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腐世,我吐啦

修罗场x2

作者:熙辞小郎君 字数:4885 时间:2020-05-26 07:42

  

第十六章

“我知道。”

许辞玑垂下狭长的一双凤眼,拉锁针橙金线绣的红梅落在榆木地板上将衣袖渐次铺开,他们长久地陷入了沉默。

月光下小男孩抚过雾气氤氲的粗糙树皮,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枝红梅,小心翼翼地回头,摇晃着一点红色朝着伞下的小女孩灿烂的笑。

才换牙的年纪,笑时仍有待换的小白牙还未长出,却听有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撑着伞不知是笑他还是笑梅花的小姑娘扭头看见了前来驱赶的大户人家佣人,立刻便变了脸色。

许辞玑静静地看着墙边的男孩手里举着梅花跳下墙头,拉起小女孩的手便笑着逃离了作案现场。

叫嚣着岐山温氏的下人火急火燎地追打着,壮硕的背影后面,居然还有一个瘦弱的男孩子紧追着,劝他放过孩子们。

许辞玑的记忆又复苏起来,只是本该站在墙下撑伞的莲霁却在墙上努力伸长了臂膀够果子,而他将细白的手指伸出,挽起金线描画着白梅的长袖,无奈地接过小女孩手中的油纸伞站在一旁。

“哥我摘够了,咱们快跑啊!”女孩子清甜的嗓音仿佛一遍遍回荡在耳边,“发什么呆啊,你还想替我背黑锅呀!”少女活泼明亮的模样生生刺痛了许辞玑的眼睛。

许恋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嘴角弯弯晶瞳弯弯地探头望着窗子外面牵着手的孩子们。

许辞玑凝望着妹妹的侧脸恍神,曾几何时,这般场景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对她亦是....

许辞玑拂袖起身,走进雨中。

他没有带伞,也拒绝了门口躬身等待着他的下人们递过来的油纸伞。

孤零零的,寂静的,走在纤细滋润的雨中,背影都带着淡淡的湿意隐隐的凉气。

“哥,我要做女帝。”

他默默地走着,默默地体味着这句话。与此同时。

郑狡童也轻轻地走出内间,离开了赢灵的居室,拒绝了赢灵递来的伞,独自一人走进这漫漫雨雾。

许恋姬没有阻拦他,她回忆起记忆中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任凭窗外吹进来的雨雾浸湿她的衣衫,甚至于想到好笑之处,忍不住弯起嘴角,起身入雨听风,无意间尝到了腮边浅浅的咸味。

她慢慢地走,已然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也因此而庆幸着自己虽为一代毫无感情的忠臣良将机器人,现下却可以偶尔拥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

三个人各自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童夏莹与林知女一同站在阁楼之上,林知女手指触向围栏却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童夏莹却背着手似顽皮的孩子般兴味盎然地看着。

二人并肩,临风而立,眼眸中隐隐有着不同寻常的认真。

童夏莹眼角有余光,月色盛势之下,她的手握的很紧。

脸上也没有笑容。

她像是看透了,却又放不下。

童夏莹摇摇头,耳尖翕动,是听到了笛声,便四下去望。

笔直纤长的身影堪堪停在酒肆门前,戴一顶斗笠,闻着漫天酒味以手执箫,乐声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悄然入耳。

青蓝纱衣的下摆为雨所润,随风飞舞着,衣裳的主人穿透刺骨寒凉的雨雾,一步一步地走到许恋姬的面前。

“啧啧,修罗场。”童夏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瞧见隔着雨水奏箫的少年被风吹起的纱下一角,忍不住惊叹出声,“这侧脸真是绝了!”

林知女视线落到少年身上的瞬间,就凭借着少年出类拔萃的箫声与鹤立鸡群一般过分笔直的身形,还有脚下悠然自得的步伐,认出了郑狡童。

林知女的心情一时变得复杂起来。

“漂亮姐姐为何锁我?”黑衣的小厮不知何时挣脱了锁链,却也不知道逃走,反倒是一跃上楼,猫在屋内时不时地向外看一眼。

许久以后,小小少年再也忍不住,望着先前将他一招锁喉关进柴房的林知女纤瘦的背影,向她搭了第一句讪。

女子闻言骤然转身,雪白的披帛划出一道风来,雨点打了他一身。

少年便怔怔地望着,似乎要把对面的人望进自己的眼底里,深深地镌刻。

......

