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这是江湖上规模最大且最具盛名的茶斋——自饮茶斋。
自饮茶斋的茶,乃是白家用秘法特殊栽培出的峨眉雪芽,经过这秘法栽培,茶叶上会生出淡淡的金纹来,而其上金纹越多,对武者的裨益便越大,越能加深其对大道的理解,从而增加武者的精神修为,为突破境界打好基础。可以说,身为武者,不饮上几杯自饮茶斋的茶,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武者。
自饮茶斋最大的特点便是“自饮”二字,因为武者对“道”的理解各有不同,理解的深浅也不一样,所以武者需要自己给自己沏最适合的茶。当然更多人是将自己的修炼情况告诉专司沏茶的人,然后由专人来给自己沏。
此刻,在天南州最大的自饮茶斋中,正有几个茶客在谈论着江湖上发生的事。
茶客甲说:“哎呀,说这二十年来江湖上发生最大的事,混乱域那位剑帝不算在内,还是要数御魔城失守之事!都九年了!各位,御魔城在魔族手中九年了还没能讨回来!你们说,还不是因为十年前通天神将陨落,导致后来的柱天神将没能很快掌握前线战况,终于让魔族皇子阿史那在第二年攻入城中,大败我军!”。
“对呀,唉!就是现在说到这事儿,还是令人惋惜不已啊。当年传出这消息的时候,我都还记得,那是满城的哀声怨道,大家伙都聚集起来,说要朝廷讨个说法呢!”茶客乙随声附和道。
“哼哼,我看那——是那通天神将太孬种!”
这时,另外一桌的几个人中,一个外表霸道的人转过头来对那几个茶客喊道。那几个茶客看向他,又相互对看几眼,不敢赞同,又不敢反对。
“切,你们也是孬种!呸!朝廷就不该任用这败国之将,要是当年带兵打仗的是我,嘿,魔族敢越雷池一步?!”那人昂着首,十分神气而又略带遗憾的说道。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大叫一声“哎呦”,接着用手捂住了嘴,再放开时,竟看到了满手的鲜血,还有混在血水中的一颗门牙!原来,他竟是被一块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
那人又惊又怒,环视四周,看看是谁趁自己不备偷袭自己。
这时正是日中,茶斋中人流较多,不过他刚才那般叫喊,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于是他看着这些人的双眼,那些人都是一脸惊讶,显然还不知道他这么就受伤了。
他又左右看了看,终于发现了有着大嫌疑的人。
这是一个满身污泥,也满身酒气之人,正窝在茶斋墙角拿着一个葫芦喝酒,偶尔还将手伸进裤腰里挠挠几年没洗的屁股。这个乞丐一般的人,正带着满是嘲讽的神情看着他。
这人窝在这里其实已经快四天了,竟有要将这里当成自己家的意思。店里的小二早就说过他几次,叫他到别处去睡。但那人每次都会翻个身,然后又呼呼大睡起来。
有次他走出去了,店小二可是送前送后的恭送他,正庆幸着终于将这煞星送走了,哪里想过得一会儿他竟又回来了,手上却提了一个大红葫芦,不知装了什么。等他打开,店小二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了——竟是满满一葫芦的酒!
但这里是茶馆!哪能带酒进来啊!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那汉子觉着就是他袭击了自己——哪怕不是,也要是他,否则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如何下得了台?
“死叫化子,敢偷袭你爷爷?爷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找死吧?还敢在这里喝酒呢!”汉子大步走过去,对着地上那人吼道。
那人看了他一眼,用油腻的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残酒,夹着醉意,恍恍惚惚地说道:“诶……对了…… 酒,酒可是好东西!你看……我们高兴时喝酒,难过时喝酒……惬意时喝酒,失落时,也喝酒!酒啊,是咱们……最好的朋友!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个疯子!罢了!看在自饮茶斋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你们,把他拖出去,丢到街上,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那位“爷”说罢,叫了手下四个人抓住那邋遢汉的手脚,想将他提起来丢到对面街上去。
哪想四个壮汉猛地向上抬他,却抬不起来!这四人个个是悟道境修为,四个人加起来,便是一座小山也能给抛了出去,而此刻却抬不起这邋遢汉子!
