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因要早朝,天刚泛起一点白,高珏便起了身。
他低头瞧瞧白幼庭还合眼睡着,便没有叫丫鬟掌灯伺候,自己摸着黑,轻手轻脚穿戴起来。
不过高珏动作再轻,也不免发出些悉悉索索的响声。白幼庭自来浅眠,没过一刻便给吵醒了,眯着眼看了看,带着朦胧睡意半撑起身子。
“殿下醒了,怎么不叫妾身?”
高珩忙轻轻按住她的肩头,扶她躺下:“你还怀着身孕,这一胎反应又大,再多睡一会儿,朝服我自己穿就行了。”
“昨天夜里睡得踏实,这时起了也无碍。您这朝服的冠子和腰带总是穿戴不好,房里连灯都不点,若是有个疏忽,上了朝又要被言官参一本,”白幼庭却执意不肯,扬声将值夜的丫鬟们叫了进来,“伺候殿下上朝。”
“你啊,就是太细致,”高珏摇摇头,亲自取了个靠垫放在白幼庭腰后,又吩咐丫鬟,“先给王妃端一盏燕窝来。”
白幼庭脸上浮起薄薄的红晕,歪在床榻上,瞧着高珏穿戴洗漱,心中甜蜜,这样体贴入微疼人的丈夫,真是世间难寻。
她见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的绝色大丫鬟围着高珏忙忙碌碌,忍不住心中一动,开口道:“殿下,妾身身子重了,倒不如分房睡,书云棋云伺候您也方便。”
高珏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快六年的夫妻,孩子都已经生了两个了,他这王妃说起话来还是跟他隔着一层,一口一个“您”的,说了多少回都纠正不过来,她或许是觉着敬重,自己却反而觉着生分。
“分房的事情你就不用再劝了,咱们这话都已经轱辘着说过好多回了。你这一有身子夜里就睡不踏实,一会儿腿抽筋一会儿翻不动身子的,身边总要有个人看着才放心。”
白幼庭面上红晕更胜,贝齿轻咬红唇,片刻后又低声道:“这些有香儿她们看着也是一样的,王爷您白天还要上朝,夜里搅得您也睡不好,若是耽搁了正事,倒是妾身的不是了……”
“只怕真分了你才是睡不好了。”
高珏嘴角浮起个揶揄的微笑,这小女人可真够口是心非的。分房也不是没试过,不过只分了两天便发现白幼庭的黑眼圈能媲美国宝滚滚了,想来肯定是咬着被角到天亮,偏又嘴硬,什么话也不说,还是他找了个“择床”的借口,搬了回去——不管怎么说,眼前的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是为着自己生儿育女,他这个新社会五好青年可做不出一边让老婆大着肚子,一边睡小三这么渣的事情。
高珏穿戴完毕,回头见白幼庭羞得低头不语,亦不再调侃,上前拍拍她的手,轻言细语地哄道:“香儿她们看着我不放心,好了,你再睡一会儿,我朝会结束就回来,嗯?”
白幼庭抬起头来,娇俏地嗔了他一眼,声音却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妾身知道。小厨房里备着糕点,一会儿您走的时候别忘记带上。”
“好了,你休息吧,书云棋云,照顾好王妃,”高珏应了白幼庭,又嘱咐了大丫鬟,方才大步往外头走去。
他也没多嘴令人准备点心,王府里的下人被白幼庭管教得很好,就算她刚刚没有说那一句,也没有下人会忘记高珏的早饭,现在约莫小厮已经将早点装好放进马车了,白幼庭白嘱咐一句,只是为着显出夫妻的情分。
这三年他高珏小心经营,现在终于是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家中亦是幸福,他与白幼庭膝下已有一儿一女,如今白幼庭又怀上了,算得上人生顺遂。
只是李敏与高珩的事情始终是横亘在他心中。这两人一个是一同穿越过来的革命战友,精神伙伴;另一个是和自己有深厚情分的弟兄,又因为与自己亲厚而受到太子猜忌,被送到蒙古当质子。虽然三年间也时有书信往来,知道他们在蒙古一切都好,但老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漂泊在外,哪有在家里自在。
好在现在的大魏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艘暴风雨中的破船,随时会倾覆了,虽然说不上是航空母舰,不过该补的洞也补了,该换的部件也换的差不多了,便是有个小风小浪也能顶一顶,李敏与高珩回来的时机也到了!
