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烛残年

桂老三伸手握住人偶黑袍下的手，心中对自己说道，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

闪烁的灯火在这时似有风吹过，扑扑的暗了几分。或明或灭的烛光仿佛在这时烧光了柴油，残存的光焰愈发暗淡，像是生命走到了尽头。努力挣扎着，犹如回光返照，但终究是在倌许注视的目光下熄灭。

角落的光线暗了下来，倌许的目光顿时深邃了几分，他的眼睛扫过桂老三，发现他的身后笼罩着一团庞大的阴影。

阴影铺天盖地，像是要将桂老三拉入黑暗吞噬殆尽。

倌许向那边瞪了一眼。阴影张牙舞爪的趋势顿时停住些许，它缓缓的收回自己的爪牙。

“怎么了？”桂老三迟疑着回头望了望，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向倌许问道。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聊得好好的掌柜突然瞪他，难道是自己有哪点惹到他不开心了？

桂老三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动作，尴尬的放下牵着的手。随后又想到，不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也可能是掌柜在提醒自己该还钱了，于是他问道。

“掌柜的，我这顿饭该用什么支付？”

“没事，你先跟我过来一下。”

倌许从支柱的平台上取下那盏熄灭的油灯，瞥了一眼桂老三说道。

他沉着眼睑，从昏暗的角落走向了光亮的地方。其他的三盏油灯昏黄的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转头看向黑暗。

黑暗中，桂老三迈着步子跟在倌许身后，他走得很慢，仿佛肩抗大山，深陷泥沼。

倌许冷漠的注视着形成漩涡纠缠住桂老三脚踝的阴影，那目光像极了天上诸神俯视人类的高高在上，他们视人类为蝼蚁，而倌许也视那滩阴影为蝼蚁。

勾魂之影，没有智慧的东西。

黑白无常又消极怠工了？把这东西放出来钩寿命消失殆尽的人，跑到我这了也不把东西带回去，怕不是在和牛头马面玩三缺一？

若是把它拆了黑白无常能否注意到这里呢？在我店里想钩我说书人的魂魄？还是故事都没有说完的说书人，也不问问我答不答应。

桂老三艰难的往前踏出脚步，有汗水划过眼角，他这时已发觉了不对。这分明是严寒的冬季，为何他只是走个几步就流下了汗水？他想要停下来，他想要回头去看看仍端坐在椅子上的人偶还好吗。他眼中浸着泪水。

“继续走。”倌许面无表情的看着桂老三，眼睛观察阴影的同时余光也在瞟着人偶，没有异变。

桂老三咬着下嘴唇，他是想活的，但如果没了人偶他自己独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他缓慢的扭着头部，想要回头去看人偶的状态。

倌许深吸了一口气，撇了撇嘴。这种烦人的人真是让人不想救他呢，若不是故事还没骗到手，倌许都想让勾魂之影钩走他的魂魄了。

“她没事。”倌许语气很坚决，这是为了防止桂老三不相信自己而偏要回头去看。随后他又继续说。“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停下来，也不要回头去看。”

“那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不要担心。”他轻声安慰道。“慢慢的抬起脚，慢慢的落下，对，只要你有在动，它就奈何你不得。”

其实是不然的，若不是在小楼里，若不是倌许想要保着桂老三，勾魂之影早就钩走桂老三的魂魄并不知道到哪个地方去钩下一个了。

而就算是此时，桂老三也不算是完全脱离了危险，如果他非要回头或者累得停下脚步的话，他就会被那团漩涡状的阴影拉扯出魂魄并迅速远遁。

所以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桂老三自己能坚持走到这片被烛火照明的中心来，只有这样倌许才有机会为桂老三续上一命。

而现在处于漩涡中心的人偶，倌许觉得不必理会，反正人偶属于无生命状态的，自然也不会有寿命终结的一天。

勾魂之影是地府几个勾魂使者为了偷懒共同弄出来的，虽然它没有智慧，但它也是挺智能的一个玩意。

在它的设定里，它大概类似于黑白无常的分身，平时在黑白无常想偷懒的时候就会将它放到人间去，它只钩寿命走到尽头的人。

没有生命状态的人它是不会钩的，所以在它的职业生涯里它还没有钩错过人。在地府的官员看来它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员工，而且还是不需要给薪水的免费劳动力。

只是让勾魂之影钩走的魂魄都会很难受，它不会像黑白无常一样对你好言好语的劝你上路，也不会像牛头马面一样带着你逛遍地府。

被它钩走的魂魄都会被送到它内部的储藏器里，既没有舒坦的引路人带你一日游遍地府，也没有对你好言相劝的勾魂人希望你往后能给他送点钱。

勾魂之影的内部其实只是一团团翻涌的乌云，它每钩一个魂魄就放进一团乌云，直到将内里的乌云都塞满。

因为没有防震防翻滚的能力，在其中的魂魄们都会翻来覆去的滚动，哪怕是滚到想吐了没有到目的地它也是不会放人的。

只要是进了地府大门，它立马就将内里的人吐出来，全然不管你是否会摔成什么鬼样子。

毕竟在地府里，所有人都是鬼样子。

桂老三颤抖着腿，汗水沿着脸庞滑落，在下巴处往下掉。哪怕汗水流进了眼睛里他也不敢用手去擦，只敢努力的眨眼睛尝试让眼睛不那么酸涩。

可他还在努力的坚持着，他不希望在自己刚得到希望的这一刻就丧失了生命，他想跟人偶好好过下去的…，明明他只是想跟人偶好好过下去的…，为什么…他的人生会这么苦？

他咬着牙，任由泪水像滂沱之雨般落下，哪怕是身体没有力气了，他也狠狠的再用出一把力气，向前踏出了一步。

深邃的阴影漩涡拉扯着桂老三的身体，它想要将他扯回来吞入自己的体内。

倌许左手端着油灯，脸色柔和的看着桂老三，悲悯得像个大慈大悲的救世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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