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来了啊。”
这是方苓师父见山道人跟我们说的第一句话,玄乎乎的。
他看起来其实还是挺年轻的,那一脸柔软的长胡子是刻意蓄起来的,为了显得比较可靠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固有印象的原因,我总觉得他像白脸的关羽,身材瘦弱的很,头上又随意插着一根光滑的翠竹枝,更添了些文人的味道,空荡荡的道袍穿在身上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见山道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滑过小黑,又落到我身上——
“观内禁止携带宠物,请见谅。”
这是个假高手,绝对!
胡小帆一只手捞起我的水桶腰,怼到见山道人的面前:“她不是宠物。”
“看门狗也不可以带哦~”
哦个毛线啊!姑奶奶是导盲犬行不行?!
“这是我的主人。”
“犬奴吗……我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带进来啊。”
方苓挑挑眉:“你是不是又在观里藏着肉呢。”
“嗨哟,你这说的什么话,人家是正经道士!”
见山道人笑呵呵的挠挠后脑勺,抬头望天。
……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道士啊……
“赶紧让开啦,饿了一天没吃饭了,有什么好酒好肉都端上来吧。”
方苓大喇喇推开门,带着一伙人呼啦啦进了食堂。
见山道人气呼呼的跟进来,跺脚大喊:“不肖徒孙!进门第一件事应该是净手上香,给祖师爷请安啊,真是罪过罪过……”
“祖师爷骂你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力气来管我。”
嗯……这个人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儿啊,别跟我说这还能是个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吧?
恁他怎么嘴硬,方苓早将他琢磨的清清楚楚,别说肉,就是私房钱她都清楚他会给藏到哪儿。
待到天色暗下来,方苓也在厨房里准备好了饭菜。
不得不说,这大概是伙食最好的道观吧——叫花鸡、八宝鸭、清蒸鳜鱼、油焖蟹、炝白菜、蒸土豆儿、清炒脆笋、地三鲜,再来一个干笋排骨汤。
两人一狗一鬼迟迟不敢下筷,不知道在道观里这样吃,会不会被雷劈啊?
见山道人还在那边支吾爪哇说个不停,方苓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只年龄比大家加起来还大的古董煤油灯点上:“吃啊,等什么?”
笑:“呵呵……我觉得……我可能不是很饿吧……你们先吃。”
帆:“主人,您先用。”
旺:“汪……”(我只是一只狗狗,别来迫害我!)
小黑手腕上缠贴着见山道人给的封闭符咒,行动倒是没什么限制,但是受不住观内的香火,只是斜溢的几缕,就够受用了。
见山道人凑过来,眯着眼看桌上不动筷子的人鬼蛇神:“你们是嫌我招待不周,还是嫌弃我家小苓儿手艺不行?”
不不不……我们是怕吃了遭天谴呐。
“既然如此,那只好我这个主人带个头了。”
见山道人露出一脸馋样儿,伸手扯下一只鸡腿儿,正要往嘴里塞,被方苓一筷子打下来:“形象。”
被打的人呵呵笑着坐下来,端起饭碗来,把鸡腿塞到了方苓碗里。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有点事要问你。”
“嗯?”
“关于黄泉犬,你知道多少?”
见山道人面上笑容滞了一瞬,低头去夹菜:“好好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方苓狐疑地看着自家向来怼天怼地没个正形儿的师父,这一脸不想参与谈话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胡小帆抬起头盯着见山道人:“道长是知道些什么的,对吧?”
见山道人摇头摊手:“我不知道……你们边上不就跟着只鬼,你还跟我问这个?”
小黑突然被cue,别过脑袋不看见山道人,也不说话,低头摆弄自己的碗筷。
方苓出发之前,反复问过几次了,他却什么都回答不出来,只是说地狱也没那么可怕,当做去玩玩儿就好,顺便把他送回家。
但见见山道人这避讳莫深的模样,我们心底也在犯嘀咕,不是有句话说——我信你个鬼!
见山撩拨着碗里的饭菜,对小黑发问:“你看起来不像是阴差。”
“哈?!我不哪儿不像了?”
