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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相逢狭路间

上元节过去不久,春寒料峭,檐上露水滴下来,挂了许多透亮的冰帘子,清晨的阳光照在上面,衍出五彩的光辉。

长安城中未央宫天禄阁二层阁楼明堂的窗下,身穿男人们才穿的青色官服,内里衬着皮袍,头戴进贤冠的沐月华跪坐在书案前草垫上,神情专注地执笔抄书,手冻得通红,时而停下搁笔,手拢在嘴边呵气取暖。

她还如十年前那么美,皮肤白皙,眉如细描,目如静湖,琼鼻高挑,但其实已在韶华之年的尾梢,多了些诗书之气叠加在她此时的样貌上,恬静从容,有淡淡的光华罩着。

几步之外一盆火炉旺旺地烧着,既炽亮热烈,又助益不大。阿萱侍坐在月华一旁,冷得直打哆嗦,不时站起来走动一二,朝楼下和天禄阁外道路张望。一名身穿黑色罩袍的守藏卫站在大门口,泥塑一般。

伏案抄书的月华表面平静,心中极是起伏不定,既像少女怀春,又像惊涛骇浪。

她到天禄阁来,是为搜集抄写《汉书.五行志》有关的记载,对她正编著的《搜神传补遗》有莫大帮助,或能拾遗补正好几个故事的渊源。

浩繁的翻检环节已经过去,接下来她只是抄写,要简单轻松得多;刚刚她跳起来走去浩字房找《五行志》里《金部》正文,关于距今最近一次陨星的记载,有“星陨于邺城”的详细描述,经过一个书橱时眼睛忽然一跳,停下去看,束带上以隶书写着河洛书三个字。

当下她脚步便有些迈不开,眼睛迷离,心跳如雷,手轻轻伸过去抚摩。她想随手把书取了下来,拿回到明堂抄写,也想藏在皮袍下偷偷地带走,不会被发现,但什么也没做。

她实在很想停下手中笔,去把那本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秘藏之书拿下来看一看,这对她自己,对苻宏实在都很重要。

重要吗?也不重要,所心心念念的事在虚无缥缈间,不做比尝试去做更妥当,不做就不会失败,这像是一块压舱石,暂时压住了她的挣扎。

忽然楼梯声响,守藏吏乔珉匆匆上得阁楼,快步走到月华面前一揖,“沐著作,大事不好,太史令他突然回来了。”

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未遇见过,月华一惊,笔顿时乱了,快速写完最后一字,搁下笔,“那怎么办?”

“只好委屈沐著作先藏起来,要快!”乔珉慌张地说。

月华招呼阿萱将抄写的书稿一起搬到乔珉房间去,乔珉随便捡几本书摆在案头,摊开一方纸在案头,提笔快速书写几个字。一边指点月华和阿萱到旁边检书房里最深处躲起来。

检书房存放历年来大秦灭各国后收来的书籍,全都未经检校清洗,积了厚厚的灰尘,虽然在天禄阁当中,是寻常官员绝不会进来的房间。月华一进去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涕泪齐下。阿萱忙递给她一张手帕,她自己随即也打起喷嚏,此刻如果外面有人一定听得见。

虽然寻常官员不会进这间大屋子,她们还是遵乔珉的安排走到屋子最深处,找个书橱后角落蹲下,惴惴不安地偷望着门口。

此时已经隐隐听见有好些人走进天禄阁,守藏卫在下面故意大声宣唱迎接,果然是太史令本人来到天禄阁。乔珉有意这时候才匆匆下楼,在楼梯上迎着,一起上楼来。

“都已经入春了,乔守藏你居然烧炭取暖,就不怕一个不小心火烧了天禄阁么?”一个苍老而爆裂的声音嘲讽道。

“下官前两日着凉,不耐寒冷,所以……”乔珉赔万般小心地说。

隔得远月华还是听见那个发出爆裂般声音的人脚步在明堂四处走动,楼板咯吱作响。

“我看并不是乔守藏在这里抄书,而是东宫的那个娘们在这儿吧?”

“不是不是……是下官自己。”

“但凡我不在,那个娘们儿就来这儿,好像这里已经是她的地盘了一样。真当我已经老死了么?”

