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草木皆兵小弈大

“之后，伟大的伊鲁斯·特拉塔锐意进取，在他的新领中开垦荒地，勘探矿产，吸引商旅，造福百姓，获得了所有人的称赞。但奈何周边的贵族皆是欺压百姓为祸一方之辈，整个旧帝国早已腐朽不堪，不满时局的他终于在时机成熟后率兵起义……”

“老师。”利奥高高举起了手。

宫廷讲师满脸的皱纹在额头上又多了几道：“皇子殿下有事吗？”

“您说的不对。”

这个利奥，平时总是翘课，今天难得来听我的课还净给我添麻烦。要不是看你是皇子，我真想……

讲师硬生生挤出笑脸，温和地问：“那么皇子殿下认为哪里有错呢？”

利奥直勾勾看着他：“开垦荒地，勘探矿产，吸引商旅，这些都不是他自己做的事情啊，都是他的同伴做的，起义也只是因为被更大的贵族逼得没办法才这么做的，他一开始根本没考虑过其他地方的百姓死活。”

“你说什么？！”讲师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些什么吗，你知道你刚刚的言论有辱先人吗？！”

利奥刚刚的发言几乎是把讲师所教授的内容连带古人的历史功绩全盘否定，如此大胆的举动引得所有人注目。似乎只有他本人没注意到这点，反以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老师。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谁告诉你这是事实的？”

“威姆。”

“那是谁？”

“吟游诗人。”

讲师的脸上各个部件顿时变得十分精彩，眉毛仿佛都要被抖下来一般。

“吟游诗人信口胡编的话怎么能信，故事和历史不一样你不知道吗。”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瞎编的，他不会骗我的。”

“那难道还是我在骗你吗？！”

“不知道。”

讲师的脸上这下子更加精彩了，青一阵红一阵的，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他在变什么法术。

这臭小子，放着我的课不听，听了不知道哪个野路子吟游诗人胡说八道还信以为真了，当面让我下不来台。我乃堂堂帝国首席宫廷讲师，永世亲王的门徒，就连陛下都作过我的学生，区区一个皇子居然敢这么无理取闹，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给我站在外面，直到下课为止！”

次日，利奥气鼓鼓地又翘课溜到花园中，见威姆已经在那等候了，顾不得周围是否有人，老远便指着威姆吼道：

“老师跟我说，你跟我说的都是骗我的！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哈哈，是真是假，答案早已在殿下心中。”威姆似乎早有准备，颔首而笑，“不然您也不会来这里了吧。”

见他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利奥颇为不甘地走上前，继续质问道：“那你说，为什么你说的和老师说的不一样，他可是最聪明的老师，还能出错吗？”

“噗！哈哈哈哈，最聪明，想当年就……”威姆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忍不住笑出声，看到利奥正瞪着自己又赶忙收声，“咳咳，殿下啊，再聪明也是一介普通的人类啊，人嘛，犯点错多正常啊。再说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人最多才活几十年，没亲眼见过的东西谁敢保证自己说的是真的嘛。”

“嗯……好像是哦。”利奥若有所思，“喂！那不对啊，那你怎么就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嘛，看你演得跟真的似的。”

“这还不简单吗，我可是吟游诗人啊。”威姆当即做了一个亮相的动作，“我不过是把殿下您心中期望看到的场景演绎出来而已，如果演的不真，您为何要看呢，难道不是吗？”

“哼，马屁精。”利奥踢了威姆的小腿一脚，“知道了还不快演！后来呢，他们真的起兵造反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还能有假？只不过啊……”

伊鲁斯手上虽然不乏良将，但兵员确实太少太少，所谓好虎难顶群狼，他自然要想办法避免和阿瓦鲁斯侯爵的部队正面交锋。

无论如何，首先他必须要得到他的领民支持，于是他便又一次召集起领民，作出了一番演讲。演讲内容上，他没有采纳伙伴的意见隐瞒自己的私情，而是选择了开诚布公，对领民将实情和盘托出。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请原谅我事到如今才向大家坦白。”伊鲁斯强行压着底下的嘈杂声继续高声说，“我知道大家相信我，愿意听从我的指挥，但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有人想离开避风头，请尽早动身以免被牵连。愿意留下和我共进退的，请恕我无法保证你们的身家安全，我能保证的，只有我会永远在你们身边。”

伊鲁斯看到人群中陆陆续续出现了悄然离开的，但大多数人还是留在原地与身边的人在商量，争吵着什么，慢慢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早已卸下管理村庄的责任，在家中颐养天年的艾内提奥身上。

艾内提奥见那么多人看着自己，发出了好似自嘲的笑声，在希蓓姬的搀扶下走上前。

“到头来还是得我代大伙说两句啊，领主大人啊，你要独立，那侯爵可不好对付，要是他派了军队过来，有办法吗？”

伊鲁斯先是和威兹德姆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自信满满道：“有！只要大家愿意帮我！”

“啊……那就行，行吧，我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我留下了。但是领主大人，有一件事你不答应我，我死不瞑目。”

“请说。”