高珏在马车中坐下,将袖带中的折子又拿了出来瞧了瞧。
早在几个月前,高珏就旁敲侧击的探听过皇帝高林的意思,摸准了高林十分想让高珩回魏,所以便召集了老丈人白敬轩、还有魏勤几个逐字逐句斟酌了好些日子,才写了这个折子,挑了今天递上去。
按他们的估算,折子递上去不会拖太长时间,大魏便会和蒙古重谈合约,以增加一个互市点的条件,让两国质子回国。
如今只怕太子那边怕不会轻易松口。
高珏眉心打了个结。太子想着法子将高珩送到蒙古,便是怕高珩增加他高珏的实力。若是提起让高珩回来的事情,太子一党定会出尽手段阻止,今天朝堂上恐怕是要少不了一番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了。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完全不似高珏预想。
“父皇,儿臣以为三弟所言极是。如今大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力已非昨日吴下阿蒙,正是召回五弟的好时候。再者再过两个月便是父皇的千秋寿诞,五弟若是回来,正赶上给父皇贺寿,儿臣以为,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寿礼……”
高珏瞧着太子的背影,一时无语。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与太子一党辩论的文章,都憋了回去。真是没想到啊,刚刚自己递了重启和谈的折子,白敬轩还没有出列附议,太子倒是先站了出来,还如此之积极。若不是怕殿前失仪,高珏真想出去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太子当廷奏对已毕,朝臣们便议论纷纷,皇帝高林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对他这个长子的胸襟度量,高林可说是心知肚明。长子高璜一直视高珏高珩为眼中钉,恨不能拔之而后快,今儿竟然一反常态,为高珩说起话来,就不由他不想一想这背后是何用意了。
高林虽是惊疑不定,可一时半会也猜不出高璜的弯弯绕,不过高珩能回大魏总归是好事,其他的么,他身为天子,若是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还做的什么九五之尊。
皇帝高林伸手示意朝臣们先暂停讨论,开口说道:“为了魏蒙和平,珩儿在蒙古那个蛮荒苦寒之地一待便是三年,如今四海承平,百姓尚能一家团聚,朕也该父子团圆,尽享天伦之乐了。太子与安王的提议很好,这事就倚你们的意思办,回头内阁拟个章程,再交六部商议,三日内交朕呈阅。”
三日内!
涉及到两国邦交之事给的时间却如此之短,内阁的几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顿时参透了圣意,这是皇帝在督促他们尽早把秦王给弄回来,要是回头误了事,没能让秦王在陛下寿诞之前赶回来,他们这几个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及待散了朝,皇帝留下高珏与高璜说话,魏勤特意留在了最后,等到高珏出来,便跟了过去,见四周没有其他人,才开口低声问道:“殿下,您说太子今天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高珏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只怕事情没那么容易,回头我还是得写封信,提醒一下秦王和李乡主,路上一切小心。”
魏勤叹口气:“事出反常,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高珏亦叹口气:“希望是我多虑了。”
朝堂之上暗潮汹涌,定西王府亦是一场大风浪来袭。
已是打过了三更的梆子,卢明德仍一人坐在未掌灯的小厅里,眼睛一直看着留了一条缝的窗框,泥雕木塑一般。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那扇窗忽然“吱呀”响了一声,在一片寂静中分外清晰,卢明德眉目一动,便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卢明德却并不惊讶,显然是在等这个人。
那人一身夜行衣,连脸都蒙得严严实实,屋里虽然没有灯烛,但卢明德已经适应了黑暗,就着月色也能依稀看出那人的身形轮廓:“你终于来了,若不是这次事情太过棘手,我也不想劳动你这死了多年的人出手帮忙。怎么样,司马彦他们查不到的事情,你可查到了头绪?”
