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您慢点儿,小曼扶着您呢,咱不着急。”小曼搀扶着男人往厕所走,“您瞧瞧,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高、高兴!高兴咱就……就得喝啊!”男人摇晃着那涨得通红的脑袋,“哪像那小子?直接昏死过去了,我……我还能再来他十瓶伏特加呢!”
小曼尽力安抚住他的情绪,“好好好,只要您高兴,回来咱再接着喝。洗手间到了,您快进去洗洗。”
男人笑嘻嘻地拉住小曼的手,“……小曼你……也一起来嘛。”
“这是男厕,我不能进的,您快进去吧。”
“我不!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不行,我不行了……”男人还未说完就突然“咣当”把厕所门一闭。
“呕——”
呕吐声在廊间回荡。小曼可算松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眼走廊两侧,发现没什么人,于是把没关紧的厕所门悄悄带了上,匆匆走开了。
厕所里,男人抱着马桶狂吐不止,胃里翻江倒海地往外倾倒酒水,白茫茫的灯光下,所有的物体都天旋地转起来。足足过了有十分钟,男人才有所停歇。
“他奶奶的……难受死老子了。”
男人强撑着站起,晃晃悠悠地往外走。他把双手支在洗漱台上,打开水龙头,将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和肥硕的大脸全部埋进了洗漱池里。冰冷的水冲刷而下,带走了他身上大量的热气,醉意消减,他竟感觉到有些冷了,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他从墙壁上的抽纸箱里一连抽出十几张纸巾,一股脑儿地全按在脸上擦拭积水,这才感觉舒服了不少。他慢慢抬起头来,活动了下肩膀,准备回去再喝他个昏天黑地,却无意间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这让他忽然想起他们这一道上流传的一句话,说是“夜里千万不要照镜子,那里面藏着嗜杀邪恶的鬼”,并且总是时不时能听到类似的传说,某某帮会老大,在前一天夜里被镜中的自己杀死了。
他一直觉得这些话是危言耸听,可笑得很,此刻酒壮人胆,更让他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他一步步朝镜子逼近,脸上肌肉抽搐,表情狰狞可怖。
“你来啊!”他忽然指着镜子里的自己大骂起来,“就凭你,还杀老子?哈哈哈哈……我呸!你算是个……”
突然,从镜子里长出两只人手,环抱住他的脑袋往里一拉,他的整个前头猛撞在镜子上。一声脆响,镜面破碎,碎片刺入,他头破血流。
这猝不及防的一撞,他被反弹到了地上,摸了摸头上热乎乎的液体,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血。他惊叫着爬起来,却看见墙上碎开的无数块镜片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他大叫着往外跑,连滚带爬到了门口,却怎么也拉不开门。他忽然感觉后背一凉,紧接着,感觉到有人揪他的衣服后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应对措施,就被一股力量向后带飞了出去。
他晃了晃眩晕的脑袋,定神看去,发现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人,她的半张脸藏在漆黑的面罩之下,只露出一双透着杀气的眼睛,左右两只手里,各刺出一柄透亮如琉璃的剑刃,在灯光下闪着淡蓝色的微光。
“你……你是什么人啊……”
“守望者·镜中人。”女人淡淡地说。
男人的双唇颤抖起来:“守守……守望者!”
镜中人说:“在过去的一年中,你四处放高利贷,还雇人上门威胁杀人,害得无数家庭家破人亡。遇到我,很奇怪吗?”
