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图穷匕见5

　　因着春汛的缘故，高珏的信件比李敏预计的迟了十几日。不过好消息总不怕迟，知道了她与高珩很快便能回归中原，李敏眉间眼底亦如破冰的春江水，漾出抑制不住的喜悦与生机来。

　　这好消息，得赶紧去告诉高珩，他怕不要高兴坏了。要知道自打高珩离京，便是六年多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连定西王卢老王爷，也是三年未能一见了。虽然平日里高珩言语间从不表露，不过以李敏对他的了解，只凭他偶尔的长叹和恍惚，便能猜出他心中对亲人思念至深。

　　“表哥，安王殿下信里说的什么，你这么开心？”

　　李敏凑到蕊娘耳边，压低了嗓门道：“咱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蕊娘欣喜地几乎要跳起来，刚要张嘴，被早有防备的李敏一把捂住：“别得意忘形，消息没确切之前，连董呆子也别告诉。”

　　“我省得，”蕊娘古灵精怪，自是能掩饰过去，董世力却是个不谙世事的，不告诉他还好，若是告诉了他，绝对会被人看出马脚来。

　　再者说眼下正值蒙古族传统的祭成陵节日，整个蒙古王庭都沉浸在祭祀的肃穆气氛当中。说起来这个节日和清明节倒有一点点相似，只是一年四季都有，而且到了这个节日，蒙古人家中茶饮不断，备下丰厚的祭祀物品，祭祀的对象却是以部落逝去的英杰为主。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他们几个春风满面的，实在不大合适。

　　李敏压一压嘴角的笑意，嘱咐道：“我去找高珩，让他也高兴高兴。”

　　高珩与她的帐篷不过隔着两道回廊，李敏紧走几步也就到了，之间门口站着那日松和接侍卫，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竟没发现李敏到了面前。

　　“咳咳，”李敏轻咳两声，把那日松的目光吸引过来，笑道，“高珩在里面吧？”

　　“在，不过……”那日松说话却有些吞吐。

　　李敏心里头有事，并未在意，直接就要去推门：“那就好，我找他有事。”

　　那日松却横身挡在了门前：“巴图尔，您得等一等了，秦王殿下在里面会客，特别嘱咐了，任何人不能进去打扰。”

　　那日松在说到“任何人”三个字时，语音加重，看着李敏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他也没想到，高珩会把李敏也放在“任何人”之中。

　　那日松没想到，李敏就更没想到了，心里掠过一丝异样，里面的客人到底是谁？高珩有什么秘密需要瞒着她？

　　不过这些疑惑没必要在那日松面前表露，李敏只是挑眉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进去了。也不知高珩会客多久了，若是客人才到，我便等一会再来。”

　　那日松摇摇头，道：“客人来了倒是有一阵子了，不过还要待多久殿下可没说，要不您先回去，这边人走了我就去叫您？”

　　李敏随意道：“行吧，那我就先回去，一会高珩忙完了，你替我转告一下，就说我找他有事儿。”

　　“成，”那日松也不在意，随口应了一声。他正要送李敏回去，身后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高珩与那位神秘客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李敏眼睛毒，一瞬的功夫便将那人瞧得仔细，确定了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那神秘人见到李敏，显然是吃了一惊，神色也有些不自然，看上去倒是知道有李敏这么一号人物。

　　李敏随即看向高珩，自自然然问道：“来客人了？”

　　高珩脸色僵硬，胡乱点点头，便对神秘人道：“行了，那你先回去吧。”

　　那人一拱手，匆匆去了。

　　高珩回头见李敏盯着那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忙挤出一丝笑容，挡在她眼前：“敏敏，来了多长时间了？找我何事？”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笑挤得，比哭还难看呢。李敏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高珩瞒着她的事儿，怕是不小。

　　她瞧瞧一边耳朵都快竖起来的那日松，上前挽住高珩的胳膊，轻松笑道：“让我在门口说？怎么，金屋藏娇了？”

　　那日松几个都忍不住笑了，高珩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尴尬勉强，轻轻推开门，将李敏让了进去。

　　李敏虽然疑惑重重，却并没有急着问高珩，而是拿出了高珏的来信，在他眼前晃了晃：“喏，京里头来的，刚送来，你看了准会高兴。”

　　“是吗？”高珩心不在焉的问，他接过信，只看了下封皮上熟悉的笔迹，便将信“啪”一下丢在了桌上。

　　李敏心里咯噔一下，方才高珩拿到信的时候，只看了一眼，下巴便在那一瞬间用力，五官向脸部中心挤的一个动作，分明是人感到愤怒时的微表情特征。

　　难道他瞒自己的事情，同高珏有关？

　　她试探问道：“今儿是怎么了？谁惹到你了？怎么心事重重的。我同你说，这信里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知不知道，高珏已经向你父皇递了折子，若是他预料的不错，咱们很快便能回京城去了。你也能在你父皇、母妃膝下尽孝，还有卢老王爷，你前几日还说他年事已高……”

