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我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因为他这只手恨不得把我拧成两段!
“小帆!”
我啪啦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印出流血的齿痕。
胡小帆放开手,陌生的眼神盯着我,脑袋歪了歪,眉头渐渐皱起:“主人?”
??
这是什么情况……
胡小帆蹲下身,一只手撑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我一时不敢上前,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保持警惕。
“你…们……也要……走了吗?”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拉着巨大的石磨的轴心才会发出来的钝响,古老、沧桑而又悲凉。
我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大乌龟:“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走…过…这条路……你们……就……不、不会……记得……我了……”
所以……靠近这条路,有关于这里的记忆就会一点点被剥夺,出了结界,就会把这里的事情忘的干干净净吗?
不知怎的,我像是能感受到它身上的沉重的孤寂。
或者说,是胡小帆的情绪传达给了我——这几天的时光,如电影般,一幕幕涌进我的脑海,他和笑笑对它的不舍,也深深的传达给了我。
眼前景色一晃,变换成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是几百年前的小村庄,一座座小茅草房屋还干干净净地站在这片绿草如茵的山坳间。
小龟龟的主人是一介书生,住在一方安置在竹林间的小院落里。
“哎,虞秀才,你家田里稻子啥时候收呀,乡亲们回头给你搭把手。”
书生叫虞良,瘦瘦弱弱的样子,呆头呆脑的,听到院子外有人喊,反应了一会儿才将他的话和书本上圣贤的话分开来,忙起身探到窗外,打翻了洗笔的黑水,铜盆在地上砸的叮铃哐当一阵响:“哎哎,多谢老李哥,我明儿就去割来。”
“明天?明天可不定下大雨哩。”厢房里走出来一个妇人,左手牵着个小娃娃,挺着大肚子,反手撑着腰,“九伏天气,没个准儿。”
虞秀才出了书房,好生扶着自家媳妇儿,皱眉问道:“那可怎么好?”
“你呀,书倒是读了一箩筐,书上没写怎么收种稻子?”
老李索性放下肩上一摞稻草,摘下草帽扇凉:“弟妹这话说的不对,他是读书人,以后是拿笔哩,可不拿镰刀,穿的是锦绣,可不穿草鞋,书念好了就是一万样的好哇。”
“鸿儿,去给伯伯倒杯凉茶,”小娃娃跑进里屋,拎了整壶茶出来递到老李手上,妇人浅浅笑着:“赶雨前把稻子收回来,先在巷子里晾晾,等天晴了好打下来晒。”
“哎。”
虞秀才是不懂的,但媳妇这样说,这样做就对了,庄稼人的智慧,他可比不上她。
“那行,我回村里跟他们打声招呼,待会儿去你家田里搭手。”
“哎哎,多谢您嘞……诶,喝口茶再走哇,天儿热。”
“不了不了,这就回去跟他们说去啊。”
虞秀才回到书屋,收拾着桌子前的一片狼藉,这才注意到爬到桌脚的乌龟。
“诶,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书呆子捏起只呆乌龟,大眼瞪小眼看了好半晌,虞良终于想起来拿出毛巾帮它擦擦身上溅上的墨水,弄脏了毛巾又被媳妇儿好一顿说。
乌龟是虞良早年从鱼铺老板那儿买下来的,不是因为它活力四射,反倒是它病蔫蔫的样子让他觉得不好放任,更不忍心它就这样成了别人碗中汤。
买回来后放到自家池塘里,偏偏这乌龟不怕人,跟家里人都亲近,小鸿儿更是三天两头去水池子边上找龟,就当成只不能看门的狗来养了。
池塘里找不到龟,也不必在意,因为它偶尔爬上来,常在不经意的地方突然找到只龟,也是很有意思的互动。
“小乌龟呀,你说我该不该现在往京城那边赶呢?娘子还有两个月就要分娩了,我不在家里也放心不下呀。”
呆书生趴在桌子上,盯着只龟自言自语。
“古有龟筮,你可是象征着吉祥的神兽啊……”
“如果我走了,你会保佑家里一切平安的吧?”
“呵……”呆书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瞧我说什么呢,你怎么能保护得了家里呢……”
呆书生还是在家中拖延了两个月,待到小女儿出生,才依依不舍的踏上进京赶考的远程。
临近冬月,因为两个月的拖延,虞良不得不在寒冬腊月里跋涉几个月,赶上明年的春闱。
“小乌龟,帮我守好家哦。”
小龟龟至今也没明白,他怎么就这么确定自己能担负好这个嘱托呢?
也许只是随口的一句告别吧。
像是永别一样的。
然后的时间里,书生没再回到这个村庄。
女主人因病逝世。
小男孩成年了,成了家里的新主人,娶了一个很漂亮的新娘子。
小女孩也嫁到了邻村有了自己的新家。
男孩踏上了父亲走过的路,像呆书生一样,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他回来的时候,村子已经在一场火灾中毁于一旦,妻子儿女也在火灾中丧生。
于是,男孩离开了。
它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了。
会有人记得吗?
它还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它想跟主人解释自己已经尽力了……可它不是神兽,它只是一只小乌龟,招不来江海,甚至不能动用那方池塘……
它眼睁睁看着曾经平静的村庄化为灰烬,被火烧死的人们夜夜在耳边哭号……
主人知道了的话,一定会很痛苦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它是地缚灵,但它拥有所有的记忆,包括自己的死亡。
反复重复自己死亡的过程,是它自己对自己的惩罚,封存在这方空间的记忆,也是它永远走不出的阴影。
万物有灵。
“这个结界……”
“就算…村子…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能、变……”
小龟龟伸长了脖子看向路那头:“主人……很呆……会不认得……回家的路……”
我凑近它的脑袋,用鼻尖触碰它的鼻尖,望进它的眼,像是望进一潭厚重的悲哀,但是清澈的让人心疼。
我以前喜欢用这个姿势跟狗子对视,这样看的人很深,一眼望进灵魂里,倾诉着单纯的喜爱和忠诚。
千百年来,无数个人路过了它的世界,离开了,却没有人能记得住它,而它呢?在这一方天地里反复咀嚼着一次次相遇带来的快乐,再回味一次次离别带来的悲伤。
它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不会被这个世界记住,也不会有人牵挂怀念……
“主人……他……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不敢说,它的主人作为人类,早已不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知道……等不回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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