正午的日光无比刺眼,康青卓决定回去老房子看看,母亲逝世后,她再也没有回去看过。

同张之景分道扬镳后,受着蓬勃的太阳热气,康青卓随手打了个出租车。

故居是母亲逝世的地点,也许会有什么未被注意到的线索。康青卓低头打开了磨损严重的旧钱包,夹层里放着她的母亲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是两个年轻的母亲加上自己女儿的四人合影。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陈见曦发来的微信,成堆的未读。

康青卓带上蓝牙耳机,动作极慢地一一点开来,开车的司机诧异地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只有男人最知道男人的肮脏事,一般这种反目后爆出的事情都是大型公关事故,而且一旦不认账这就是个连环炸弹。」

「只要让他们真的反目,不怕他们还像以前那样互相包庇。」

「我们需要一个不那么细心的政客,这样出了纰漏也比较容易被怀疑,成为反目的导火索。」

青树翠枝飞快地后退,康青卓合起了手机。

家,就快要到了。

现在是清晨八点。

斑斓的阳光透过绿荫和窗棱在康青卓的眼睛里折射出灿烂的色彩,窗外碧绿的藤蔓蔓延了整个墙壁,她抬眼看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绿色,一时晃了神,静静地坐在被窝里出神地看着。

这里是母亲的老家,也是她口中“并不起眼”的齐舟城。

恍惚间,康青卓似乎看见母亲解下了围裙,穿着大小刚好合适的休闲服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卧室。母亲看到了正安静地对着窗外发呆的青卓,她慢慢地坐在床边上,温柔地注视着她的孩子。

“辛苦了。”她的手指顺着康青卓顺滑的短发抚摸着。

康青卓在屋子里发现了一个箱子,她从来没见过的箱子,外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的皮箱。

“笃。笃。”手指的关节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墙面,阴影里只有沉默地敲击声。

康青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外加死了一半脑细胞以后,她终于打开了那个箱子。

最上面的,是一本封皮已然磨破的旧式日记本。

但却不是康老教授的,她翻开来,不仅署名是张澄竹,内容也不是母亲的口吻。

墙上的藤蔓早已同此时此刻锈迹斑斑的大门一起腐朽了,轻飘飘的枯叶泛着秋日黄昏里阳光覆下的色泽落下,在风里,慢慢悠悠地,落在一双旧皮鞋上面。

老人从轮椅上屈身,皱巴巴的纹路从座椅上一直延伸到那双皮鞋上。

那双手颤颤巍巍地把落叶抚下,又拾起它摩挲了几下,那双皮鞋总算露出了它本来面目的一点点痕迹。

那是一双黑色的皮鞋。

尽管它的内里已经积满了灰尘,但仍能看出它曾经是多么的光彩非凡。

春去秋来,抚摸着它的老人已然到了耄耋之年。

如果是一百年前。

我愿同你在灯红酒绿里跳一场舞。

穿着红色的裙子。

而你穿着干净的西装,笔挺整洁,引人注目。

跳一场探戈。

满场的人们跳着舞,互相低头,在彼此耳边说着情话。

我亦靠近你,毫不示弱地对你说:“任何为难我都能接受。”

你也语气里满满都是一意孤行的勇敢:“你不必回头,我一定要把你拉下马。”

我们互相威胁,彼此势均力敌,谁也不肯让步。

但我们仍然执着对方的手。

一直纠缠到死。

老人平静地放下了手里的黑皮鞋。

她最近总是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影,不知道是太老了以至于胡思乱想,她看到的人,依然那么年轻而朝气蓬勃。

