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

莫晓荷捂着嘴打了个饱嗝，然后从壁橱里拿出一瓶白酒，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肉，一块肉，一口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似乎只有这样，冬天的冷寂才不会侵入她的心里

她抬起眼，呆呆地望着墙壁上的艺术照遗像

在妈妈自杀后，莫晓荷就将张爸爸和妈妈的遗像一起挂在墙壁上方便祭拜，而张爸爸的前妻因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她的遗像在莫美婷没嫁过来前就已经收在抽屉里了

可张汐颜看到莫美婷和她爸爸挂在一起时，哭着说自己的妈妈才是原配为什么要被藏在抽屉里呢

莫晓荷没办法，才把三个人并列挂在墙壁上

以前，她们每每看到遗像都会抱头痛哭，自从挂上三人的遗像后，遗像本身的那种沉痛的肃穆感好像消失了，乍一看就像学校大厅里的伟人像，似乎父母们也如那些伟人一样去世了很多年，反倒不那么伤心欲绝了

如今，墙壁上只剩下莫美婷一人的遗像，又是艺术照，看起来就像随意挂在墙壁上的装饰，这更加令莫晓荷觉得，妈妈并没有死，只是离开了

妈妈是个爱美成痴的人，她若自杀，绝不会选跳海这样惨不忍睹的方式

她想起儿时，妈妈为了调整睡姿，每晚都睡在造型各异的盒子里，那些盒子是为她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或侧、或卧、或蜷缩，每一款的大小都恰好能把妈妈塞进去，不能翻身，甚至不能动

久而久之，就算睡在普通的床上，她也会自然而然睡成盒子里的姿势

妈妈对美的要求就是如此苛刻，并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可以忍受任何痛苦

她要求自己每一秒都是美丽动人的，即便是在睡着的时候

关于小时候的很多记忆，欢乐的，悲伤地，有趣的，值得纪念的，都似乎已经变成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似有似无，记忆不清

它们偶尔会出现在莫晓荷的梦里，在醒来的一瞬间变成被撕得支离破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还原出它本来的样子

它们有时候又会不经意出现在她的脑海，在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谈话的时候，发呆的时候，那些记忆碎片像闪电一样在眼前划过，又以你无法看清、来不及回味的速度消逝

因此，倘若莫晓荷想在某个阳光慵懒的下午好好回忆一下过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过去的很多事，她已经无法分辨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事实上，关于童年，她唯一能清晰记起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妈妈为了调整睡姿而定做盒子

第二件事，就真的很匪夷所思了

她记得妈妈似乎罹患了什么严重的疾病，变成了植物人

那时，莫晓荷无法完全理解植物人的涵义，只隐约觉得，妈妈变成了一株不会说话不会移动的植物

她坚信妈妈的身体里会长出一棵冲破屋顶的大树，春天开满灿烂的黄色小花，秋天则会落下硕大的果实

那些日子里，莫晓荷一直担心妈妈身体里的树会冲破屋顶，那样的话，下雨的时候怎么办？

可是，这个记忆是十分荒谬的，事实上妈妈一直很健康，别说是什么重症了，就连感冒发烧都从未有过。她一直都很年轻、漂亮，就像大S一样，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仍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学生”，好像永远都长不大

她的人生就像一片由柯尔蒙组成的沼泽，每走一步都会深陷于热恋中

她故意和女儿穿姐妹装，勒令莫晓荷在外人面前只能叫她“姐姐”

她很介意莫晓荷的存在，因为是她把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女孩的妈妈

在莫晓荷小时候，她每陷入一段新恋情时，都十分认真的筹谋着怎样遗弃她，但每次遗弃后，又忍不住回来找她

望着照片里美艳动人的妈妈，莫晓荷很大声地打了一个饱嗝

莫晓荷：妈，这次你是真的死了吧？最好是真的！

莫晓荷：若被我发现你又骗我，又像小时候一样用装死的办法来遗弃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莫晓荷：对，你没有遗弃我，你只是死了！我情愿你死了，也不要再被你抛弃！

咚咚咚

莫晓荷爬在桌子上，晃了晃空荡荡的酒瓶，笑着自言自语

莫晓荷：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的，我有许多许多钱，怕什么？呵呵呵……

咚咚咚

莫晓荷愣了愣，转头看了看防盗门，醉醺醺地大喊着

莫晓荷：谁啊？

门外没人应声

莫晓荷：怎么了？这么快就后悔了？我就早说过，你那个二叔不靠谱的！

莫晓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叮叮咣咣地踢倒了茶几上的杯子

莫晓荷：我、我就算只比你大一个月，那也是你的姐姐！我、我从小到大，什么、什么样的爸爸没遇见过？什么场面没见过？我、我比你那什么二叔更懂得如何在这世界上生存！你回来就对了，就对了，对了……

莫晓荷拉开门，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酒劲也被吹醒了几分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张汐颜，而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全身都是黑色，黑色的卫衣，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卷发，连眼睛里也藏着无尽的黑暗

他见莫晓荷满身酒气，微微皱起眉头，掩着鼻子后退了两步，这才说道

华晨宇：请问——你是莫美婷的女儿莫晓荷吧？

莫晓荷：是、是有怎样？！姑奶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天煞孤星专门克死父母的莫晓荷，就是我！

那少年的目光落在莫晓荷脸上，怔了怔，随即又像故意在掩饰什么似的，轻轻咳嗽了一声

华晨宇：你妈妈让我来接你，明天就是除夕了，她希望我们一家人能一起过年

莫晓荷：我们？一家人？

莫晓荷惊讶地打量着少年

莫晓荷：我妈没死？不但没死……她还又把自己嫁掉了？

华晨宇：嗯

少年点点头

莫晓荷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少年的脸，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大笑不已

莫晓荷：天哪！你、你是我所有继父中最年轻最帅气的！姐弟恋很好玩吧？喂，你有没有兄弟什么的？

莫晓荷：如果有，是不是像你这么帅？到时候我嫁给你兄弟，然后我和妈妈就是妯娌，呀，到时候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少年一愣，随即尴尬地笑笑

华晨宇：你误会了，你妈妈嫁的是我爸爸

华晨宇：我叫华晨宇，我爸爸是你的继父，你也可以叫我花花

莫晓荷：华晨宇？花花？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一个男生怎么用这么娘的名字

莫晓荷笑的更大声了，随即又因为酒劲立马止住了笑，扶着门框站起来

“嗝——”的一声喷出一口浊气，随即吐得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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