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惊雁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铺子是被人为纵火的,而且隔壁受伤的那三个人原本也不是这里的居民,而是城里的流浪人员。在那天晚上,他们忽然就被一个神秘的陌生人找到,说是要请他们喝酒,大吃一顿,地点就在那户人家与惊雁的厨房只有一墙之隔的废弃杂物间。而隔壁人家之所以能容忍这三个人在那里吃喝,也是因为一个陌生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而这三个人被烧伤后,就自动有所谓的律师跳了出来,主动帮他们打理赔偿的事情。
很显然,他们是被人盯上了。
可是,是谁要害他们?
在这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时候,郭莲跳了出来,还提出了一个无论如何看都很诡异的建议。
几乎是本能地,他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一个因为美貌而招来的灾祸。
所以惊雁断然拒绝了郭莲的帮助,卖掉了店铺。而郭莲在那天带着无比的惧怕回到了侯爵府之后,立刻就病倒了。
而且可以说是一病不起。
爱女如命的侯爵当然很着急,当医生们告诉他,他女儿的病由很可能是情绪起伏以及心理压力的时候,他立刻就查清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明白了女儿病倒的真正原因。
面对憔悴的女儿,他自然是无法坐视不管的。在那个晚上,他亲自去了城郊的临时居所,拜访那三个平民。
在看到溯的那一刻,他就彻底理解了女儿。但是他也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美貌得似乎把自己身上其他特质掩盖了的美人并不是善类,而且可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去轻视去亵玩的可怕人物;于是,他也只能打消了之前的很多计划,只以一个苦心的父亲的身份,先是替女儿犯下的过错道歉,表示自己会尽力弥补,然后是坦诚地告诉他们,他的女儿郭莲若得不到他们的谅解,只怕是要赔上一条命了。他只求溯能去看望一下郭莲,让她有一丝希望。
溯自然是充耳不闻,但是惊雁和蓝泉都开始有些同情郭莲了。面对惊雁和蓝泉的改变主意,溯也只能同意。
溯不得不承认,最开始他之所以会表现出一种对长辈的尊敬,只是因为惊雁可能会影响风行和风行的家人对他的看法;而后来和惊雁、蓝泉住在一起,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带着感情去照顾他们:扫地、收拾,是因为他不喜欢脏乱;做饭、烧菜,是因为惊雁做的饭菜实在难吃;日常生活里,他也不会去铺子里帮惊雁打理生意:他一直和他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但是郭莲的事情,彻底改变了他的感情。在惊雁断然拒绝郭莲之后,他在旁边,看着郭莲失魂落魄地离开,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然后,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拒绝她呢?”
惊雁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哂笑道:“你想去?”
“不想。”
“所以我拒绝了不是正常的吗?”
溯一时间没跟上惊雁的思维,楞在了原地。惊雁误以为他是迟钝,便只得无语地把整件事情的所有疑点都说了一遍,强调郭大小姐的可疑。但是很显然,溯也知道郭莲的可疑,甚至他心里也已经一口咬定了,就是郭大小姐做的。
但是溯到底还是没能理解。惊雁看着他,似乎明白了过来,忽然道:“你是不是觉得,即使是郭莲在算计你,但是只要你做出一点可能微不足道的牺牲就能使这件事情完美揭过,所以我的拒绝,其实不划算?”
溯点点头。然而惊雁笑了。
“我没有权利为了我自己的方便去牺牲你。这是不可能的,但凡别人有一点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去牺牲别人或者让别人冒险,而且,你在我看来,和蓝泉没什么区别,都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不会让我的孩子们去做这种带着耻辱性质的事的——郭莲的意思,不就是要你卖身吗?这是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看着溯沉默起身,似乎准备回房,惊雁知道他是有所触动的。
但是,惊雁叫住了他。
“不过,你别误会,我不是个很轻易就会看重别人的人,之所以会把你当成我的孩子看待,不是因为你是风行的未婚夫,也不是因为你照顾我和蓝泉这么久,而是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你是个学剑的天才,而我,除了风行之外,还可以再收几个徒弟的。如果能有走出这城市的机会的话,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甚至如果你信得过现在法力尽失的我的话,我还是可以指点你练剑的。”
溯再度站住了。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惊雁,点了点头。
这很不礼貌,但是惊雁并不在意。
“那好,就这么定下了,你去休息吧——对了,你把你那头发用绸带扎起来,别老披着。看起来太随意了,一点也不整洁。”
“……好吧。”
溯终于忍不住回头,看着惊雁也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高大的身影,坚定的步伐,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
那一瞬间,溯回想起了某个让他不愿面对甚至也不愿回想的人,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让他拒绝再多回忆。他只是想,确实,老披散着头发,不如束起来方便。明天起,就把头发束起来吧。
也是从那天起,溯和惊雁真正建立起了直接的感情,和风行无关的,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情——导师与学生,抑或长辈与晚辈。
