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姐弟区别

也和世界上大多数主外的父亲一样，在妻子去世后，煜星很快就发现照顾两个童稚时期的孩子是多么不容易。早在准备离开魔界回归故乡的那一个月，他就为了儿子的调皮捣蛋和女儿时不时地被儿子或者其他更年幼的孩子弄哭而生气，而其他的，就更是麻烦，做饭做菜、给孩子增减衣服，都可以慢慢摸索着学，但是有一件事情，他发现自己怎么做都做不好。

那就是给女儿扎辫子。

在试了好几次之后，他干脆放弃了，给女儿剪了个蘑菇头。尽管女儿哭着抗议，他也没心情理会，只是告诉女儿：“你自己会绑辫子了就给你留长头发。”

风行却不依不饶地：“不会绑辫子为什么不能留长头发！”

“……”

头疼不已的他也更加深切地感觉到，妻子的遗言，是真的很对。

都不能自己做这种绑辫子的小事，为什么非要留长头发？

而且，短头发的女儿……其实也是很可爱的，让他想起妻子年轻时，那天真活泼的样子。

所以，他也没再理会了。只是想到女儿毕竟和儿子不一样，只能在冷静之后又将女儿叫过来，给她买了头绳和头花，鼓励她自己扎辫子，或者让她的小朋友们帮忙教一下。但是给予了女儿自由之后，女儿反而对长发不感兴趣了，主动接受了万年不变的蘑菇头，头花也放在了一边不理会。

那一个月，他要忙的还很多。联系神族的亲友安排老家的事宜，处理魔界的种种事项，忙碌的他只能让外甥和外甥女帮着看管孩子。终于，事情差不多完成之后，他才有了几天的空余，开始在想着如何培养孩子，但是看着两个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筋疲力尽的他气馁了。

还是带到神界，再说？说不定，可以找到合适的幼儿学宫，把孩子托付进去呢，而且看看年纪，也该是进学宫的时候了。

嗯……带过去，再说吧。

然后他就不可避免地失望的发现，偏僻的山村都是很相似的，哪怕他的故乡比亡妻的故乡要好了一点点，也不能改变资源匮乏的问题。幼儿学宫是没有的，只有初级学宫；女儿身体太弱，自理能力是那么差，根本就不能考虑进学；而儿子，身体虽然好点，但是资质远远不如姐姐。

很头疼。

他只能把调皮的儿子托付给族内的一个没有子嗣的老姑母照顾，平日里也像赡养老母亲一样照顾这位老太太，把老太太接进了自己家里，然后每天去学宫教书，就把看起来比较乖巧的女儿带去。

于是，就发生了第二件，在风行的记忆里，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当父亲在上课的时候，无所事事的她，就跑到了一年级教室外面，看着那些哥哥姐姐们上课，自己也捡了一根粉笔，在地上写字。

那位教书的老学官看到了这一幕，便把她叫进了教室，在个子矮小的她，坐在最前面的一排听课。放学后，老学宫亲自将她交给她的父亲，并且告诉她的父亲，你的孩子，是个天才。

于是，她便开始正式接受教育。

也和别的小孩没有两样，她很快适应了学宫的生活，而且在几年内，迅速成长为一个安静、可爱、异常天才的纯法师苗子。

而这期间，她母亲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因为安静而天才，风行一开始确实能赢得不少女孩的喜爱，由于她的父亲是学官的缘故，刚开始，很多小孩子也不太敢接近她。但是几年过去，很多人渐渐发现，这个女孩的安静，似乎更多的是因为她柔弱的身体闹不起来，而且，也似乎因为身体的缘故，这个女孩子，走路很慢，姿势也不够昂首挺胸，而且，虽然她会很多语言，法术很厉害，但是却在口齿方面，异常不顺，口音很奇怪。

于是，出于一种莫名的排斥心理，越来越少的孩子愿意和她在一起玩，女孩如此，男孩也是如此。

但是风行也不在意，她更热衷于书籍和各种法术的学习，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她的父亲也很为之欣慰，一直都很放心她。

最先让父亲不放心的，却是弟弟修律。

那位族内的老奶奶因为膝下没有子女，更不用说孙子辈的了。在被这个本族的侄子接进家里之后，就一直都很开心，对于这两个侄孙，尤其是看起来小一点、活泼一点的弟弟，格外疼爱。在修律还没有进学的时候，老人家就是一整天都带着他玩，上山去摘果子给他吃，一日三餐也是，但凡孩子吃多了一点，她就认定孩子喜欢这道菜，接下来，如果侄子不做，她就自己做，连续一周都给孙子吃。

但是修律却渐渐不太喜欢长辈们细细碎碎的唠叨关心。他开始和别的同龄人玩到一起，到处跑，到处疯，爬山，或者私自去河边游泳，又或者跑到天黑都不回家……更糟糕的是，修律也只是比风行迟了三年进学，却比风行表现要糟糕。他的成绩差得不成样子，每天都不怎么听课，在课本上画满了各种歪歪扭扭的机械装置，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甚至连法术的实训，他也丝毫不热衷，只顾着用笔在所有空白处画画画。

