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假罪真作立门户

一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自然是把杜诺思吓得够呛：“你？！你是什么人？！”

解连薪上下打量杜诺思，眉毛一挑：“什么什么人，我是给这里领主办事的，刚回来。你又是什么人啊？带这么多兵在别人家门口站着，找茬啊？”

看见解连薪一点都不知道给贵族面子直接顶撞了上去，伊鲁斯急了：“解连薪！不得无礼！”

“什么？！”听到这名字换杜诺思急了，“你就是解连薪？！”

“嗯？对啊。”解连薪回答得毫不避讳。

“这……不可能！”杜诺思彻底混乱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和那个肯卡特一起被关在地牢里的吗？！”

看到杜诺思那慌乱的样子，解连薪毫不客气地笑话起他来：“这谁家的公子哥啊，没睡醒吧，大白天说什么梦话呢。我好端端地进牢里干嘛？你管饭啊？”

杜诺思身后的将军赶忙上前护主：“我乃阿瓦鲁斯家第二军团第一团团长斯坦·卡列尔。解连薪，你与罪人肯卡特受叛臣伊鲁斯·特拉塔之命前去欧兹城盗取机密文件被当场抓获，甚至暴力拒捕与城市守备队大打出手被关入地牢，现在你竟然还敢越狱，真是无法无天！”

解连薪对这个将军冠冕堂皇的一大通话泰然自若：“你们是不是集体梦游啊？找错人了吧，什么偷啊抢啊打啊杀啊的，你自己看看我浑身上下哪里有像是做过这种事的样子。”

经这么一说，一群人这才好好观察起这个无礼之徒来，确实，衣服只是有点脏但完全没有破损，身上也根本没有任何伤痕，完全看不出这人先前和谁起过争斗。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啊……”

杜诺思的表情就如同见了鬼一般，思路全让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给打乱了。

“不对！和你一起的肯卡特呢？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而且还不走大路，徒步穿过森林？”

“我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我俩又不是办同一件事，我回来路上顺手帮朋友们带点野味不行吗？”解连薪说着转过身，赫然可见几只断了头的兔子挂在他的背上，“不信你问问我老大啊。”

说罢，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伊鲁斯。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甩锅伊鲁斯同样很迷茫，毕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真能给我出难题，每次有问题都往我身上推，他倒轻松得很。怎么办，说实话肯定不行，但……

“喂，特拉塔男爵，你打算保持沉默吗？你自己说，你派肯卡特和解连薪出去做什么了？”

显然对方并不打算给伊鲁斯多少思考的时间。

伊鲁斯只好强装镇定道：“几天前我领民事官肯卡特请求去欧兹城探望亲友，我觉得无妨就答应了。解连薪则是去领地周边山林进行巡逻和探索，他们两人理应不同路。”

不愧是领主，临场编瞎话比我强多了。

解连薪暗暗称赞了伊鲁斯一番，继续装腔作势道：“怎么样，没问题了吧，没问题我可以走了吧。你们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啊，当然我不管饭的哈。”

杜诺思和斯坦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了好久，本来是带着大义的名分而来，却被解连薪这番胡搅蛮缠弄得仿佛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般。再看看底下的士兵们窃语纷纷，战意全无，自知今天是没机会达成目的了，只得灰头土脸地带着人马离开。

见杜诺思走远，伊鲁斯这才松了一口气，命人打开大门让解连薪进来。

布拉维性子最急，站在围墙上就喊：“你小子搞的什么名堂，让你们出去打听情况怎么直接把军队给打听过来了。”

“我反正不知道什么名堂。”解连薪熟练地推卸起责任来，“我就在门口好好地等人，他们就不由分说要抓我。”

“然后呢。”

“然后他们人太多堵得我实在没地方逃就只好乖乖束手就擒了呗，到晚上我自杀骗他们打开牢门收尸，然后撩翻了他们逃出来。顺带还搞了套新衣服。”

“噗。这越狱方式，也就你能做到了。”说话间伊鲁斯他们已经从门楼上下来，几个人围着解连薪一肚子问题向他倒。

“肯卡特呢？他没跟你在一起么？”