几人面面相觑,知道是遇上硬骨头了,各自退开,给那位“爷”让开了一条道。
那位“爷”阴着脸道:“朋友,都是道上的人,别给脸不要脸!逼我出手,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邋遢汉翻了个身,将屁股正对那位“爷”,竟突然放出一个响屁!并且,这屁冲力十足,瞬间就冲出几尺外,而那位“爷”猝不及防,却被屁给扑到了脸上!
周围众多茶客看在眼里,都不忍住地低下头,掩面暗笑起来。
那位“爷”立刻退开一步,用袖子遮住口鼻,同时另一只手在面前不断挥舞以祛除臭气,而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过了一会儿,他怒道:“好好好!你够胆,看我不弄死你!”说罢从随从身上抽出一把长剑,便要刺向那邋遢汉。
这时店小二突然说:“停!——哎呀呀,客官啊,咱们自饮茶斋中不许打斗!您可别坏了这规矩啊。”
那位“爷”迟疑了一会儿,又提起剑,愤道:“我今天就是坏规矩了又如何!今日不杀他,我誓不为人!大不了今后再不上自饮茶斋来。小贼,看剑!”说罢一剑刺去。
店小二已闭上了眼,他在自饮茶斋中干活有十几年了,可以说十几年都没见过杀人,所以不愿见这血腥的场景。不出意料的,传来了“啊”的一声惨叫,可他听着这声音,却怎么这么像那位“爷”的?
店小二手指张开一条缝,目光从缝隙中透出,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那位“爷”,竟已飞到了对面酒肆的二楼,整个人直接镶在了墙上!而邋遢汉一只左脚正晃晃悠悠的吊在空中,显然是一脚将那位“爷”给踹飞的!
那些手下随从也傻了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一道厚重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而这声音的内容简直让店小二如释重负。只听见那道声音喊道:“白斋主到!”
白斋主,自然就是自饮茶斋的主人,东都白家家主白文房了。
店小二听到这句话,赶忙冲到门口,对着迎面走来的一位身着白色长袍,长相文弱,一副书生气的人行了个大礼,口中连连道:“恭迎白斋主……”
白文房叫他起来,随后走进了店门,正好看到那邋遢汉把脚放下,翻了个身子,却把脸朝向了里头。
白文房看不到他的容貌,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对面,镶在墙上那位已经昏过去的“爷”,对店小二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客人?”
店小二道:“正是,正是。这叫化四五天前已经来了,怎么都赶不走。这不,刚刚还和别人动手了!不过这下好了,白斋主亲至,谅他也不敢再撒野……”
店小二还想说些奉承的话,白文房却抬起手摇了摇,叫他停了下来。
白文房走到那人身旁,慢条斯理地说:“这位客官,是小店伺候得不周到吗?您为何要在此为难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呢?不如这样,我们出些银两给您做赔偿,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就此散了吧。小店在江湖上讨口饭吃也不容易,您看如何?”
这时周围早已围满了看戏的人,大家听见白文房对这胡闹的邋遢汉还如此客气,心中不禁大为佩服:白斋主果然名不虚传,光这气度已非常人可比。
大家都以为,白文房如此低声下气地请这邋遢汉走,他再怎么霸道也该给白文房些面子,这就走了的。然而,邋遢汉竟似没听到白文房的话,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
白文房见他无动于衷,不由微微皱眉,心中也不由得生了一些怒气。
在两天前,此处主管给他写信,说店中来了个赖着不走的叫化。他本来不想理会的,但正巧他到天南州有些事要办,也就顺道来看看了。他原本想着,自己都亲自到了,这人怎么也该给自己一些面子的,哪里想现在却是对自己熟视无睹。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怒火,缓声说道:“客官,白某虽然名声不大,但武林中的朋友见到了,怎么也会给三分薄面的。你又何必在此为难?快快走罢。”
那邋遢汉还是不应。
白文房又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反应,只得摇了摇头,后退一步。这时他后面那位糙面大汉,就是方才喊话那人,向前一步,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便向着邋遢汉抓去。
邋遢汉终于动了,只见他转过身子向着那糙面大汉迎面便是一掌。糙面大汉却不惧他,顺势将大手迎向他的掌。
而如此一来,白文房也终于看清邋遢汉的面目了:满脸的胡子,将大半的脸全都遮住了,皮肤却是那么的光滑亮白,简直好到能让小姑娘羡慕;可是一双眼睛呈现出灰暗之色,竟全不像活人该有的目光。
白文房看到这容貌也是一惊,脑中快速搜索着,却并没能寻到这面貌的主人。他心中满是疑窦,这人究竟是谁?为何来与自己作对?
