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谨以此身，续期三月

四周的烛火在疯狂跳动，整个小楼内的光影像是飘絮般被风吹得四处乱窜。

可风是进不来的。倌许手托油灯，微垂眼睑，衣袍被风吹得急速鼓起，直往后涌。

这风竟是由内而生！他猛地张开眼。

无形的风在三盏油灯的中心处形成了一道吸引力极强的飓风，油灯的火焰被风吹得将熄未熄，仿佛是有鬼蜮魍魉蹲在油灯前拨弄着火苗。

倌许右手拿着火折子用力向后一甩，光影闪烁的世界里一道如龙般狰狞的火焰顿时乍现，将阴暗的世界炸亮。

那龙一摆头就是一声怒吼，吼声如雷，响彻在整个小楼内，随后又消融成了一团幼小的火苗。

火苗内一条栩栩如生的火红幼龙在四处张望，像是初到世界张开眼睛后的懵懂。

桂老三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但在闭着眼睛的视野里，他也能明显的察觉出空间变亮了。

努力在狂风中站稳身子后，他艰难的提起脚顶风逆行。

若说在小楼内谁最轻松的话，莫过于此时仍坐在椅子上的人偶百花了。

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狂风将她的黑袍吹得翻涌也没有一丝动静。

倌许平静的注视着正艰难迈步的桂老三，左手端着油灯，右手持火折子向上一绕，立于胸前，等桂老三的脚落在光线照射到的地板上时，口中迅速无声的念道。

“谨以此身，续期三月！”

随后他用手中的火折子点亮油灯，在油灯亮起的那一刹那，小楼内的光线仿佛来到了正午，漩涡之影在油灯点亮的瞬间便消失无了踪迹。

风也散了，小楼内的一切都恢复原状，只有累得乏力了的桂老三以及倌许手上持着的两样物品说明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桂老三累得瘫坐在地上，手擦拭脑门上的流落的汗水，双腿打着颤儿，回望人偶的脸上满是庆幸的笑容。

“先别瘫着了，将这盏灯放到平台上去，注意别让它熄灭了。”倌许将手中闪着微弱光芒的油灯递给了桂老三，心疼的看着将近燃烧殆尽的火折子，将它吹灭。

桂老三看了看手里的油灯，再看了一眼已经去收拾桌子上碗筷的倌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了身。他不会去多问为什么，因为倌许救了他的命，已经说明了掌柜是一名很有能力的人了。

他蹒跚的跟在倌许身后，端着油灯走得很慢，就怕油灯上的火焰熄灭。

虽然他不知道火焰熄灭了会发生什么，但是他再也不想经历像刚才一样的危险场景。

微微张开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原本他想问问掌柜该如何支付这顿饭的，但是想想这顿饭已经不是他能支付的了。

倌许救了他的命，他明白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不会自讨没趣的去问自己该付多少钱，那样有种自己要跟掌柜划清界限的意思。

对于桂老三来说，救命恩人是可以将生命都献出去报恩的存在，所以他只能等恩人开口。

他小心翼翼的将油灯放在平台上，顿时感觉轻松了很多，拿在手上的时候他总感觉身体沉甸甸的，像是托着装满水的罐子在前进，而且压力很大，生怕下一瞬就熄灭了。

外边的风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

桂老三坐在椅子上，愣神的看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心中安宁了几分。

他在等掌柜从厨房里出来，掌柜的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桂老三是这么认为的。

从厨房出来后的倌许径直走向了桂老三他们一桌，虽说火折子快要烧没了，虽说续命很累人，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听到诱人的故事，倌许就直觉得生活充满了色彩。

他带着对故事的垂涎，坐在桂老三侧面的椅子上。

“我想听你的人生经历。”

在桂老三的注视下，倌许这么说道。

小楼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只有些许弱小的啪嗒声响起，那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有异香弥漫了整座小楼，飘散的线香终于是散发出了它应有的味道，只不过此时它已经燃烧了过半。

若是再不说下去，过不久就烧完了。

桂老三轻嗅着空气中的香气，他是闻过类似这种让人心平气和的香味的，以前表演的台里，总会在观众来之前就先烧起香，让香的味道能在宽敞的台里飘摇。

虽说在台里闻过，但是这么纯正令人心生安宁的香味却是没有闻过的。

听着倌许说出的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愿意吗？

不愿意的吧？

那是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跟其他人分享？

可是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自己不是说连命都愿意赔给他吗？为什么只是自己的人生经历就不愿意说了？

桂老三望着倌许充满求知欲的目光，他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倌许会想知道自己的故事？为什么自己又不愿意说呢？

他也不知道，他不敢看倌许的眼睛，于是他转过头去看人偶，就一直盯着套在外面的黑斗篷。

到底是为什么呢？桂老三满眼的疑惑。

直到看到人偶的时候，他才想清为什么自己不愿意说出自己的人生经历。

因为自己的人生里，全是人偶。

桂老三的脸上牵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似喜若悲。

所以究竟是什么一个原因才令自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呢？他的手伸着想要去触碰人偶黑袍下的脸，眼睛里充满了悲伤。

像是忘记了倌许就坐在旁边，他旁若无人的抚摸着人偶的脸，直到眼中有雾气孕育。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哀容。

不愿意说的，哪怕倌许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是不愿意说的，他的脸上有泪水滑落。

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人生里只有人偶，那会让他有一种公开处刑的感觉，他闭上眼睛逃避着世人的目光。

桂老三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死在刚才的纷乱里，如果死了的话，他就不会再做这种令人心伤的选择了。

张开了眼睛，浑浊的目光中满是泪水，他的声音颤抖，但却决绝的对着倌许说道。

“百花…百花见证了我的人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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