“不知道，我从头到尾没看见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的是什么也没做就遭罪了啊。”

看着一伙人七嘴八舌的，威兹德姆轻轻摇头，扶了扶眼睛以沉稳有力的声音分析道：“就目前情报而言，情况有二。一，肯卡特在与解连薪分开后犯下了前述罪行并牵连解连薪；二，罪行为对方凭空编造。”

瑟瑞雅站得离威兹德姆最近，也是最快听进去这番话的，便附和道：“我觉得威兹德姆说得有道理。”

一群大男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往往一个漂亮妹子的话最容易统一话题风向，所有人的注意力马上被集中了过来。

布拉维挠了挠他那大头：“嗯……难道是那家伙背着我们惹祸了不成。”

伊鲁斯摇摇头：“我不觉得肯卡特是那种人，他虽然平时有点吊儿郎当的但人还挺懂世故的，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也是这么觉得，可如果肯卡特也是无辜的，那……”

“那就是他们有意陷害我们了咯。”解连薪毫无压力地接上布拉维不太敢继续往下想的思路。

“诶？陷害？我们和他们无冤无仇的，这，这是为什么？”瑟瑞雅有些慌了神。

“哈，你以前在皇都天天见贵族对你一脸阳光灿烂笑脸相迎的，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哦。贵族嘛，一群比商人还无利不起早的主，我猜嘛……大概是这里有铁矿吧，毕竟这年头时局动荡，铁矿可是相当重要的资源。”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的大概就是他们现在的状况。

“没错，到头来这群贵族都是一个样。”伊鲁斯的语气从未如此充满怨愤，“由着自己的性子，随着自己的利益，一个个生命的无罪有罪全凭自己一念之间而已……”

被一位远比自己位高权重的人给盯上了，会落得何等下场是不言而喻的。很显然这个似曾相识的感觉触动了伊鲁斯的黑历史，看着自己领导那满脸不爽的样子，刚刚还叽叽喳喳的人们立马闭口不语，气氛瞬间就冷了下去。

从来无视气氛的解连薪这时提出了他的建议：“要我说我们现在还是赶紧有多远逃多远吧，等他们发现自己刚刚其实是被我们合伙戏弄了，一下子恼羞成怒再带军队过来就不止是吓唬我们这么简单了。指不定会再随便捏造点罪名把我们全办了。”

“难得的合理的分析。”威兹德姆点点头。

伊鲁斯顿时不高兴了：“逃？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么？”

“按照帝国律法。”威兹德姆的语气非常平静，“若领主畏罪抛弃领地离开，则视其为承认罪名并增加‘叛逃罪’，剥夺其贵族爵位并根据罪名判刑。该领地所有权将回到皇帝手上，由皇帝决定领地归属。若皇帝不予处置，则交由附近大领主定夺。若大领主同样不予处置，则该领地及其所有财产、居民可由附近任何领主任意处置。按照当地以往记录，第二种情况与第三种情况皆有可能，考虑到此地有铁矿林木资源，前者可能性更高。”

布拉维听威兹德姆解释这么一大通也理解情况了，马上给伊鲁斯帮腔：“那我们这么做不是正中那群人下怀吗？我们跑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目的。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怎么能这么说，那好歹命保住了啊，什么这个罪那个罪的，抓不到就是无罪。”

“我们命保住了，剩下的人呢，村民们哪里逃得掉。”

解连薪听了很不以为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别人，别人是死是活关我啥事。”

“你说什么？！”布拉维气得一把抓住解连薪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你这个不死怪物有什么资格跟人谈论死活！”

解连薪不露半分惧色，继续针锋相对道：“啧，那又怎么样。我就这么问你，你们如果不走，难道就能保得住所有人的命吗？”

“你！”

“以武力威胁一个不会死亡的人是非常不合理的行为。”威兹德姆轻摇了一下头，“你们似乎都忽略了一点，对方现在所定的罪名是‘肯卡特与解连薪盗窃机密文件’与‘解连薪抗拒抓捕并越狱’。”

布拉维瞧了一眼威兹德姆，又看到伊鲁斯在向自己使眼色，只好把解连薪放下：“所以呢，这又怎么了。”