“把我那孙儿肯卡特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伊鲁斯愣了一下子，随后重重地点头答道，“以我特拉塔家族的荣誉发誓！”

“好，好，那就好，希蓓姬，我们回家吧，早做准备。”

“嗯。”希蓓姬向伊鲁斯递了一个“万事拜托了”的眼神，扶着艾内提奥回去了。

见老爷子已经带头了，其他人交头接耳一番后，便也站出来纷纷表态。

“咱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哪儿也不去！”

“什么狗屁侯爵，我们家的死活只有您管过，我们都听您的！”

“连魔物都打过了，还怕人不成，他敢来就打得他回不去！”

“多少年了，我们不都是自己管自己过来的，早就是独立的了，还怕什么！”

情绪最激动的，莫过于布拉维麾下那几十号常备军了。伊鲁斯兑现了之前的承诺，给他们免费换上了新装备，都是被特别嘱托的精铁兵器与盔甲，现在的他们整整齐齐列队在阳光底下，亮闪闪的装备透出十足的威风，宛如一支精英卫队，士气大振的同时也让这些人更加死心塌地追随伊鲁斯。如今这样的一群人听说伊鲁斯需要人手来对抗一个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什么大贵族，顿时感觉自己就好像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帮助弱小善良的人对抗强大邪恶的人，怎能不激动，当看见旁边那些平民都开始喊了以后更是按捺不住，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喊：

“誓死追随伊鲁斯·特拉塔！！！”

被这么一带可不得了，在场的所有人立即效仿，有举伐木斧的，有举锄头的，还有干脆就举拳头的，齐声高喊着伊鲁斯的名字，场面可谓壮观之极。明明不过几百人，却喊出了一支无敌军团的气势。

“嚯嚯，这真的厉害了。”解连薪自认不被领民待见，只在远处一座瞭望塔上观望，“毕竟人心肉长的啊，这与其说是有大义，不如说只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而已。”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安洛不习惯人太多的环境，于是便跟着同样喜欢独行的解连薪在一起。

“呃……简单来说，就是你帮了我，将来你有困难的话我就会来帮你。”

“嗯。”安洛点点头，似乎是理解了，“你，帮过安洛，所以，将来你有困难，安洛会去帮你。”

“哎呀，不就一把小刀嘛，我又不是特地为了你找出来的，别放心上，我这人最怕被人记挂。”

“为什么？”

“行了，就别问为什么了，要我说你现在真正要去帮的是你家领主大人，连我都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你得当主力，诶我问问你，你敢不敢杀人啊？”

安洛眨眨眼，表情没有多大变化：“猎物，没有区别，需要，就去猎，不需要，就不猎。”

“……”解连薪表情凝固了，他很少有过现在这般复杂的心情，“看来这心理准备都用不着了。”

很快，没几天工夫，一支军队就出现在了伊鲁斯的领地边缘，正是先前杜诺思带领的部队。与上次不同，在发现自己被骗以及得到了伊鲁斯宣布独立的情报后，他不再师出无名，而是高举“平叛”旗帜，把周围其他领地的守备军也征调了过来，加上自己手上由斯坦·卡列尔率领的第二军团第一团2000人，凑出了将近半个军团的兵力，浩浩荡荡向伊鲁斯的领地进发。

“这么多人，天呐，真是杀鸡用牛刀啊。”布拉维看着威兹德姆在地图上做标识，发出感叹。

“啊……嗯？这，这不是杀鸡用牛刀，这是宝剑砍大树啊。”解连薪等着威兹德姆把标识画完，仔细看过后，笑出了声。

威兹德姆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开始分析起来：“兵力规模在1000至5000，因为此处以山林地形为主他们的部队构成也很明智地以轻装步兵为主。从行军态势来看他们应该没有林地或者山地作战经验，大部队排成极为细长的阵型沿着这条贯穿领地南北的唯一主要道路前进。”

“规模庞大但是却难以展开，呵，这颇有当初我们讨伐哥布林的感觉啊。”伊鲁斯看起来松了口气，固然敌人兵力是自己的数十倍，但不代表没有胜算。

威兹德姆轻轻摇头：“森林不是岩壁，真要展开阵型并非不可能，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心理上创造一道‘岩壁’。陷阱都确认过没问题吗？”

“没问题，安洛已经提前就位了，估计马上就要交手了。嘿嘿，虽然人比动物更容易识别陷阱，但陷阱对人心理上的恐惧可比动物大了去了。”解连薪整好衣装佩起剑，“我也出发了，其他的交给你们了。”

“哼，我比你可靠多了，赶紧去。”布拉维早已戎装在身，一边挤兑解连薪一边帮他开门，“多给老子留点听见没？”

“你这要求有点难，我尽量吧。”解连薪用肩膀碰一下布拉维，快步跑向北方。

伊鲁斯最后一遍记忆地图，站起身正色道：“解连薪已出发，那么‘三段阻击’正式开始，所有人按照原定计划快速到位！”

“明白！”