最后，忍无可忍的学官终于在他们父亲面前，拿出那些被画满了奇怪图样的书，告了一状，表示，你的儿子，我教不了。

也恰巧是同一天，教女儿的学官也找到了他，给他看了他女儿的习作，写的正是《我的父亲》。在女儿的笔下，父亲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博学多识，法力高强，而且分外疼爱和呵护一对年幼失恃的儿女，坚强而乐观……

儿子的学官很生气，女儿的学官很感动。

于是他们的父亲，那天的心情无比复杂。放学后带着一对儿女回家，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他却没说什么，只是在到家之后，他就告诉两个孩子，他去买菜做饭，他们自己好好呆着。

风行乖巧地应了一声，便走到书柜那里，开始翻那些旧书来看；而修律看到父亲出去了，也只是跟奶奶说了两句，便出去找自己的小伙伴去了。

而老人家过了一阵子，发现侄子没回来，孙子也没回来，忽然就担心起来，便道：“风行，你去找找修律，他又跑得不见人了。”

风行有些不想放下手里的书，但是又被奶奶念叨得有些烦，也只能站了起来，只是，刚走到门口，便碰到了刚买菜回家的父亲。

“你去哪里？”父亲问。

“奶奶说修律又跑得不见人影，所以叫我去找找他。”

父亲在屋里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本家姑母的影子，他就明白了，老太太放心不下孙子，自己也亲自出去找了。

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他对女儿道：“算了，你别去找了，等会他自己会回来的。你帮爸爸到院子的水龙头旁边择一下菜。”

“哦，好。”

风行听话地应了一声，接过了父亲的菜篮子，走到院子里。

那确实是一个很老的宅子了，而且因为人丁不兴的缘故，这么多年也很少有人修缮，修缮也没怎么想着改变，所以最主要的水龙头，还是很怪异地立在院子最边缘的地方，紧贴着院子的篱笆墙。

其实起初那地方连篱笆墙也是没有的，因为这个水龙头修建的最初目的，是方便四邻都来这里洗衣打水。这近千年过去之后，村里才差不多地家家户户都有了水龙头。为了尊敬这户曾经方便四邻的人家，村里人在风行和修律的父亲带着妹妹离家之后才用篱笆墙和结界将这个院落保护了起来。

事实上，风行从很小开始，就听父亲讲起祖父的事情。

他们的祖父也是个精通各种语言，法术十分精妙的长者。在他年轻时，正逢神界一场不小的动荡，还是一个热血青年的爷爷应征入伍，成了文宫大军里面的一位参谋。然而，最后文宫作为失败者，新的文神头戴胜利的星神赐下的桂冠，将旧的神流放了。祖父不可避免地被列入了清算的名单。于是，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他选择了远遁隐居，以一个学官的身份，扎根在这个偏远的村落里，娶妻生子，教书育人。然而最后，还是被以往的死敌找来了。那时候，这位老神早已头发花白，法力衰退，妻子也早已离开了这个生者的世界，在冥界等了他整整一千多年了。于是，他最后做的事情，是让大儿子带着二女儿，远赴魔界避难，他自己则选择了自裁——对于一个曾经的军人来说，他认为这才是体面的死法。

然后又是几千年过去，他的儿子，才带着年幼的女儿和儿子重归故里。而神界，也是和平多年了。

风行在很久之后，还记得父亲曾经无法抑制自己感情地回忆起祖父的时候，目光里充满了深切的怀念。那时候，年幼的她并不会深思，只是很奇特地发现，父亲关于祖父的回忆，和书中别人写的故事完全是不一样的风格。书中的故事，往往会写主人公的辉煌时期是一个多么深谋远虑的军官或者一个多么优秀强大的法师、战士、政治家、文人等等。在父亲的回忆里，关于祖父更多的事情，是祖父在父亲和姑姑年幼时的种种零零碎碎的教育和关爱以及那些迂腐却很可爱的大道理，甚至于偶然下地劳作时会给孩子带来的野果，以及在村里学宫教书的样子。

这一切，风行是很久之后才明白过来的，父亲回忆中的祖父之所以是那个样子，是因为在父亲眼中，祖父也只是自己的父亲而已。

但是风行那时候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懵懵懂懂地听着父亲的讲述，偶尔出门的时候，也会听村里的老神们讲起，她的祖父是个仁慈宽厚、乐于奉献的长者。于是，在她年幼的心灵里，很奇妙地觉得，她的祖父就像院子里那个水龙头一样，默默地为大家引来清澈的水流，又默默地在那里，看着时光从自己身上流过，慢慢变得苍老而不合时宜，却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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