“侯爵派人向领主问罪，是因为他们是领主的部下，受领主控制。”

“是的，嗯？难道……”伊鲁斯很快便察觉到了威兹德姆的用意，“你想让我把所有的罪全部推到解连薪头上然后说他只不过是个佣兵并不受我控制，以此和他撇清关系？”

“诶？！”其他人这才明白过来，场面顿时炸开了锅。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是认真的吗？”

威兹德姆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为雇主做事，替雇主背负罪名，对佣兵来说这是常有的事情。罪名在无关的个人身上可以将领地损害降到最低，合理的选择。”

“啊，倒是没错。”被威兹德姆毫不留情推出来当替罪羊的解连薪本人似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那群家伙抓住我也处不死我的，随他们去呗。行，那就这么办，反正威兹看书也看完了，也没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了。我们今天就动身，你们到时候自行发挥，领主大人的口才我还是信得过。”

“不，这不合适。”伊鲁斯还是难以接受，“我不能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这件事本来打一开始就和你们两位过客无关。”

解连薪这下子抓狂了：“我的领主大人啊，这也不行，那也不合适，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能不能拿出点贵族的样子来，把我们两个不当人看。再说我本来就不是人类，这个书呆子跟人类也基本走远了。我俩跟你又不沾亲带故的，你不做点损人利己的事情你真以为这个年头做好人能长命百岁吗？？？”

“这……”

伊鲁斯犹豫了，显然他现在必须要和自己的价值观作斗争，要么昧着良心找这两个替罪羊上去，要么让所有人都面临也许会到来的灭顶之灾。诚然拉威兹德姆和解连薪顶罪是最高效的，他们不过是居无定所行无所踪的两个游民，也许今天还在帝国的领土上，下次见到他们或许就在矮人甚至精灵的国家了，小小一个帝国侯爵的追捕对他们来说和不存在是一样的。但伊鲁斯的价值观让他难以做出这个选择，背负着冤罪躲躲藏藏地活在世上是什么感觉，他最清楚不过了。

看着伊鲁斯沉默良久，威兹德姆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小好人’之名，并非虚传，正因如此，你们是唯一一家被人为毁灭的大贵族。”

“你再说一遍！”

伊鲁斯拦住想上去干架布拉维，语气有几分迷惘：“或许如你所说，无论是父亲还是我，都不适合作为贵族。作为领袖，我不够杀伐果断，也没有远大抱负，但是我真的不希望有人蒙受不白之冤。不管是我自己，还是我的领民，亦或是我的同伴。”

“所以请原谅我做不出贵族的姿态。”伊鲁斯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向威兹德姆一介平民低下了头，“我自知已经没有挽留你的筹码，但我仍然郑重恳求您能留下，帮帮我，为我指一条明路吧。”

“同伴，不明确的定义。”威兹德姆的反应比大家预想得都要快，“我追求知识的尽头，任何不合理的存在都是我的研究对象，你刚刚的行为证明了你是稀少的人类研究对象，我有理由为此展开专项研究。”

“这么说，你愿意帮忙？”

威兹德姆没有回答伊鲁斯，继续说明：“矛盾根本在于资源。阿瓦鲁斯侯爵欲占有你的资源，但缺少能令其他人信服的理由，捏造罪名是效率最高的方案。”

布拉维有点急躁：“早都知道了！说点有用的啊你。”

“即便是捏造，罪名也须由法，法须由足够强大的力量保证执行。换言之，若无法保障执法行为则法律无任何效用。”

“啊？这是什么意思？”“……”

瑟瑞雅和布拉维都听着有些糊涂，伊鲁斯则若有所思。

“现在给定罪名后，负责保障将罪犯绳之以法的是由杜诺思·阿瓦鲁斯和斯坦·卡列尔率领的军队。如果该军团无法保障执法，则即便定罪也无法处决。”

“我说你能不能别在那自顾自推理了，直接告诉我们要干啥行不行。那个军队怎么嘛。”

布拉维有点不耐烦了，而伊鲁斯已然脸色大变：“你……你想让我谋反？！”