众人眼见两人即将触碰,然而下一秒,却忽然不见了邋遢汉的身影!细细寻来,才发现他竟已跑到了店内,那速度极快,直让人分辨不出身形。随后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店铺的墙壁已出现了一个人形的缺口——他竟未战先逃了!
在场诸人都是莫名其妙,实在不知道这邋遢汉玩的是哪一出。
然而,白文房却呆住了,他本来认不出那人是谁的,可是当那人使出身法逃走时,那熟悉的身法却使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失踪”了十年的人。
而由此,他又不禁回忆起了那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那个邋遢汉,正是消失了十年的楚书狂。
其实他又哪里消失了,只是隐藏起来了,不愿别人发现而已。
楚书狂从自饮茶斋逃了出来。他自己也没想到,白文房竟会从东都来到这里。刚刚他不与白文房说话,就是怕暴露了自己,现在终于没事了,而他还以为白文房并没有认出他。
楚书狂走在路上,拿起腰间的葫芦,打开来猛灌了一口,步伐又渐渐变得飘忽起来。
在二十岁前,楚书狂在只喝过一次酒,那是他和独孤傲、司空恶结拜的时候。当时,他很开心,喝得叮咛大醉。然而这十年来,他再没开心过,陪他的自然还是酒——他已醉了十年!
现在的他,活得越来越像流浪街头的那些叫化,或者不是“像”,他简直就是一个叫化!身着破烂的衣衫,拿着已经沾满污泥的大红葫芦,一口一口地喝,喝光了就去抢别人的酒——他这身修为好像都花在抢别人的酒上了。
这十年,他不敢也没有再想过,去见他的两位兄长。他只希望他们如果万一经过自己身旁时;当他们用脚踢这个挡道的“叫化”时,千万不要认出是自己的三弟。
楚书狂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山道,山道由几十万块青石垒成,由此可见这山道上的宗门是如何阔气了。他心想刚好没地方歇息,于是爬上了几级台阶,又灌了几口酒,呼呼大睡起来。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有几个人在说话。
“掌门师兄,你看那人是谁?”
“嗯?哼!哪里来的臭叫化,竟敢睡在我们的山门石道上!”
“喂,臭叫化!你是哪里来的?快滚快滚,别脏了我们的石道,滚滚滚!”
楚书狂慢慢睁开无神的双眸,向那几人望了望,然而他睡眼朦胧,并未能看清那几人面目,只是知道应该是山上这宗门的掌门人。不过这声音还年轻得很,想来当上掌门也没多久。
几人见这叫化没反应,竟是对他们不理不睬。那掌门师兄心中大怒,想他行走江湖,谁见到不是恭敬地喊一声“燕宫主”?现在这叫化竟对自己如此不敬!他马上提起剑,走到叫化身前,用剑指着这浑身肮脏之人。
楚书狂抬起眼,用死人般的眼睛看着他,然而这一看,却发现又是一个熟人——燕余欢!楚书狂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无奈地想: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遇见这么多熟人?
然而,因为楚书狂现今已是容貌大改,满脸是脏兮兮的胡子,所以燕余欢自然没能认出他。燕余欢见这叫化长相奇异,说好看不是,说丑也不是,心中也是大奇,但下一刻却见这叫化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知是何意。
他还以为是这人看不起自己,心中怒意更盛,便用手中剑指着他的胸口道:“好叫化,竟敢看我不起!我看你面相奇异,想来并非庸手,见到本宫主又不行礼,还敢在我雪宫山道前呼呼大睡,是来向我挑战的吧!哼,看来是不服我当上宫主了。说吧,谁派你来的?”