　　“好了，别说了！”高珩烦躁的打断了李敏的话音。

　　李敏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凝视着高珩。

　　高珩话刚出口便知不妥，见李敏这样看着他，不自在的偏过头去，低声说道：“要是能早些回去，自然是好的。”

　　李敏认真说道：“高珩，两个人相处，最要紧的是信任。”

　　高珩呼吸一窒，慢慢看向李敏，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似乎是在评判李敏值不值得他相信。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四周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高珩忽然开口，语气极为郑重认真：“敏敏，六年前，你刚进宫时，三哥被父皇勒令禁足在府反省的事情，你应当还记得吧？”

　　被禁足？李敏稍一思考便回想起来，那时候她与高珏刚刚穿越过来，还没站稳脚跟，便因着前任高珏的缘故，被皇帝禁了足。

　　说起来那个正主儿可真是人渣一个，犯下这样的罪行，在现代肯定要吃颗枪子儿。在古代，按律至少也该问斩，不过因为皇帝护短，才重拿轻放，禁足了事。

　　今儿那神秘人走了以后，高珩便忽然提起这件事来，难道说死去的那个男孩与高珩有什么关系？

　　若果真如此，高珩今日的种种反常便解释的通，可真要是这样，那她与高珏便有的头疼了。

　　“记得，”这事当日亦算是朝中大事，说不记得也太假了，李敏谨慎的回了两个字，打算听听高珩的话再做应答。

　　高珩刚要开口，门却被人轻轻敲响，他有些失望，却又松了一口气一般，心情纠结万分，扬声问道：“何事？”

　　门外那日松回道：“是巴图尔的哥哥，李大人来了。来送节礼，在巴图尔那里没找到人，就往殿下您这里来了。”

　　原来是真正的李敏来了。

　　李敏忙站起身，抢着说道：“快请我哥哥进来。”

　　她这儿话音刚落，她哥就推门进了来，眼神毒辣地先往帐中两人身上瞄了一眼，看两人面色自如，穿的衣服都还完整也没什么褶子，一脸阶级斗争的表情才略微松懈下来。但一瞧见高珩的脸，还是忍不住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

　　李敏无奈的暗自摇头，这两人上辈子大概是冤家对头吧，每次一见面都没有好脸色，两句话一说不打起来，她都要谢天谢地了。

　　不过今儿她倒是感谢哥哥的到来，她迎上去笑道：“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原本也没空来，王爷仁厚，因着节日放了底下人三天假，我想着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便过来看看，看看有没有人欺负你。”

　　李敏哥哥冲着高珩说完这句话，又回过头笑眯眯看着自家妹子：“看你春风满面的，日子过得倒不错？”

　　“那是，谁能欺负的了我？”李敏回道，不过她可不信哥哥胡喇叭而的过来只是为了看看她，要知道她哥哥为着怕岱森达日疑心，轻易是不往她这儿来的，今儿过来，怕是有重大事情。

　　见无甚可疑，那日松便掩上了房门。李敏哥哥不放心的轻轻过去看了看，这才回到两人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今儿来是要告诉你们一声，岱森达日不知是如何知道大魏要召秦王回京的消息，恐怕要对你们两个下手！”

　　李敏与高珩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高珏这信肯定是在皇帝旨意之前到的，怎么岱森达日却也知道了消息？

　　李敏率先发问：“哥，消息属实吗？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现在大魏交换回质子的国书都还没到王庭，亲王私下谋害大魏皇子，罪同谋逆，他就不怕可汗帖木儿找他麻烦？”

　　高珩紧接着问道：“敏敏说的不错，这关系到两国盟约，亲王不顾可汗的决断，蓄意挑起争端，难不成，他真想谋逆？”

　　李敏哥哥神色凝重，点头道：“你们猜的没错。岱森达日早就不满可汗帖木儿，存下这样的心思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不过这些年边关安定，开了互市后牧民的日子也慢慢好过了一点，拥戴大汗的部落也多了起来。若是再这样下去，岱森达日便没有机会了。”

　　“只是我没想到，为着能趁乱起事，他竟不怕两国再起战乱，把主意打到了你们两人的身上。他要趁着这次大魏召你们回京，在你们回去的路上派死士伪装成定北王的人马，截杀你们。”

　　“只要你们两个一死，人在蒙古出的事，大魏定然不肯罢休。而大汗也能据理力争，人虽然是在蒙古境内出事，动手的却是你们大魏自己的人手，要怪也得怪大魏门户不清。届时大魏皇帝爱子心切誓要报仇，蒙古大汗也不可能吃这个哑巴亏，双方各执一词，怕是边关和平难保。到时候岱森达日便可从中渔利，眼下他已经暗中联络蒙古亲近他的各部，就等着你们两个出蒙的日子确定，两国争端一起，便以狼烟为号，一同举事。”

　　李敏与高珩各自心惊。这个岱森达日，一边结交大金完颜隆，一边笼络大魏太子，虽知野心不小，但能为权势疯狂如此，却是预料不到，谁能想得到他竟敢用高珩回京来挑事，拿两国好不容易达成的和平为他的野心铺路！

