,到时候还要多敬李兄弟几杯酒。”
李敏笑道:“好说好说,只是在下量浅,几位兄弟要敬酒,可得趁早,不然等在下自己喝倒了,可就扫了哥哥们的兴了。”
草原上的汉子自小饮酒,人人以能喝为荣,还是甚少见到像李敏一样一上来就坦诚说自己不能喝的,一时都哈哈大笑起来。
完颜隆便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出门吧。”
李敏跟着完颜隆出府,忽然想起一事,好奇道:“完颜兄,你今日刚回府,便丢下嫂嫂同我们出去,嫂嫂不会见怪吗?”
完颜隆脚步顿了顿,笑道:“我尚未娶妻呢,你哪来的嫂嫂。”
李敏闻言一惊,脱口说道:“风闻草原上成婚甚早,完颜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会拖延至今?”
完颜隆也是一惊,说道:“老大不小?我刚过了十五,李兄弟你这老大不小是从何谈起?”
十五?!李敏和王秀群都惊呆了。
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粗糙,一脸虬须,这十五岁的孩子长得未免也太着急了一点吧……
完颜隆也好奇道:“我瞧着李兄弟与我差不多年岁,所以一直没有问你,不知你今年……?”
李敏摇摇头,指指完颜隆,又摸摸自己的下巴:“约莫是你这胡子的缘故,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年长呢,哈哈,我今年十八了。”
完颜隆和护卫们都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完颜隆看看查格德等人,又看看李敏:“毕竟是你们南人长相显小,查格德是我们当中年岁最长的,今年不过十七。”
“我们都得称呼你‘李兄’了!”
李兄……,李敏一看身边这几个彪形大汉,再看看自己,嗯,别人的十七岁。
在上京开铺面做生意的汉人,身后没个够分量的靠山是做不下去的,而旅来客栈背后靠着的,是额河图老王爷。
旅来客栈掌柜的叫徐天明,原是早年间两国交战时候被俘虏到上京的第一批汉人。大金地界虽然不小,可大多数是塞外苦寒之地,人口少,汉人俘了来便是现成的奴隶。
女真贵族对自己族内的贱民都不当人看,更别说汉人了,好一点的金人使唤汉人如同牛马,若是遇上个把狠的,一个汉人还抵不上一匹好点的牲口。
和徐天明一批过来的汉人,十个里面大约只能活一两个。
徐天明也是苦苦挨了两个冬天,机缘凑巧替额河图老王爷挡了惊马,虽然自己被马踩断了腿,却也趁机入了老王爷的眼,被收到府里做了蓄马奴。他人机灵会来事,说话也讨喜,老王爷渐渐倚重于他,听说他以前在大魏是商人,便提拔他做了二算盘。
徐天明本就有几分本事,现有背靠着额河图,生意自然好做,替老王爷搂了不少银子,额河图便将府里的生意都交给了他打理,这旅来客栈便是其中之一。经营至今,也有五十多年了。
徐天明被抓来的时候年未弱冠,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眼花齿摇,手脚亦是不如从前灵便了。额河图老王爷倒是还记着徐天明的好,乘着前几年大金对汉人奴隶的新政下来的时候便替他去了奴籍,又特意找了他去府里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若是徐天明想回大魏,他不但不拦着,还会让他衣锦还乡。
徐天明回家好些日子闭门不出,及至再出门时却是径自去叩见了老王爷,禀明了王爷,不但自己不回大魏,还求了恩典,让儿子徐向伟继续经营旅来客栈。
额河图自然是求之不得,对徐天明更是另眼相看,许了他如果他儿子徐向伟能把这客栈开好,以后便让他接手王府的全部生意。
徐腾越于是趁着现在自己还做得动,常常带着儿子手把手教着,把一辈子的本事传给他。
可徐向伟总觉着父亲有事情瞒着自己。
徐向伟自打十五岁那年,撞见父亲在自己后院那间从不开门的神秘小房间里偷偷拜祭的时候,就知道他一直想回大魏。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名字的含义,徐向伟,向伟向伟,不就是想魏,向魏吗?
他虽然从未踏足过大魏的土地,可从小徐天明就悄悄儿的教他汉字,教他诗书文章,教他念“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告诉他什么叫做“落叶归根魂归故土”。
以他爹的年纪,说句大不孝的话,算算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所以老王爷说能放他们回大魏的时候,徐向伟压根没想到父亲会拒绝。
这两年徐天明越来越频繁的去那间小屋子里默坐,他也不是没有追问过他的老父亲:“爹,既然老王爷都开了恩旨许你回乡,您这又是何苦?”