惊恐在男人心底蔓延,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他忽然转动了两下眼珠,急中生智地想到了洗手间的后窗。男人脱下皮鞋猛地朝镜中人扔去,趁着空挡胡乱爬起,向里面狂奔。但下一秒,他就被两柄剑刃贯穿了双腿,鲜血溅射在大理石地板上,一个跟头栽在了血泊里,惨叫声透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乖乖跟我回去,别再想着耍花样,不然没有你好果子吃。”镜中人说。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鼓掌声,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魔术师模样的人,正倚在门边的瓷砖墙上,涂抹得煞白的脸上带着浮夸的笑意。
“善恶百态,照尽人间无数。镜中人,果然好手段。”魔术师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镜中人回敬道:“能悄无声息地靠近我十步之内,也算你有些本事。”
魔术师微笑着,“我好奇的是,这些杂活儿你们也愿意管,难道不是大材小用了?私以为应该扔给警署那些废物。”
“少绕口舌。怎么,你是来救他的?”她问。
“这样的人渣,救了又有什么用。”魔术师说,“我只是碰巧路过。顺便呢,过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相信你听了一定会感谢我的。”
“没兴趣。”镜中人抓起男人的一条腿,拖拽着他往外走。
魔术师说:“你就不想知道,杀死你丈夫凶手的下落么?”
镜中人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她放下男人,一把揪起魔术师的领子,“说!”
魔术师高举双手示弱:“别急别急,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
“他在哪儿?”
魔术师慢慢垂下脑袋,像只豺狼嗅猎物气味那般靠近她,伏在她的耳边舔了舔嘴唇,“他在……”
镜中人微微皱眉,“诺顿街?”
这么多年了,这魔头竟又回来了……这样也好,有机会得以祭奠那些牺牲在雨夜教堂里的同伴。
“你到底是谁……”她回过神来时,只看到了一面空空的瓷砖墙,魔术师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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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室的大门敞开,冷风从里面吹出,阴森而刺骨,独孤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啪嗒”一声,开关开启,白炽灯的白光驱散黑暗,弥漫了整间囚室。他看清囚室中央修筑起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边摆放着几尊动作各异的人形石像,有细细的流水声从底部传出,大概是池底有人工打通的交换水流用的泉口。
“已经好久没有人来过了。让我猜猜,这次是哪个不怕死的?”女人的声音从水下传出。
独孤俊移步到水池边,俯身下去,看见水下有一个黑影在游动。
“我打赌你一定猜不到,不如自己上来看,保证不会让你失望。”他逗趣道。
水面“噗通”炸开一朵水花,人身蛇尾的女人破水而出。她穿着白荷叶制成的短衣,一头暗红色的长发,双瞳红如焰火,独孤俊脑海里当即蹦出四个大字:人间尤物。
她蠕动蛇尾旋绕而上,缠绕在水池中央的筑起的铜柱上,以支撑起婀娜的上半身,三分妩媚,七分含情地看向独孤俊,“哟,帅哥,我喜欢你的红发。”她勾了勾手指,“要不要上来陪我啊?”
“好啊。”独孤俊嘴角一扬,纵身跳上了铜柱高台,单膝跪地,探身看着她,“你就是美杜莎?果然像传说中的那样,妖艳至极。”
美杜莎继续沿铜柱上爬,扭身上了高台。她先围着独孤俊绕了一圈,打量一番,然后靠着蛇尾缠绕住他的身体,与他上升到同一高度,四目相对。
“你还真敢过来。你就不怕我咬断你的脖子,把你永远留在这里么?”
独孤俊笑着指了下水池边上那几个人形石像,“你如果真想杀我,只需要一眼,就能把我变成那样的石像,不是吗?”
他靠近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所有石像都是人化成的,表情无一不是惊恐至极,不知道在他们失去生命的前一刻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们死就死在不会说话上。你不一样,人帅嘴甜。”美杜莎勾起独孤俊的下巴,“你是专门来陪我的吗?”
“这个当然。不过,也带来了一个小问题。”独孤俊说。
“呵,男人的嘴。”美杜莎扫兴地放开他,“果然是有事所求。”
独孤俊轻声笑了笑,谄媚道:“姐姐人美心善,我想不会坐视不理。”
“说说吧。”美杜莎轻佻地说。
“我的一个朋友中了你们族群的蛇毒,我来请教一下,用什么方法可以解。”
“解不了,准备准备替他收尸吧。”美杜莎漫不经心地说,“还有,人美心善这种词不是形容我的,蛇蝎美人嘛,对我倒很合适。”
美杜莎将独孤俊晾在一边,他不但不觉得难为情,反而神色飞扬追着她而去,紧挨着她盘腿坐下,抛出一个媚眼,“姐姐这是拒绝我了?”