楚书狂终于起了身,可是努力站定后转身便走了。燕余欢见他不理自己,怒得两眼暴瞪,额头竟逼出了轻微的红色。
他大吼道:“你好!看招!”
燕余欢十年前已是通神境初期修为,如今十年已过,他已经是半只脚踏入神明境了。等到他完全成为神明境强者时,父亲燕留声便会正式将宫主之位传与他,不过他虽未正式得到宫主之位,但身边的人却早已将他呼作“燕宫主”或“掌门师兄”了。
他持才自傲,自然对许多同龄之人都不放在眼里,自觉已是同辈人中的第一高手了,于是几日前便出山门去向周边各个宗门进行比斗,将那些所谓“青年才俊”打得落花流水。今日荣耀归来,哪想却看到一个叫化明目张胆的睡在山道之上,还以为是那些宗门不服自己,派人向自己挑战来了。
楚书狂实在不想理他,一个闪身便躲过了燕余欢来势汹汹的一剑。
燕余欢本想一剑将他打趴下,没想到这看似实力平平的叫化竟轻易躲过了自己的剑,于是心中终于认真了起来,要看看这叫化有多少实力!
楚书狂才刚走出一步,突然感觉周身的空气都有些凝固了,他的行动竟有些迟缓了,同时后脑勺感到一股凉意,便知道了是燕余欢释放出了自己的领域之力,要逼他显露实力。
楚书狂叹息一声,随后全身猛地一抖,一股强大的领域之力从体内爆发,迅速席卷向燕余欢,而当燕余欢感受到这股领域之力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的几位师弟正在旁边,看着他们神通广大的大师兄持剑刺向叫化,但下一刻,却忽然见到他向后翻滚着飞了出去!他们还以为师兄要使出什么新创的绚丽的剑招了,哪里想,却见他一直空中翻滚着,直撞到突起的山石才止住,整个人已经狼狈不堪。
燕余欢站定了,感受着自己身上传来的痛楚,心中充满了恐惧。他看见那叫化又慢慢向远处走去,狂吼道:“你!你是哪个宗门的长老!好啊,闹事闹到我离山雪宫来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师弟,快放飞火传讯叫我爹来!”
他师弟应声迅速拿出一个长条竹筒,只见他双手将那竹筒一扭,一团火光“咻”的一下便从中飞出,待飞到高空中,突然“啪”的炸裂开来,发出点点星火,煞是好看。
楚书狂站住,用暗灰的双眸看着绚丽的火光,心里知道麻烦事要来了。
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便看见一个身着青衫的老道从空间裂缝中急窜而出,正是燕留声。
燕留声向着楚书狂怒道:“小小鼠辈,胆敢伤我儿?!速速报上名来,饶你不死。”
楚书狂无神的双眼看着燕留声,勉强的,多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心想:这对父子还是什么都没变,活得越久越让人觉得恶心。
燕留声看了会儿,皱眉道:“你是丐帮哪位长老?胆敢来我雪宫撒野,是要挑起两派之争吗!”
原来,燕留声见这人明显是个叫化,又有着伤到自己儿子的实力,竟误以为是丐帮十八长老之一。但楚书狂还是漠漠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燕留声看着这双死人般的眼睛,心中竟有些发怵,不由得想:丐帮长老中好像也没有这样的人物?难道他是假冒丐帮长老,意在让雪宫与丐帮结仇?他到底是谁……看这眼眼神,莫不是……莫不是幽冥门中人?不对不对,幽冥刺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到底是谁……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燕留声之所以不动手,一是不清楚这人来历;二是自己的实力完全不用惧怕世间任何人,故不需急在这一时;三呢,是这个叫化越看,竟是越像自己以前见过的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呢?
他脑中也在努力回想着这张脸,这眼神,然而终于不得。毕竟那件事已过了近十年,燕留声也只有些零星的印象了。
白鹿逍遥传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