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惯性无助

侯爵给郭莲的东西，是一个画夹。里面夹着大概三十几张画，都是很惊异瑰丽的风景画，只有十几张画的很仔细很完备，剩下的只是打了个底稿，从纸张陈旧的程度看来，最旧的应该有一两年的历史了，看起来旧一点的作品很多都是完备，新的画得完备的极少，而且里面一半多是被画残的废稿，有的随意写着一些不成文的句子。然而，正是这些字迹，让郭莲一下子认出了画夹的主人——风行。

“爸爸，你是……”

“我是在图书馆的一个角落发现的。”侯爵笑笑，“你看看画夹那个角落，还写有风行的签名。”

“啊！”

郭莲这才发现了这个被她自己忽视的细节，急忙去看时，果然发现了画夹内层角落里，那个随意的签名。但是她忽然又疑惑了。

“爸爸，这个，你是叫我拿去还给她吗？”

“嗯，不还也行。”侯爵笑笑，“只是一些画稿，想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留着也可以。”

郭莲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是风行发来的信息：“我听蓝泉说了，谢谢你的关心。很高兴你明天能来我家。”

郭莲脸上的表情由一瞬间的开心转为复杂，再转为平静。她收起了手机，笑道：“那，我还是还回去吧。”

侯爵若有所思地笑笑，问：“是谁的信息？”

“……风行。”

侯爵的反应却似乎出乎意料：“是她？”

“嗯。爸爸，我先回房间去休息一下。”

侯爵看着郭莲拿起那个画夹转身上楼，心里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异样——为什么她在问那个问题的时候，会让人有种看不懂她立场的状态？强调风行给过她温暖和帮助，还强调风行受到很大牵连……看似是想原谅？不，在他告诉她她不需要原谅的时候，她又似乎松了一口气般……

是想要把这一段因缘故事，演化为不死不休，纠缠到底的恩怨？？……

侯爵不由得心底冒出一股寒气——这是两个女孩子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

但愿是他又想太多了。

而第二天，拿到了画稿的风行，也是无比惊讶。

“你怎么会有这些画稿的？”

“我爸爸说，是他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发现的。”郭莲倒也不以为意，“是你的吧。”

“嗯，代我谢谢他了。”风行有些感慨，看了看那些画稿，心里的感觉是彻底松了口气——至少对于她来说，这会让她少做很多工作。郭莲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得问：“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嗯，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风行笑笑，“毕竟是以前一段友谊的象征。”

“是吗？”

“嗯，在低年级认识的朋友，是一个绘画生。不过，都已经过去了。”风行笑笑。

风行是不想跟她说太多的，郭莲心里想。莫名的，她感受到了一种烦躁，为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她以前确实没用，而且窝囊，所以风行根本不认为她们能沟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

郭莲确实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不甘。于是，在两个人的沉默里，她再三考虑之后，还是道：“风行，你知道么，其实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我很特别，我是他们的朋友里面很特别的一个人，这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的。但是他们这里说的特别，是我真的具有和他们不一样的特质。”风行笑笑，“但是另外一些人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更容易忽略我那些特立独行的特质，甚至看到我的种种缺点比如脆弱，不擅长交际，情绪化严重，身体不好等等等等，但是他们依旧会说，风行，你在我心里很特别，因为他们对我有很深切的爱，比如亲情和友谊，很深很深的友谊。”风行顿了顿，用一种几乎让郭莲窒息的平淡语气，轻笑道：“你是哪一种？”

“你……你别这样，感觉怪怪的。”郭莲瞬间出戏，避开了风行的目光，低头喝茶，顿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冷静了下来，“我并不想和你建立什么特别深切的关系，因为你伤害过我，我并不打算原谅你，而且我还那么喜欢溯先生。你不要想用这些的东西让我改变主意。”

“嗯，那么，就是第一种意思了。我和你见过的很多人不一样。”风行笑笑。

“嗯，是这样。”郭莲用力点点头，同时在拼命思考着自己是为什么开始了这一个话题，但是想来想去，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最后，她决定开门见山：

“风行，我如今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郭莲了，这点你要清楚，因为我在这一座城里，有了不一样的人生，我的父亲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你若轻视于我，将来必然会吃亏。”

