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已近,苟云敏一直在观察,在此时五名侍女中无色下一个适合的人,在夜里偷偷调换上床,令苻融栽个跟斗的人,有时候她真的就这么想,他怎么能这么一意孤行,而令自己如在火上烤呢?她确实在其中物色到两个,姿色、品性俱佳,分别同她们说过,同时要她们严守秘密,绝不可泄露半个字出去。
没有侍女会拒绝这个安排,一定心甘情愿,苟云敏看得出来,心头滋味莫名。
这事既迫切,又长期地拖拖拉拉,引而不发,引而不发,跃如也。
由元觉寺回来的路上她已想好,这事一刻也不能拖,就在今夜。
痛哭一番后她换了衣服,单独唤来侍女伍秋月,问她月信状况如何如何,秋月含羞地说刚刚过去几天,对苟芸敏而言这已经足够,密密地叮嘱她今天夜里如何如何预备好,如何服侍主人,就好像她深谙此道一样,其实她也只在几年前试过一次,还失败了。
好几年来,她常常回想上一次的过程,缅想究竟是怎么被苻融察觉的,有许多地方都可斟酌,但没有自觉有把握的答案,又不好意思问苻融,唯恐勾起他的记忆,这既伤感情,又唤起他的警觉性;她只希望他现在年纪大了些,身体更迟钝了,这件事只要两个人的身体相合,瞬间就能达成目的。
目的,是破了苻融的戒,使他认输,并不是一次就奢求侍女怀孕。
苟云敏不是没想过这是苻融的问题,她妈妈私下这么怀疑,和她说过一回,但这无法可想,男人在体制上可以纳妾来生养,女人却不行。二十六年来她贞洁自守,从没碰过别的男子,这想也不该想,不敢想。
她不是没为另一个男子动念过,不在过去二十六年,只在今日,在年轻何江脸上,在中年的他脸上,甚至在他老去的脸上。他是不真实的,回来后她脸上绯红不褪,身体里水分湿润,分辨得了那是欲,而不是情。
晚饭她喝了些北地的佳酿,让苻融多喝了些,早早地携手回房,假装闭目入睡,等苻融鼾声起来,这才放松下来,强忍睡意等到外面的天光全黑下来,这才探身过去撩开苻融的被子,亲吻摸索,缓缓地让他的身体苏醒过来,让他宛如做春梦,醒来,又不真的醒来。然后轻轻地下床唤进一直等在外面的秋月,藏在床下指点着让她直接坐上去。
这是苟芸敏琢磨出和前次不同的做法,先和秋月说过了。两个人议论这样的过程,秋月面红耳赤不说,苟云敏自己也浑身酸软,觉得自己届时不该在床下,而该在床上。苻融配得上两个女子,自己在其中也会愉悦而不是恼恨。
秋月此时身临其境,羞不可仰地扭捏一下,先上床解开了下裳,便要跨过去按女主人的安排做。她第一次这样,动作生疏,呼吸难免沉重。
黑暗中苻融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床上床下两个女人吓得定住,哆嗦着不敢动,秋月跪在床边扭过头去不敢看苻融。
“我就料到你会这样。”苻融拉过被子掩住自己被剥开的那地方,半坐起来,对床下的苟芸敏说道,语调清晰,显然是醒了。
苟芸敏拉拉秋月的手,“你先出去吧。”
“是。”秋月身体哆嗦,蒙大赦般抱衣服慌忙下床出门去。
床上苻融对着床边站着的妻子,这是奇怪的僵持,沉默一下,阴郁说道:“你又这么来一回,叫我还怎么敢睡在这里,怎么还敢和你一起饮酒?你说的话,以后我都不敢相信了。”
“我也是不得已。”苟芸敏悄声地说道,她不是有意压低声音,受了这样大的挫折,只有如此的声气。
苻融摇头,“你总是不信我。”
这是某一次两人吵架的结论,苻融说苟芸敏心心念念为他图谋纳妾的事是因为不相信他会始终坚守她一人,终归他会有别的女人;苟芸敏承认这一点,事情总会走到那一步,不如她来安排,主动地将他分给别人,强似苻融自己安排,心就离开了去。
“你要是肯为我考虑,就不该让我这样为难。”苟芸敏仍然是哑着声音说,这在夜里足够听见,还带着迫人的气势。
“我还以为,我们都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敏儿,我们不用像他们一样,可以不用变得像他们。这一点,你说你都懂了,可你到底还是不明白。”苻融声音里带着深沉的悲切。
“这大概是因为……”苟芸敏说了一半停住,她想到姐姐说的自己被苻融宠溺坏了,而苻融现在决心抛下所有去行艰险的事,这到底是和别人一样还是不一样,她心里既明白,又糊涂,终究还是不明白。她心一横,问道:“你为什么要去做谋大逆的事?”