“诶？！”似曾相识的场景。

“按照你现在的需求和对方的需求矛盾，只有选择独立，脱离帝国掌控自然不受帝国法律限制。”

能如此轻描淡写地鼓动一方领主谋反的大概只有威兹德姆了。

“你说什么屁话，有那本事谁会现在在这里求你！”

“你们有能力独立，只是没意识到而已。你们只看见了眼下，却没看见眼前。”威兹德姆完全不理会处于暴走边缘的布拉维，“如果是太平盛世，独立自然是无稽之谈。但是现在帝国政权摇摇欲坠，皇室贵族实际控制领土大大缩小，地方贵族各自为政。虽然大规模镇压还是前不久的事，但各地起义依然不断，实际脱离帝国掌控的领地如雨后春笋。远方草原部落近年被欧罗斯部族统一，频频寇边，‘战争公爵’玛吉斯·阿尔玛不时与布鲁斯·阿瓦鲁斯发生小规模冲突。此内忧外患之时，阿瓦鲁斯侯爵会尽其所能避免军事力量的消耗。这片领地除了贯穿南北的一条道路和聚集了所有领民的一座大型村庄，其余地区皆是山林，铁木资源丰富，粮食自给自足，是典型的易守难攻的领地。所以阿瓦鲁斯侯爵才会试图通过定罪、威慑等不发生正面交锋的情况拿下你所有的战略资源。至于这里的领民则长年群居共住，方方面面都有不同程度同化，遇事极其容易团结一心，且有很长一段时期为哥布林与狼群所困，与世隔绝，于帝国早已无忠心，以你的辩才，让他们支持你独立并非难事。”

“……”

“你此时独立，阿瓦鲁斯侯爵势必施压，但若是他发现为此要损失较多军事力量的话，便会改变主意，转攻为守。如此一来主动权将落于我们手中，你大可趁机放开手脚发展自己，让自己有资本能和侯爵进行谈判，只要谈判中能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自治权，基本目标便达成了。”

“……”

伊鲁斯细细品完威兹德姆的意见，恍惚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家门前。

“让我一个人独处一会。”

丢下这句话后，伊鲁斯便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

其余人也都默不作声地坐在客厅里，就连安洛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静悄悄地待在一旁。只有解连薪和威兹德姆像个没事人一样，各自打了桶水洗澡去了。

领主府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

“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我大哥。”布拉维最先开口了，“不就是和帝国为敌吗，求之不得，我真是做梦都想砍死那个狗皇帝。”

“前代皇帝不是早就病逝了么。”

“那就父债子还！”布拉维拿拳头砸了一下桌子，“以前大哥老说什么时机未到，忍耐，这下可好，没得忍了。嘿嘿，反正咱们兄弟两个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就是拉几个垫背的，也不亏。就是委屈瑞雅妹你了，把你也牵连进来了。”

瑟瑞雅有些不快：“你怎么也跟伊鲁斯大哥似的，看我是所谓的娇滴滴的女孩子就可怜我吗。虽然我宣誓此生侍奉于神，但能和你们一起去死的话我没有任何怨言。相信光明女神也会理解我的。”

“那这位女神心胸是有够宽阔的。”一身干净整洁的解连薪和威兹德姆回来了，解连薪刚想再说两句，突然楼上伊鲁斯的房间里传来了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什么情况？”布拉维和瑟瑞雅起身想去看看究竟。

“最大概率的情况是价值观矛盾十分激烈导致行为过激。”威兹德姆制止住两人，“这是一位前所未有的擅于克制自己的贵族，静观其变即可。”

布拉维这一次没冲威兹德姆瞪眼睛，老老实实地出门巡视去了，瑟瑞雅则招呼安洛过来帮她准备晚餐。他们也都知道，伊鲁斯要做的决定将影响这屋子的几个人，乃至这领地的几百户人家的命运，绝非易事，应该多给他一点时间。

至于伊鲁斯从他的房间走出来的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满眼的血丝和深深的黑眼圈没能掩盖住从他眼睛里传出的决心。

“从此特拉塔家族再也不听命于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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