像他这般剪着秋水的明眸,真的很难让人拒之千里。美杜莎微挑了下眉梢,“你……真的不知道怎样解毒?”
“我当然……不知道啊。”
“那这个是什么?”美杜莎伸手,握出一个玻璃瓶。
糟糕!独孤俊暗叫不妙,他一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美杜莎冷笑,“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早就计划用它来装我的眼泪了吧?”
原来她缠绕住他的身体,不单是为了调情,更为打探虚实,真是狡猾,也实在怪他自己大意。先前桃花逐水的面容瞬间如泡影消散,独孤俊皱起眉头。
美杜莎讥讽地笑着,“还有话说吗?”
“好吧,我承认。但我恳求你能帮帮我们。”独孤俊诚恳地说。
“不可能。——看你还算顺眼,赶紧滚。再敢多说一句,要了你的命!”美杜莎冷冷地说。
独孤俊犹豫了一下,挺了挺胸脯:“我是不会走的。”
美杜莎愣了一瞬,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大胆,“好啊,你永远就留在这里吧!”
她的眼睛突然变了,像有成千数万条蛇在瞳孔里蠕动。那一瞬间,独孤俊有种掉进铺天盖地满是毒蛇的蛇窝里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后仰,一个翻身跳到水池外。
“好厉害的眼神!”
美杜莎一怔,“你怎么……会没事?”
“啊哈哈哈!”独孤俊挠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然你再试试?我还蛮想留在这里陪你的。”
美杜莎气得握紧拳头,“臭小子!——美杜莎·凝视!”
再一次,那股无形的力量从她眼睛里迸发而出,直击独孤俊。那是守护与压迫的力量,是关键时刻自我保护的屏障,也是美杜莎族群将敌人化作为石像的致命武器。
“黄金瞳,全开!”
一瞬间,独孤俊的眼睛也变了,愈发光亮。滚烫的金水在他的眼睛里涌动,散发的金色光芒将那股来自美杜莎的力量冲散。
蛇女美杜莎拥有千年以来一脉相承的太古力量,但独孤俊也有,那是来自鬼谷的“黄金瞳”,远古猎魔者们的看家本领,堪称地狱海岛上的指明灯。妖异的黄金瞳如金蕊绽放,威压之下,美杜莎的目光溃散,她的眼睛再也没有了护罩,心灵的门户洞开。
“沐青!趁现在!”独孤俊高喊。
囚禁室的大门洞开,空气再一次流通起来,沐青一阵助跑,以水池边的石台为着力点高高跃起,飞身至与高台上美杜莎的同一高度。
“净心术·审判。”他轻声念。
强大的领域在沐青周身散发,空气里发生极其微妙的变化,却仍能让人感觉到气氛的紧张与激烈。他滞留半空,一身飞舞的素衣在白炽灯下闪耀如星,眼帘下流淌出的目光,温和宛如山涧里的一潭春水,却蕴藏着难以捉摸的力量。
片刻后,沐青缓缓落地,与美杜莎台上台下遥遥相望。刚刚经历了一阵短暂的精神对决,此刻囚禁室里的一切归于平和。朦胧而有些梦幻的白炽灯光倾洒而下,世界寂静得像时间已经静止。
独孤俊发现两人脸上的表情虽然都近乎凝固,但沐青看上去很平静,美杜莎的眼里则闪动着悲伤与痛苦。他知道,此刻沐青正在窥探埋藏于美杜莎内心深处的东西。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美杜莎的身子忽然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倒在铜柱高台上。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想起那些?”受到巨大的精神冲击,她面容憔悴了几分,有气无力地说。
独孤俊发觉有些不对,美杜莎看上去伤心到了极点,她的这句话里也透着无以言表的悲伤,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水。她没道理再继续刻意地压抑自己。
“对不起。”沐青轻声说。
“……原来,这就是你找上他们的原因。”他又说。
“现在弄清楚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美杜莎乏力地笑了笑,“亡者已逝,不过是给活下去的人徒增悲伤罢了。”她抬头看向二人,“一条美杜莎一生只会流一次泪水,我的眼泪早就在我丈夫死去的时候哭干了,你们怎么可能得到……”
原来是这样,独孤俊心里一空。希望,破灭了。
“求你们赶快离开吧,不要再来打扰我。”美杜莎把头扭到一边,算是下了逐客令。
这唯一的一条出路也被堵死了,独孤俊有些沮丧,他看向沐青,却发觉他暂时好像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沐青说:“回去后,我会请求局长,等你期满,放你回去永夜森林,你不必在这里禁锢终生。”
美杜莎一愣,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沐青问:“难道你不想要自由?”