苻融楞了一下,飞快地跳下床,赤脚咚咚地跑在门外和窗户外都看了一遍,查看左近无人偷听,回来站在苟芸敏身前,压低声音说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我姐姐勾结,不是说你和她之间有什么,这多半是因为苻宏,她担心天王废苻宏太子,预备起兵谋反,我先这么猜测,今天去见了我姐姐,她当我的面承认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苻融语气一下子冷下来。
“我知道你自己绝不会想这么做,只是架不住她一直求你,所以被她胁迫着参与。我去求她,求她放过你。她说你有我不明白的心事,我不懂。你们倒好,都说我不明白你,大概是我姐姐反而更明白你。”苟芸敏撒气地说道,有些夹缠了来。
“你……你在说什么啊!”苻融一时语塞,又恼怒,又无法辩说,对着苟芸敏有些张牙舞爪的冲动,想要打她一巴掌又不舍得,干脆张开手臂抱住她,把她抱起来,咬着她耳垂轻轻说,“你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
苟芸敏身体前倾,任丈夫抱住自己,身体有些漂浮似的舒畅,懒洋洋地说道:“这一辈子我对不住你,要是我有个儿子,也就懂得了你,可我没有,就没法懂得,就只能这么的瞎胡乱说。”
“我情愿,我情愿我不是我,可我也不能不是我,以及如果我不是我,我还能遇见你娶了你么?”苻融嘴贴在苟芸敏的耳边轻轻地呢喃,“这一辈子我最运气的就是遇见你,遇见未嫁的你,即便嫁了人我也要抢过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快活极了,让我觉得自己果然和别人不同。上天不肯赐给我们一个孩子,这当然……不够圆满,可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使我们可以一生一世地在一起,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古诗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求求你,你别再让我面对这样的事,别让我做出对自己失望的事。”
“可是,就在前几天,你才想要和我离婚呢。”苟芸敏轻轻地怨艾。
苻融幽幽叹息,“你现在已经知道原因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加入,这是谋逆,要死人的,为什么舍得离我而去?”苟云敏轻轻地问,她不在意苻融的答案,他当然有他的理由,她只是尽妻子责任问一下,然后平静地等着坏运气降临。
“这么做的理由我可以给你说上三天三夜,不能这么做的理由也同样能说那么久,要这么做的理由稍微多出不能这么做的理由一点,但这一言难尽。”苻融耐心又笼统地说。
“只要一个理由。”苟云敏换了个姿势抱着苻融,轻轻亲吻他的胸膛,须发浓密而柔软。
苻融思忖一下,“我想要天下真正变成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苻氏一姓的私有,这是中华大地上千年以来的体制,但这不对,先贤早就说过民为贵,社稷为重,君为轻的话,可只是虚话,我要把它变作现实。
“天子对天下有责任远远大于天下对他的供养,他可以犯许多小错误,但绝不能犯大的错误,在他犯下大错误之前,有人可以纠正他。这是从未有过的变化,并不是一次谋大逆而已,是谋逆成功以后不断变革,逐渐臻于完善,把我哥哥赶走,是所有事情的第一步。”
苟云敏听得似懂非懂,但却知道丈夫这理由和姐姐想要发动政变的理由绝不同,她也不担心两人起冲突,而是知道苻融并非盲从在姐姐的理由下,有他自己的主张;以他的谋略当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她有这个自信。
想到这个,她呼吸有些急促,心旌摇曳;她想再占有这个男子,不是维持婚姻那样的表面,而是身体接合在一处琴瑟和鸣,就如同过去二十几年她从没有碰过别的男人,这个男人也从没碰过别的女人那样的忠贞相守、合体;也有不同,这是她和他都明白,不论发生什么事,两人也不离分,在俩人几乎离婚,他几乎有了别的女人而全都没有后。
“博休,你要做你必须做的事,你就去做,不用担心我。你担心失败连累我,所以想和我离婚,这样我既不会被你牵连,也没理由为你而死,这不对。你知道,不论你做什么我也不会反对,孝悌忠君也好,谋大逆也好,如果真是那么一个结果,你死了,离不离婚我还是会为你而死,这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的。”
苟芸敏嘟着嘴说,像自己还是一个热恋中的少女。
她那样说,也是那么决定的。
鹿衔花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