这时，杜诺思的先头部队已经全部进入伊鲁斯的领地，虽然是走在一条蜿蜒的林间道路上，但杜诺思完全没有提高警惕的心思。根据情报伊鲁斯只有几十人与正规军相当的常备军，其他的都是普通村民，临时征召起来虽然也能凑出百来号人但和他光正规军就有2000人的部队比起来还是差远了。现在杜诺思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以最体面的姿态赢得胜利，自己的父亲布鲁斯·阿瓦鲁斯千叮咛万嘱咐尽一切可能避免伤亡，虽然敌人战斗力和自己相去甚远，但不是没有抵抗力，伤亡难以避免，所以若是真能够做到毫发无损地胜利，那一样可称战功卓绝了。

“啊——！”

正当杜诺思在心里打他的小算盘时，一声惨叫从队伍的最前头传来。

“怎么回事？！”斯坦·卡列尔将军叫停部队。

“报告！有人掉到陷阱里去了！”

“嘁，雕虫小技。”刚刚还在想毫发无损的事情，这里马上就出来一个伤亡，怎能不让杜诺思恨得牙痒痒，“斯坦！”

斯坦驱马上前：“在！”

“把侦察兵派出去，让全军都小心着点。”

“明白！”斯坦立即唤来传令兵，“传令，侦察队分散在队伍前方400米，探明道路和树林中的陷阱位置，部队放慢行进速度。”

“遵命！”

大军随即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前进，几支由侦察兵组成的小队快步离开大部队，分散在行军路线的前方，搜寻路上和旁边的树林中是否有威胁。

如果有人进树林，开始猎杀，进树林的人。

“嗖——”

一支冷箭从树上飞出，箭头直入一位侦察兵的面门，将他击倒在地。

“有弓箭手！30米内！”

从发出声音到有人被击中只有短短一瞬间，所以在近处的两个侦察兵立即判断敌人距离自己很近，高举皮盾护住头并向四周发出警告。

如果举起盾牌，就看不见上面，落地，从背后，猎杀。

“簌簌……”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树上跳到一个侦察兵背后，轻微的声音警告了侦察兵来自背后的威胁，他立即拔出短剑转身并放低盾牌准备迎战，不料当盾牌从他的视野往下移动后，一支箭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发现敌人一名！矮个子披斗篷使用短弓！”

前来支援的侦察兵没能救下战友，但至少他们已经发现敌人的踪迹了，携带了弓箭的侦察兵当即拉弓搭箭进行反击。

“……”察觉到敌人正在对自己展开攻击，安洛迅速脱离了侦察兵们的视野，在这些人结成队形时又爬上了一棵树，并瞄准了那个正拉满弦随时准备射击的人。

“嗖——”

“报告！树林中发现一名弓箭手，我方已有三名侦察兵被射杀。”

“什么？可恶！”杜诺思怒火中烧，在这如此巨大的战力差下，离对方的大本营还有好一段距离，自己就已经出现数个伤亡，别说是战功卓绝，稍有不慎怕是会被沦为笑柄。

斯坦则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才多久，已经有三个阵亡了，对方真的只有一名弓箭手吗？”

“没有发现其他人。”

“斯坦！派人过去把这家伙给我抓来！”

“遵命！”

话音刚落，一支箭飞过两人头顶，钻入了斯坦身边传令兵的眼窝。

“怎么回事！”

“弓箭手！保护少主！保护将军！”

重装卫队迅速响应，列阵在杜诺思和斯坦的周围，犹如铁桶一般护住两位指挥官。杜诺思和斯坦也赶紧下马，躲在卫队的庇护下。没多久，从另一个方向又射来一支箭，将另一名传令兵射下马。

“铠甲不好，举着旗子，和头领在一起的，是传令兵，需要猎杀。头领，不要猎杀。”

安洛像是在背书一样复述命令，撇下已经空空如也的箭袋，从脚下的尸体中翻出箭袋挂在腰间。这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十人小队，恐怕从来没想到过会有一天被区区一个人逐个消灭干净。

第一段阻击，由安洛负责消灭对方的侦察兵和传令兵，削弱甚至瘫痪他们的情报能力，动摇军心。

“可恶！斯坦！让部队直接扫荡这片树林！”

斯坦顾不得礼数强行把杜诺思的头压低：“不行，敌人躲在树林里偷袭，我们的部队不擅长森林作战，这样盲目进林子里万一里面有什么圈套就全完了！”

“那你说怎么办！在这等着被杀吗？！”

从刚开始起攻击似乎就不是瞄准我和少主这样具有重要战略价值的指挥官，死的好像都是传令兵……对啊！传令兵！现在这几千人的军队排成如此细长的阵型，没有传令兵的话根本无法调动，敌人是想干掉我们的传令兵好把我们拖在领地外围的森林里，不行，必须速战速决！

“所有传令兵下马躲起来！快！侦察兵集中搜索那片区域，全军两翼准备盾牌，加速通过！”

“侦察兵，需要猎杀，传令兵，需要猎杀，其他的都不需要理会。”

射倒一个正在下马的传令兵后，发觉有人正在靠近自己，安洛迅速离开原先的位置，躲入更深的密林中，准备迎接新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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