所以,当惊雁开始同情郭莲的时候,他无法去忽视惊雁的感受,即使惊雁也没有勉强他的意思,他还是做出了妥协。
他答应了那位侯爵,和蓝泉一起去看望郭莲,并且表示,他不怪她。
再度看到溯和蓝泉,甚至拿到溯亲手做的点心,郭莲哭了出来。纵使溯依旧以一种异常冷淡的语气告诫她不可作恶,她还是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她隐约意识到,溯还真的是没有生气。这并不是因为他宽宏大量,而是因为他完全不在意。
不在意她这个人的存在,不在意被陌生人谋害,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是不是因此变得更差。甚至他来看她,只是出于某种别的原因来看她,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会因此而死,也不在意她会不会改邪归正。他的礼物,他的谅解,他的告诫,只是他象征性地按照礼节去完成一个看望任务的流程。
或许她应该为此痛苦,但是她没有。
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哪怕是一无所有的零,也比负数好。她也蓦然领悟了过来,她需要更聪明的手段,和更深的心计,想得到男人的好感,打压是十有八九会起反作用的下策。
于是郭莲的病很快就好了。而她的父亲也在她病好后,和她长谈了一番,大概的意思是告诉她,不要强求一些可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她完全没有听进去。
郭莲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早在她还不属于这个城市,还是一个人类少女的时候,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过得多么不好。即使天生瞎掉了一只眼睛,因为丑陋和残疾交不到朋友,她也依旧是家里期望甚高的孩子,因为她有足够高的法术天赋。在孤独和极端的自卑与自信之中,她熬过了童年,凭着自己的努力进了初战学宫。可也是在进入初战学宫之后,她便发现,原来自己的天赋,只能说是她那个小村镇里面数一数二的,跟其他地方其他种族的孩子们相比,她只称得上是平平无奇。到底逃不过的欺凌,也终于降临到她身上。
她都无法去回想,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撑到了终于上了高年级。
可是,到底是个人类,而且,还很穷。
其实她的退学并不因为风行,真的,即使友谊的破灭让她陷入无以复加的黑暗,但是她到底是经历过无比伤痛的路程的,为了感情的伤痛放弃未来,是根本不可能的。她退学,是因为家里突遭变故。
母亲去世,父亲病倒,她再也没有别的选择,离开学校,嫁给了附近那个有钱但是脾气暴躁,而且还瘸了一条腿的老修士。
他是花了十八万,才“买”到了这个修士老婆。他娶她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保证生一个也有修行天赋的孩子,延续香火。在这个老不死看来,自己天生就比那些凡人强得多,娶不到老婆,只是因为自己太挑,耽误了大把的时间,一回头却发现自己老了,还不慎瘸了一只腿,似乎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可是无论如何,他也看不上那些普通女人。就这样又耽误了几年,他只能接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准备随随便便找个人过下去。
然后没想到,他还是找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修士,尽管这个女修士,瞎了一只眼,还丑,但是年纪在那里,修士的身份也在那里。
那个老家伙在得知郭莲家里的情况之后,立刻有了主意。他主动来到了 郭莲家里,对她父亲表示,想娶郭莲,而且愿意养郭莲的一大家子。然而,郭莲的父亲比他想象中更精明。那位父亲表示,他的女儿好歹是个修士,要是想,她自己就可以养起这个家;如今情况虽然紧张,但是贱卖女儿,他不干。
郭父开出了三十万的价格,老修士当场翻脸,拂袖而去。
但是这确实是撞到了,一个需要一个修士老婆,一个需要钱,需要很及时的大笔的钱。
于是在后面几次讨价还价后,郭莲就被以十五万的价格“卖”给了那个老家伙。
郭莲当时还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多么黑暗的命运里,她只是觉得自己命不好,但是 无论如何,父亲的病需要钱,自己一时间也无法找到那么多钱。嫁人反正是迟早的,嫁给一个老头子,也没什么,毕竟她是个独眼龙,而对方也是个老修士。
她就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丈夫”的心目里,只是一件他不得不高价买来应急的次等货,残缺品,是他任打任骂的奴隶。
所以在嫁进去的第一天,她就被打了一顿,当她试图反抗的时候,那个老头证实了自己确实曾经是个修士,更不留情地打了她一顿。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更是天天动不动的打骂,她嫁过去不到一个月,便已经浑身都是伤痕了,连肋骨都断了几根。
于是她逃了,逃到了滨城。
在滨城,她听到了关于虚无城的传说,于是,一种对命运的反抗情绪,在心底油然而生,她跟随着一批冒险者,进了锦小姐的宅子。
然后,她便迎来了新生,正常的,满怀希望的新生。
侯爵的独生女,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即使所有人都讨厌她,也没有人敢欺辱她,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但是她毕竟在这虚无城之外,还有一段惨烈的人生,所以,她面对这个算是忽然梦想成真的人生,并不能完全投入。很多时候,她在珍惜现在的幸福的同时,也在忧虑着,这一个人生,真的能持续下去吗。
然后,她就遇到了蓝泉,遇到了溯。
自此,她的新人生,似乎才完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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