“阴差跟人类走的太近,是犯了禁吧。”
“……”
“我不知道你跟小苓儿透露这个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坏心!我要去地府,她也想去,只是……顺路啊。”
“……”
气氛凝滞,方苓冷着脸,往见山道人碗里夹了好多菜:“你就当讲故事,讲给我们听听吧?”
见山道人轻叹一口气:“不是我不告诉你们,是因为我真的也不知道。”
旺:“汪……”(骗鬼咧,你刚那表情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山:“那你说我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旺:“就一脸‘我都知道,但别来问我’的表情啊。”
帆:“……”
黑:“……”
笑:“……”
苓:“……”
山:“怎么都没声儿了?”
苓:“师父……刚刚旺旺跟您说的话,您听懂了?”
山:“听懂了呀,不就是一只会说话的狗子么。”
我擦咧,这到底是叫个什么事啊,为啥我遇上的人对于狗子会说人话这件事一点儿都不感觉到惊讶啊?!
旺:“你知道我不是宠物,那你刚刚进门还拦我。”
山:“我不觉得‘这只狗有脑子’和‘这只狗不会吃我的肉’这两个概念有对等关系。”
旺:“……”
大吃两口鸡腿,真香。
方苓端着碗的手迟迟没有落下,也不吃饭,默默的用筷子把碗里那只鸡腿戳了一个又一个小洞。
山:“那个……乖徒弟,你不吃把鸡腿让给我吧?”
方苓挑起鸡腿,抬高,右移超出桌子的边界:“可是,我想知道的情报,您不愿意告诉我呢。”
炖的稀烂的鸡腿在重力作用下,从筷子插入的地方裂出一道口子,整只鸡腿渐渐往下滑落。
见山道人紧紧盯着那只腿,谨慎地咽了口口水:“乖徒儿,你可不要轻举妄动……”
“轻举妄动?”筷子又往下倾斜了一度,鸡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划了一段。
“住手!浪费粮食是原罪啊!”
“原罪?”
方苓皱起眉头,像是失去了兴趣一般,手腕缓缓的抬起,鸡腿滑落。
“我说!”
“chua!”
一声筷子划破空气的利响,众人只觉玻璃罩中的灯火都晃了晃,一根筷子直直钉进见山道人身后的柱子上,上面挂着一只残破的鸡腿。
“说吧。”
众人咽了口口水,不约而同的默默放下碗筷。
见山道人可怜兮兮地跳起来咬住掉下来的鸡腿,塞了满满一口嫩滑的鸡肉,腮帮子咕嘟咕嘟的,隐约能听到被嚼的稀碎的句子:“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事儿,你还真得问你师叔祖。”
“见、山!”
“我、我说的是真话啊!”见山道人紧紧抱着自己的碗,抱头蹲在桌脚,“放过鸡腿,它是无辜的!”
苓:“你知道多少?”
山:“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们该探知的。”
苓:“理由。”
山:“事关天道。”
苓:“事关我父母!”
见山道人被她眼中熊熊的火焰烫着了般,嬉皮笑脸的神色僵在脸上,众人都不说话,只听见方苓咬紧的唇角颤抖着藏不住喉咙中的哽咽。
见山道人犟她不过,只好坐下来。
“我出生在祝方山,三岁被送上山做道士,师从了虚道人……”
二十年前,见山道人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偶然见过一次黄泉犬。
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这个少年却很是在意这个生物,他翻遍了观里所有的卷宗,鲜少有记载。
即便有,也只是一笔带过:“世有魔犬,身高十丈余,目若铜铃,身如巨狮,以魂为食。年增百岁,额增一角,角生十头,堪为黄泉之犬,无形无相,如影随形。”
直到有一天,见山打扫禁书室的时候,才偶然看到这个生物的图像——
那是单独安置在一个房间里的羊皮画卷。
画卷打开的一瞬,周遭仿佛燃起熊熊的业火,鲜红的血池里翻滚着浓腥的味道,往生的魂魄化作一个又一个被薄膜封禁的婴孩,一直流向红河的尽头。
浑身是血的恶鬼在滚烫的血池之中咆哮呻吟,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河水之中潜伏。
河水深处睁开一双沉默的眼,深渊凝视着惊慌失措的逃亡者,引领着他们走向毁灭——噬魂者。
那副图上有个用朱砂写的文批——“黄泉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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