每次见问,徐腾越总是摇摇头,语气颇有些无奈:“故土难归,家国难容……向儿,爹死后你记得一把火把爹给烧了,有朝一日,你要是能回到咱老家,一定要把爹和你娘的骨灰给带回去,一起埋在村东头老徐家的祖坟里。”
徐向伟理解不了父亲的感情,可只看着老父失落的表情,两行热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并不明白既然故土难离,为何父亲又说故土难归,家国难容。直到他有一日看到了大魏行商笑容背后藏着的一丝轻蔑,才忽然明白,原来在大魏百姓眼里,他们这些被劫掳至大金为奴为婢,却没有以死明志的汉人,通通都是汉贼,就算有逃回大魏的,也是要被施以黥刑,刺面发配的。
从此徐向伟便不再提起回去大魏的话头,跟着徐天明,踏踏实实学起管理客栈来。
不过这两年管着客栈,倒让他有了新发现,老父不肯回大魏恐怕还有别的原因——与客栈地字三号房脱不了关系。
徐天明自打将客栈交给徐向伟,便很少在客栈露面了,可每个月总会雷打不动的到店里盘账,盘账是寻常事,一般商户都会定下个固定日子盘账,徐天明却并不按常理行事,经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客栈里。
徐向伟发现只要老父亲“出其不意”的到店里盘账了,地字三号房住的肯定是那位神秘客人。
徐向伟也不是一开始就有所怀疑的,只不过偶尔几次留心之后,他便发现地字三号房的神秘客人其实一直都是同一个人,尽管这客人有时候是走货的中年商人,有时候是戴了斗笠遮面的妇人,有时候甚至是牧民打扮的金人。
外貌能改,口音能改,可一些小的生活习惯却是改不掉的,比如床铺被褥枕头的摆放位置,茶杯摆件的移动角度等等。
他隐隐猜到了父亲大概在做些什么,大约这才是父亲口中“故土难归”的真正含义,自打那时候起,地字三号房的整理,他总是自己亲力亲为。
若父亲真是大魏安插在上京的密探,上头没有开口让他回乡,他父亲就一天都不能离开上金,更遑论踏足故土半步。
徐向伟坐在柜台后,翻开账簿,今儿地字三号房又住上了客人,老父亲依然过来盘账,可今儿这房里却是住下了两个人,他心事重重的看着账簿出神,不知这回来客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徐向伟猜的没错,徐腾越确实是定西王手下死士,安插在上京的一个钉子,给额河图老王爷出主意经营旅来客栈,开设商铺,也是出于方便收集各方情报的意图。
跟他接头的探子老扎也是定西王的心腹,每个月来客栈一趟,拿到情报之后再等着他的下线来找他。所有人都是单线联系,谁也不知道这情报最后是怎么传递出上京的,防备着万一折损一条线,也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
所以徐天明进了三号房,发现除了老扎还有个后生的时候,也是心里一惊,还没等他采取什么动作,老扎便摆摆手,低声道:“莫要惊慌,他是王爷派过来的。”
那后生起身给徐天明行了大礼:“晚辈周一,给徐掌柜见礼,这些年苦了您二位了。”
徐天明和老扎都感觉鼻头一酸,眼窝发热,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大魏人给他们道一声辛苦。
徐天明留神看了周一几眼,这后生名字奇怪,人也奇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明明是个皮肤白净眉眼柔和的相貌,却是低眉顺眼的不惹人注意,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到,难怪会派他到上京来。
周一刚得了李敏嘱咐,趁着商队众人和完颜隆在二楼包间喝酒的功夫,瞅了个空便溜了,先一步过来和定西王的探子碰头,收集上京的情报。
徐天明处事老道,还是先和周一对了暗号,方才放心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细细的纸卷,递给了周一。
周一接过,小心展开,将纸上内容匆匆扫了一遍,便递到烛台上烧了。
徐天明和老扎惊讶的对视一眼,徐天明问道:“这纸上所写事关重大,你可都记得?”
周一笑笑,低声复述了一遍,又道:“两位前辈放心,晚辈不敢耽误大事。”
徐天明赞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等不服老都不行了。”
“在两位前辈面前,晚辈可不敢当,”周一谦逊了一句,又道,“时间紧迫,晚辈便长话短说了,这次晚辈来上京另有重要任务,还需多了解些情况,除了这封信上的消息,头儿交代我多问一句,这上京几个皇子和大金朝中重臣,二位前辈可还有什么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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