那个老而刚烈的嗓门明显不是对着乔珉说,而是对藏在不知何处的月华说;他也不是对她说,而是指桑骂槐。

月华鼻子发红,表情平静如水,倒是阿萱满脸愤懑,她是侍女,月华既不出声,她便也只好忍着。

“姓沐的贱婢,你仗着太子宠信,到老夫这里侵门踏户,老夫一再地忍你让你,可万事总有个时候,小心哪天老夫奏明天王,把你个贱人拿下,剥皮抽筋,连你的靠山也……”

魏延在隔壁明堂高声叫骂,说到敏感处顿时停下,并没完全失心疯。

月华的靠山当然就是太子苻宏,也许不止是靠山。

“他说就连太子也会……”身边阿萱气不过挑唆道。

“别说话。”月华倒冷静,压低声音叱道。

别的时刻月华在别处见过几次这暴烈嗓门的主人,魏延,太史令,一位老先生,脾性暴躁,和一百多年前蜀国的那位大将同名,恍惚那人复生在此时一般,素有忠耿之名,并不是一个坏人。

骂得难听,是因为确实她犯了他的地盘。守藏史乔旭是他的直属下属,却奉了太子苻宏的令,明显帮她偷渡和隐藏。

“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揪出来,捆了送到长乐宫,看看曹月英怎么对你,你个狐媚,卖弄姿色迷惑男人就够了,干嘛非要侵入我干干净净的天禄阁!”魏延意犹未尽,大声吼道。

曹月英是太子妃,苻宏的正妻。一个月英,一个月华,一个姓曹,一个姓沐,并没什么瓜葛,月华和苻宏之间清清白白,并没什么不恰当,至少现在还是这样,但如果被人捉住污蔑,大加挞伐,百口莫辩,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月华还是啊了一声,脸上黯然,身体不自觉扭动,像正如魏延着人捉住了她,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个老匹夫太可恨了,今天回去,姐姐就告诉太子殿下,请陛下治他的罪,今天他说了那么多忤逆的污言秽语,乔守藏也听见了的,可以作为旁证!”阿萱愤愤不平地低声说。

月华不语,伸出手捉住阿萱的手捂在她嘴上,要她不可再开口。

“贱人,我知道你藏在哪里,我进来了啊,我要进来了啊!”魏延恫吓地大喊,哈哈大笑,既轻狂无状,也不无悲凉,悲的是大秦纲常紊乱,竟然用女人为官。

月华知道他自持身份也好,为局势不可激化考虑也好,都不会真的冲进来,但也预备好万一他进来兑现威胁,这些年来她再出其不意的事也见过,经历过,对人恪守理智并没有什么信心。

幸好魏延接着没那么大声,训斥守藏史乔珉几句,终究无可奈何。楼板声响,人声渐渐远去,藏在检书房里两人暗暗都松了一口气。

“他大概是走了。”阿萱轻轻说,扶着墙站起来。

月华心中纷乱,眼睛盯在地上,一时不想站起来。

“他为什么那么恨姐姐?”阿萱有些纳闷地问,觉得太史令魏延固然会讨厌月华到天禄阁来,可这讨厌超过了分际。

月华知道原因,但不想解释给阿萱听,那原因实际上太俗气,同时也很别扭,她自己并不乐意接受。不惟不乐意,简直厌恶透了。

“今天他不是不在未央宫么,怎么会到这里来。”她以这个嘀咕来回答,伸出手。

“谁知道。”阿萱拽着月华起身。

这时候乔珉匆匆地走进来寻着两人,“沐著作,太史令他已经走了。”

“会不会再突然回来?”月华心头发毛地问,也觉得担心大可不必。

“他是来取一枚我的印章盖在去年入书库的书志上,是有事而来,不是为著作而来,只是个巧合。”乔珉恭敬地说。

他们一起回到明堂前,如魏延突然来之前一般继续抄写。

月华心中始终觉得凄惶,有些事起了变化,同时心中也想着那本《河洛书》。

她自幼家学卜筮,许多方法和口诀据称源自《河洛》,知道它近乎占卜术的根源。父亲对她说自有家传以来,不记得有人提到见过它,或早已失传。也许根本不存在,不过是以讹传讹虚构出来的一本。

在天禄阁既不醒目也不隐秘的一个书橱里忽然狭路相逢,看起来怪异极了,月华不记得在书目上看过它,以及浩字房她往来进出了好些次,从没如今天一样瞥见。

像是它忽然蹦出来躺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同时牵住了她的心,使她诚惶诚恐。她心绪缭乱,接连抄错行了两回,只好撕掉重抄,一衰二竭,便停下笔。

她命阿萱收拾书页,自己又去摸了摸《河洛书》的表面,仍是不敢取下来看,彷徨嗟叹几回还是不敢,就好像对苻宏,近之而却步。

辞了乔珉离开天禄阁,两人绕过半个宫署,到未央宫前殿外面寻着等候的东宫车驾,出未央宫东阙门,绕宫城半匝回长乐宫。

入宫城门时,恰好遇见太子妃曹月英车驾去未央宫,月华的车驾停下偏在道外,下车恭送,杂在同样停下等候的一队杂役运送菜蔬禽畜入宫的牛车队之中,望着华幡丽车,轮声轱辘,鸡鸣羊咩,香臭混杂,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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