一如四十年前。

——————

是啊,四十年前。

是怎样的一幅光景呢。

张澄竹的目光落在了那扇布满了锈迹与岁月赋予的遗痕的大门上。

眼睛缓缓地闭上。

风轻轻柔柔地拂过她苍老的面容,在她翕动的鼻翼上稍作停留,便匆匆飞向远方。

“哇,这个特工枪法相当厉害啊。”康教授惊奇地看着眼前练习着枪法的新人警员。

她回头寻找认同,却看见不远处许英雌正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笑着看着新人警员,目不转睛。

这个萌新毫无自觉地夺走了许英雌的全部目光,她胸口别着的名牌上明晃晃地标注着她的名字——张澄竹。

康教授不等到她的回应便又转头去看张澄竹了,【当然了许英雌,你被一个神枪手吸引,这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她在心里说。

她的确一点都不惊讶。毕竟在她心里,最了解许英雌的人,只有她康佑华一个。

阳光灿烂,张澄竹专心致志地练习着枪法。

许英雌抱臂旁若无人地笑着。

康教授隔着重重拥挤的人潮看着和她一样的方向,不情不愿换上了佩服的神情。

许英雌的回忆里,周围的场景,日光,陪同的警官甚至人群里她“凑巧”来围观的卧底Miss.康,都已经不那么清晰了。

唯独那个勇敢无畏的热血新人,连一举一动在她的脑海里都异常的清晰。

年轻,健康,神采奕奕。是她希望看到的,少年人的样子。

朔风缓缓经过小小庭院的每一处,枯瘦的手指用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部手机。

张澄竹眯着眼睛打开它,为了方便使用,她并没有设置锁屏密码。

她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亮了。

许英雌的照片映入眼帘。

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上面,是她亲手把她爱的人送进了地狱,是她得了天赐的好运气打入了民和党的内部,可她浪费了这好运,终究被民和党洗脑成功,将许英雌推入了危险,亦加速她的死亡。

“下辈子,千万别再遇见了。”

干瘪的嘴巴一开一合,张澄竹说完再次闭上了眼睛。

眼泪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

————

康青卓一屁股坐在地上。

「便有情惊天地,结一世痴迷,再不问悲喜。」

她终于看懂了这本日记。

也读懂了扉页上瘦金钢笔字一笔一划书写的这句歌词。

母亲和张澄竹都爱慕着许法官,然而一个救她于水火,一个陷她于不义。

康青卓翻过这一页,继续读下去。

锦缎质地的窗帘把窗户遮挡得密不透风,严丝合缝。

昏暗的光线从窗帘交叉的缝隙里透进来,屋子里才稍微有了些许亮光。

桌子上摆放着特工二班的毕业照。旁边的相框里是许英雌的笑脸。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里面无一例外都是许英雌的笑容。许英雌同别人的合影,二班的合影,许英雌和张澄竹的合影,墙上、桌子上全部都是她的照片。

张澄竹衣衫不整整个人乱七八糟地窝在墙角里,大口大口地给自己灌啤酒,酒瓶子在地上杂乱地堆积着,上面覆盖了厚厚的灰尘。

猩红的眼睛注视着地上摊开的相册里纯真笑着的许英雌,张澄竹抬手将握着的啤酒瓶摔了个粉碎,枯黄的头发乱糟糟的蓬起,和相册里与许英雌合照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骄傲少年判若两人。

她伸出去触摸那本摩挲得封面都已经模糊的相册,天知道它在那里摊开着放了多久,蜘蛛把它和地面用细小的蛛网联结在了一起。那些照片,那些曾经活生生存在着的许法官的证明,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在背叛并出卖与女性之间,选择了前者。它们鲜活地存在,时时刻刻刺痛着她的心。

张澄竹站在人群之中,眼睁睁看着民和政要的手下给法官戴上了冰凉的手铐带走了她,整个人都要发疯死掉了,她癫狂地对着他们的背影用尽了全部力气咆哮着辱骂着,却始终没有哪怕一丁点勇气冲过去把她带走。

那么多人在现场默默地看着。比起许英雌的生死,她还是认为掩盖自己已经变节的事实,避免上女性日报的头条更重要。

老人怔怔地看着那本相册,她好像怎么都够不到它。她好像怎么都碰不到法官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