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纳家营小镇上的街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在一家当地回族人开的清真饭馆里,彭猛随意点了三个硬菜,要了一壶米酒,和远道而来的堂弟彭克忠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聊开了。吃饭的时候彭猛问道:“兄弟啊!你刚才路上说是放暑假出来打工,没有打算要做长久,那么你想好了要做什么吗?”
师范生克忠同志很饿了,菜刚上桌就举起了筷子,此时正嚼着马肉,说道:“我放假回家,意外听三娘说起,三哥在钆钢厂一个月能挣好几千,我这才心动了,决定出来打假期工。你不知道,我下一学期书学费用是6千多。我计划用两个月时间挣足这笔钱,也不知三哥能不能给厂里说个方便。”
彭猛喝着酒,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克忠的想法,为难地道:“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兄弟,可这钱呐!它不是说想挣就能挣的,这钆钢厂也不是每个人想进都能进的;纳家营的钆钢厂是有许多,但每家招人的条件要求几乎都大同小异;第一,年龄20周岁以上,身体健康,劳力要好,能吃苦人勤快。兄弟的模样看起来弱不禁风,就算你说你能背五百斤,能担八百斤,估计人家老板也未必肯要你,因为你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典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再说了,这活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我们每天在五六十度的高温环境下作业,接触的是1000多度烧红的钢条,你看我的每一寸肌肉都被烤焦了,你知道三哥以前皮肤有多好吗?不敢说细皮嫩肉,但至少白白净净。我在这小白龙干了还不到一年,现在已经成腊肉了。我们每天和烧得通红的钢板钢条打交道,那些个东西从机器里面出来,你得抓紧时间把它们摆放在固定的位置,机器可不会等人,所以一不留神就会有生命危险,轻轻碰到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要终身残废,此话绝非危言耸听,就拿这个小镇来说吧,每家钆钢厂每年发生的生产事故就算少的也得有好几十桩,咱们乡黑塘村的那个杜歪嘴,你该认识吧!现在应该瘫痪了,他就是在这纳家营的钆钢厂里把腿给弄残的,仅凭这第一条三哥就认为你干这活不合适。还有第二呢;要进钆钢厂,得找当地人担保,和厂里签不低于三年的合同,工资押二发八,合同期满后再一次性发清。你仅仅是暑期过来打短工的,这第二条显然你也不合适。”
说到这里克忠已经急了,彭猛笑道:“你别急,兄弟,这还没完呢,还有第三条,这第三条才是最关键的:现在是夏天,夏天是淡季,在这个季节几乎没有哪家钆钢厂会招工,我们的厂还减员,常请假的爱生病爱偷懒的人事部利用淡季这机会通通干掉清除,他们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招人。这里招工一般都会在年前年后那几天。这个时候只搞生产,没有进人的指标。所以兄弟,你大老远跑来想进钆钢厂上班;咱兄弟不说虚的,我看是门儿都没有。”
彭猛这番话明显给克忠泼了一盆冷水,那滋味真的是从头凉到了脚。
好半天了克忠才道:“可是三哥呀,我都已经到这里了,实不相瞒我现在已是身无分文,这可怎么办啊!我还没给你说呢,我最后的几十块钱在昆明被人家给抢了。”
于是克忠把昆明金马客运站的遭遇讲给彭猛听,彭猛闻言变色道:“兄弟呀,这不叫抢,你被人‘做货’了,这叫‘仙人跳’,也叫色情诈骗,这样的故事我可听得多了,没想到你竟然会碰到,你经历了这个事还能安然无事的来到这儿,我只能说,你的运气已经够好了;上回咱们乡的廖国法回家讨媳妇,也就是在你说的那一块,他遇到的问题和你的遭遇极其相似,当时那家伙估计是想去嫖妓,结果去了妓没嫖成,被几个男女把他给‘洗’了,当时他身上带的钱多,有两万多块,准备是带回去当彩礼的,为了保住这笔钱,他跟人家急,还动手了,打伤了对方一个,可是双拳难乱四手,又是在人家地盘上,最后廖国法被捅了两刀,肺都被刺穿了,在医院躺了半年多,好不容易才把命给保住。幸好你没有反抗,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你现在还能和三哥坐在一块吃饭聊天,真是谢天谢地呐!”
克忠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确如三哥所言,后怕不已。
兄弟俩海阔天空谈些往事,克忠仍然为工作的事情发愁,彭猛安慰他道:“想开些嘛!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三哥虽然读书不多,这些年在外面闯荡,不仅增长了见识,还学会了随遇而安,咱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然已经到了通海,就得先把心给稳下来,首先要保持一个快快乐乐的心情,愁眉苦脸的像什么话嘛,人家招工的看到你也害怕三分,谁还要你。其实工作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听到还有机会,克忠激动道:“三哥的意思,我还有别的门路可以进钆钢厂?”