“不是!”她激动起来,“可是……为什么?”
“如果你一开始就能对我们敞开心扉,也许早就可以得到轻判。你并非十恶不赦,但终究身负人命,所以需要在这里忏悔。只要你答应回你的族群去,永远不再进入城市伤人,待服刑期满,我们会送你回去。”
美杜莎目光闪烁:“真的?”
沐青说:“真的,我不会说谎。”
“恭喜你,在这里好好悔过吧,祝你早回到家乡。”独孤俊说。
美杜莎顿了顿,轻声说:“没能帮你救你的朋友,我……抱歉。”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是因为独孤俊的到来才获释,此刻难免对他心生愧疚。
“没关系。”独孤俊对她宽慰地笑了笑,然后看向沐青,“我们回去吧。”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脚下沉重得紧。他想起自己信誓旦旦的“两日之约”,在来之前是多么自信。他在充分了解了沐青心灵秘术的特点之后,费尽心机地制定这次计划,甚至还准备了后手——他偷偷在衣服里藏了可以催泪的洋葱,如果所有的计划都失败,他准备殊死一搏,强行给美杜莎催泪,然而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生只会哭一次的奇葩生物。
这次打脸打得,可真是干脆利落且响亮。
他默默地用手指抠着怀里的洋葱,哈哈哈……洋葱,真可笑啊……洋葱被他抠烂了,流出了又辣又涩的汁水,仿佛一直流到了他心里。
不过细想一下,美杜莎现在应该比他还难受。人生会遇到多少伤心或感动的事情,然而她却只拥有一次哭泣的权力,即使之后再怎么遇到动情之处也只能压在心底,默默忍受。看看她瘫在地上的样子,丧夫之痛再度袭来,然而眼泪却早已哭干了。说起来,他所思所想一直都是如何利用美杜莎,不曾顾虑过她的感受,虽说是为了救人,心中却总不是滋味。
“等一下!”美杜莎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
“怎么了?”独孤俊扭头,看见美杜莎将手腕伸向铜柱顶端的尖锐处,猛地用力一划,鲜艳的血流从伤口流淌而出,心中一惊,“你!”
美杜莎将手腕横在从独孤俊身上顺来的玻璃瓶口上方,让血一点点地流进去,“族里传说,我们的泪水是由血液的精华凝练而成,如果传说是真的,我的血应该会派得上用场。”
待鲜血积攒了小半瓶,美杜莎盖上瓶盖,向独孤俊扔了过去,“希望这个可以帮到你。”
独孤俊抬手凌空接过,出神地看着瓶中鲜红的血液,鼻尖忽地一酸。
“收下吧。祝你的朋友早日康复。”美杜莎说。
许久,独孤俊五味陈杂地一笑,“谢谢你,美杜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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