风行听到这样的话语，自然是收起了笑，严肃道：“我没有轻视过你，因为我知道，你的才能其实不亚于我的其他同学，甚至包括我说的那一名绘画的朋友。尤其如今……你的这一段新获得的人生经历，说不定使得你在某些方面比我知道要多——不对，哪怕是原来的你，也是有能比得过我的长处的。”

“……”

得到这样一个高得意外的评价，郭莲愣住了。风行说的是真心的吗？那样的眼神，无论如何都不会是骗人的吧。但是，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对？

郭莲感觉自己是真的没办法和风行比了，为什么想得好好的，被风行接过了话之后，她就彻底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了？

紧张得又忍不住拿起了杯子喝茶，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风行发现了她的紧张，主动笑着拿过了她的杯子，道：“我给你倒。”

“……谢谢。”

“其实……你有什么事情或者想法，都可以直接说的。”风行给她倒了茶，“诚实地说吧，又或者，你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

郭莲再度沉默了。

风行为什么感觉这么敏锐呢？被她这么一提醒，郭莲也意识到，真相确实是她还是没有完全诚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这么……

她不得不再三地去思考，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讨厌你，而且也不打算原谅你，更不想和你做朋友，但是我绝不会承认我比你差。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作为我的对手，不允许我这么若无其事地对你。你视我为强敌，我也不应该看轻你。对吗？”

“对。”

郭莲几乎要激动得站起来，但是，她又感觉恼怒无比。

这个场景，简直是风行牵着她的话题在走，她不要说在语言上压住风行了，连自己的意向都还没有提前搞清楚。

这样的她……说风行是她的对手，自己想想都可笑。

她也曾经是风行的同班同学，那个班级是全年级最好的班级：即使她知道自己也是因为身体缺陷而被学宫特许进去的，如果在几次考核里不合格还是会被换到别的班级。但是她毕竟还是一个战宫的学生，一个注定充满希望的修士……难道，她被命运降下的这么多的苦难磨灭了自己的心智？

只怕……是这样了。何况她现在，又只是一个人类大小姐……

等等，眼前的风行，不也是个人类吗，不也经历了很多苦难吗，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那样锋芒毕露，锐气不减？

呵……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她再怎么，都是被命运诅咒的弱者，根本不像风行一样那么强。而且，风行有溯先生，有蓝泉和惊雁这么好的家人，她只有爸爸……

而风行看着郭莲的神色由激动变得恼火，又变成抑郁沮丧、自怨自艾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郭莲怎么了？难道又感觉自己被欺负了吗？苍天可鉴，她没有一丝要欺负郭莲的意思啊。

“郭莲，打起精神来啊。”万分无奈却想不到怎么安慰郭莲的风行，只得干巴巴地说了这一句，“你要相信自己嘛。我真的从来没有看轻过你，你不要想太多了。”

“你确实没看轻过我，因为你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郭莲沮丧地低声说着，仿佛就要哭起来，“我们一开始就根本做不了朋友，因为你就是那样的人，恃才傲物，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会接近我，只是因为可笑可悲的同情，你那点友谊，连蓝泉给我的友谊都比不过，还故意说什么是不是对你有很深的感情。你算个什么东西！”

风行忽然感觉自己真的玩过头了。更惨的是，惊雁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看到这副场景，他也感觉很是头疼。

“大小姐，你怎么了？风行，你……你们到底怎么啦？不要伤心，跟我说，怎么回事？”

风行只能给他一个苦笑：其实她感觉郭莲此刻又陷入了被过去的伤痛引起的习得性无助里面。即使是现在的侯府大小姐郭莲，在面对那些看起来很难逾越的障碍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像过去的郭莲一样，缩在沙子里当鸵鸟。

嗯……当初在学宫里，在她开始觉得无法可想的时候，郭莲也是选择了沉默和忍受。

风行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抽痛，眼前这个呆坐着的大小姐，和当初那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低头的小女孩，其实就没有什么区别。

风行下定了决心。

“惊雁叔叔，你先出去吧，我和莲谈点事情。”

“……”

惊雁看着风行严肃起来的神情，也只能选择相信：“好，有事要叫我。”

“好。”

看着惊雁转身离去，郭莲也不由得集中了注意力——是什么事情，能让风行那么严肃？难道，风行真的要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样，说些很重要的东西吗？

郭莲料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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