彭猛摇头道:“以你目前的情况来看,钆钢厂显然是进不去了,但这天下又不只有一条路,别的事你完全可以干嘛!通海这个地方工厂多,所以机会也多,比如造纸厂,塑胶厂,绣花厂之类的,天天都在招工,只要是人,谁去都可以,这些厂子不好之处就是工资少,每个月只有三四百块,还有上班时间长,一般都上十二小时以上,还会经常加班。因为他们效率不好,几乎家家存在拖欠工人工资的问题,因此三哥的意思,是不建议你去哪些厂里。”
三哥说话漫无边际,讲了半天不着重点,师范生越听越是心冷。
看到克忠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彭猛打气道:“别灰心,兄弟,三哥话还没说完呢,我是想让你先了解这边的情况。当然了,别的出路也还是有的,在这儿有一种短工,我看合适你做;这种短工在咱们贵州那边称之为‘背篼’,四川重庆一带叫做‘棒棒’,在云南通海大家都叫它‘撵车的’,什么意思呢!三哥慢慢讲给你听;这地方不是有很多钢厂铁厂之类的嘛!有厂就有活干,每天都会有很多废铁废钢和各种成品需要装卸,纳家营有个地方叫‘小树林’,小树林那边有一个三百吨的磅秤,每天有数不清的货车会在磅秤那儿过磅,无论是空车还是货车,但凡有车来过磅,就有装卸的活干,于是‘撵车的’这个职业就诞生了。‘撵车的’工资现结,按吨位算,通常情况下一吨两块钱,只要有力气的都可以去干这活。”彭猛说得口沫横飞,克忠听得如痴如醉;“可是这年头做什么事都存在竞争。”彭猛吃了一口菜接着说:“就拿这‘撵车’来说,在小树林就存在两个帮派,一个是咱们贵州帮,主要骨干就是咱六盘水人,领头的叫王罗筛,和我是拜把兄弟,当初我刚到云南,找不到活,也在小树林当撵车的,一天运气好也能挣一二百块;另外还有宣威帮,我们称那帮人做‘老威’,为首的叫赵二毛。这两帮人为在小树林磅秤旁边争夺撵车生意,时常动武,最近听说讲和了,公平竞争,运输车来了,哪帮的人先爬上车这单生意就归哪帮,如果是两帮人同时爬上车,也不打架了,抽两个划拳厉害的人出来划拳,三战二胜,输的一边自觉退出。三哥的意思是,你去做撵车工最合适,只要你能吃得那苦,加上勤快些,一天挣它几十百把块钱太小意思了。只是有时会遇到重活,碰到装卸几百公斤一件的铁块那是常事,只怕兄弟你吃不消。管球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活又不是你一人干,明天先过去看看再说吧!”
彭猛这一席话,给了克忠绝处逢生之感,见有希望,克忠心头一时说不出来的高兴。
吃完这顿饭已经是月上三竿,彭猛说:“兄弟呀,哥哥今天上的是夜班,本来是下午五点接班,清早五点交班,现在是莫小彪那龟儿子给我顶着,这一个班下来有一百多块呢,不能便宜了那龟儿子,我得回去上班,厂里只管吃不管住,三哥租房住在‘二十六隔’,一会儿三哥领你去我租房那儿,今晚你就在我的房间里面睡吧!我得回厂里把莫小彪换下来,明早三哥下班后领你去小树林磅秤边等生意,有什么事情就给三哥讲,咱哥俩不见外。”
有亲人就是好,克忠感激涕零,随三哥从清真餐馆出来,在月光下走了十来分钟,到了‘二十六隔’,二十六隔这个名字来得有点意思,克忠当时没搞明白,原来这二十六隔居然是个地名,是这些外地打工仔给取的一种地名,当地人也跟着这样叫;因为这些年通海发展工业,外来人口多了,当地人用水泥砖和石棉瓦在空地上搭了一隔隔的简易房间,搭三十隔小房间那么就叫‘三十隔’,搭四十八隔的就叫‘四十八隔’,彭猛住的这儿叫‘二十六隔’,换言之就是说他这儿搭了二十六隔小房间。彭猛就住在这二十六隔的其中一隔里面。
彭猛的这隔房间大约有10来个平米,开了一扇小窗户,由于没装玻璃,随便挂了张透明胶纸挡风雨,墙上虽然长了青苔和杂草,但屋里却收拾得比较干净,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衣服摆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子也是叠好的;床更简单,三五块砖头砌在地上,上面铺放几张木板,算是床了。彭猛用的是大红被子,大红床单,非常之喜庆,被子上还喷了花露水。彭猛说;通海这边蚊子多,喷花露水有驱蚊和净化空气的作用。屋里没有凳子,克忠坐在床上,感觉床很柔软很舒服,笑道:“记得三哥在老家睡的都是草席,哪有这么安逸。”
彭猛哈哈大笑,道:“是呀,当时穷嘛,只能睡草席了,现在条件不一样了。再说我一个光棍在外面生活,偶尔也要做些‘活动’,你说这床如果不整软点,谁来陪你睡。”
克忠奇怪道:“三哥不是一个人吗?一个人睡多好,还有什么活动要做。”
彭猛解释道:“我说的‘活动’就是睡觉了,不过是和女人睡。这年头睡个女人那还不跟上个馆子一样容易。兄弟可别误会了,三哥可从不去嫖娼。三哥一般是以谈朋友的身份和女性接触,谈个两三天当然就睡觉了,多的也不会超过十天半月,当然了,一见面上床的也有,但此类女人多不靠谱。三哥现在是有一个女朋友,上个月谈的,是湖北还是哪里的我一时记球得不太清了,姓钱,赚钱的钱,讲一口怪模怪样的普通话,之前在我们厂的搞出纳,现在辞工去通海娱乐城当服务生,人长得是挺好,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可惜太骚了点,和她同居后才知道,很多人都睡过她,她自己也给我说,打了好几次胎呢!你说这种女人谁敢要?我虽然心里是喜欢她,但接受不了她的过往,最担心的就是怕她以后生不了娃娃,所以最近我都没带她回来睡了,我准备和她分手,重新再找一个,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就暂时先用着了。你说我们一个正常男人在外多寂寞,只好带些女人回来做‘活动’了。”
话说得如此清楚露骨,克忠恍然大悟的同时,心中难免遗憾,他当然不方便给这个从小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三哥讲,自己目前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正规牵过。
安顿好克忠之后,彭猛回厂里上班去了,这一夜克忠睡得无比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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