　　不过再细想一想，这事对岱森达日倒是两全其美，既能顺理成章的搅乱局势，又向太子高璜示了好。如此一来大魏储君和大金君主都与他交好，倒是给他增添了不少砝码。

　　这消息实在机密，李敏哥哥这时候来通风报信……

　　李敏担心问道：“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今儿过来这一趟，岱森达日那边发现走漏了消息，第一个便会查到你，到时候必不会放过。我看，你还是同我们一起回大魏的好。姑妈她老人家……”

　　李敏话还没说完，她的哥哥便笑着摆手：“若是我走，岱森达日肯定起疑，到时候咱们三个一个都走不了。你放心，你哥哥我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再说你哥哥这么多年也不是在蒙古吃干饭的，我自有我的法子，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李敏哥哥说的轻松，心下却是抱着一死的决心。

　　他十分清楚，岱森达日这人城府极深，平日里虽是礼贤下士的模样，但对于敢于背叛他的人，手段十分狠辣。

　　他也想过是不是只保住自己的妹妹，反正只要高珩死了，岱森达日的目的便也达到了，看着他的面子也不会赶尽杀绝。

　　不过这念头刚冒出来便给他自己否决了，他的妹妹若是知道他看着高珩去送死，他们兄妹便要恩断义绝了。

　　如此便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牺牲他自己的命，让玫儿同高珩逃出生天。

　　李敏哥哥很快便做了决定。虽说他一直说自己已然不是大魏人，虽说他一直发誓要杀尽定北军替自己父母报仇，虽说他一直鄙夷皇帝高林识人不清，满朝蠹虫……

　　可他毕竟还是姓李，骨子里流淌的，毕竟还是中华血脉。

　　今后若与父母九泉之下相见，知道他投靠了蒙古人，怕是不会再认他这个不肖子孙了吧？

　　李敏哥哥瞧着妹妹一脸焦急，露出个欣慰的笑意，就让玫儿用他的名字活下去吧，让世人都看看，他们老李家出的这个巾帼英雄，足以让世家汗颜，替自家门楣添光。

　　李敏瞧着哥哥脸上的笑，哪里还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她又苦劝几句，哥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也不肯跟他们一同走。

　　李敏朝高珩使了个眼色，高珩便道：“这事也不急在一时，按照以往的惯例，离出蒙归京至少还要一两个月。大哥可以早些做下准备，到时候咱们约定好日子一同上路。即使有追兵，多一个人也多一分保障。再说你留在蒙古不走，敏敏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不走，难道她会丢下你？”

　　李敏哥哥摇摇头，还待开口，门外又传来那日松的声音：“殿下，巴图将军来了，还有大汗的使者，请殿下到帐外一见。”

　　高珩心中狐疑，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谁也不来，一来就扎堆。

　　巴图和可汗的使者这时候上门，难不成也是为了和谈归京一事？想到刚刚李敏所说岱森达日的阴谋，高珩不免皱起了眉头，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左不过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对李敏兄妹两个说道：“我先出去瞧瞧，敏敏，你先替我招呼着李家哥哥。”

　　李敏点点头，高珩推门而出，他特意留了半扇门的空隙，巴图的声音又响亮，留在帐中的两人便将外头的情况听了个清清楚楚。

　　只听巴图扯着大嗓门笑道：“老弟，恭喜你啊，可汗有意要送你回大魏呢！”

　　高珩声音里带着惊讶：“此事当真？”

　　巴图笑道：“我骗你干什么！喏，大汗的使者就站在这里，你自己问他。”

　　便听到另一人的声音响起：“确有此事。大汗派过我过来，便是提前知会一下秦王殿下。虽说交换皇子的具体日期还要等两国正式商定，但有些事情殿下也得预备预备了。哦，还请殿下稍后入宫一趟，大汗有话要同您说。”

　　高珩点点头，同使者确定了时间，亲自送了使者出去，暗暗塞了个装着金叶子的荷包，看着使者眉花眼笑的回去复命。

　　巴图还等在门口，见他回转，扯着他又是一通闲话，好生感叹了一番两人相识不易，如今很快又要分别，还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高珩与巴图也有几分感情，笑道：“反正是你领着我来的，到时候你和大汗说说，不如还是让你送了我回去好了，顺道还能接你侄儿回家。若是你还舍不得，便随我回大魏逛逛，兄弟我保证让你乐不思蜀。”

　　谁知巴图却叹口气道：“我倒真是想去请命呢，可大汗不知道又听了谁的胡话，说我同你感情太好，怕你我之间相互勾连。这不，刚刚在宫里我都还没有机会开口，他就把这个差事指派给别人了。”

　　高珩心中一动，问道：“竟有此事？不知派给了谁？”

　　巴图轻蔑地撇撇嘴：“岱森达日。也是头老狼了，只怕牙齿都要掉光了吧，野兔跳到他跟前，他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咬得动猎物的脖子。”

　　高珩心中不免冷笑，岱森达日，看样子是必要置他于死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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