那人取下蒙面头巾,冲卢明德拱手道:“老王爷,幸不辱使命。”
卢明德闭一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说吧。”
那人眼中掠过一丝怜悯,尽量将打听到的事情淡淡说出:“当年此事处理的虽极机密,却不是无迹可寻。兆满小公子是被苏大民拐的,坐的的确是徐家的皮货船子,接应的人叫瘦猫没错,转手了三笔,进了安王府,第三年春,安王酒后失手,兆满小公子窒息死亡,后被人抛掷在野风岗。隔月安王遭到刺杀,刺客疑似是卢世子的人,皇帝怕有心人栽赃,也心虚不敢把这件事情扯到明面上,没有同卢世子计较,转而严加看管安王。兆满小公子的尸首被暗部的人从野风岗上找回,记在京官徐维友名下送回祖坟厚葬。知道这事的均已灭口,只有暗部的记事本上还有记载。我查到的只有这么多。”
那人见卢明德一直没开口,开口劝慰道:“人死如灯灭,还请王爷节哀。”
卢明德冷笑一声:“节哀?此次将消息递给我的,是太子的人?”
那人点点头,沉声说道:“正是因为当时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死了,所以太子手下才以一寸灰苏大民的妻儿老小要挟,故意递了线索,让您找上安王。这消息虽然是太子传的,可小公子之死,却是安王所为,证据确凿。”
那人说完后似是叹了口气,其实他翻看过暗部的记录之后,倒觉得兆满小公子死了倒是一种解脱,安王有些手段简直是……,让他这个在暗部待了二十年的人,都十分看不下去。
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将这些细节告诉卢明德,以免徒增悲伤。定西王这辈子也够苦了,为高氏皇朝鞠躬尽瘁,唯一的血脉结局却是如此不堪,凶手还是卢家世代效忠的对象。
卢明德亲耳听到了真相,绝望的闭上了眼,哑着嗓子说道:“红狐,劳烦你出手,这个情定西王府记下了。”
来人正是飞龙卫前首领红狐。自从海岛集训皇子被刺一事之后,皇帝对他便十分不满意,他原本就树敌良多,又失了圣意,登时便觉得四面楚歌。
他是个活得十分明白的人,深知他这种做暗卫的,如不能一直被皇帝信任,迟早死于“知道的太多”,于是在皇帝还没清算他之前,便利用一次任务假死脱身,隐匿至今。要不是多年以前受过卢明德的救命之恩,他断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再次潜入暗部偷看当年的实录。
红狐虽然同情卢明德,可他也知道卢明德知道此事后,与高氏怕是不能善了,他红狐九死一生才脱了局,可不愿再牵涉其中,连忙说道:“欠债当还,王爷不必介怀,如今红狐与王爷已是两清,自此后江湖不见。。”
红狐说完,也不等卢明德回复,便绑回了蒙面头巾,又从窗户中翻了出去。
卢明德压根没在意红狐的离去,高珏,高林,高璜,高家几个人的名字一直在脑海里疯狂盘旋,他心中又是愤恨又是悲凉,卢家一门忠烈,大魏江山之下躺了多少卢家男儿的尸骨,现在看来,简直是个笑话。
“大魏江山,百姓平安,贵极人臣,恩宠无两,呵呵,高林,你是不是把我卢家人都当成了傻子?”卢明德低声自语,猛地站起身来,却是眼前阵阵发黑,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他扶住了桌子,才站稳了身子,待到眼前终于恢复了清明,心中主意便拿定了,卢家,与高家不死不休!
还有高珩,若是如此行事,他与高林高珏不免要父子相疑兄弟相残,卢明德心念数转,卢家儿孙面容却浮上心头。
卢明德眉目间凝上了冰霜,珩儿,莫怪外祖心狠,实在是高家欺人太甚,你虽是我的外孙,却还留着高林的血!
卢明德不再多想,唤了人进来掌灯,准备笔墨,提笔将此事备细写了家书,招来亲卫,嘱咐他将这封信背着李敏,送到高珩手中。
去他的什么大魏天下,什么大局为重,什么诸世安宁!他们卢家什么也不欠他们高家的!这次就算注定会惹起一阵腥风血雨,他也不再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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