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铃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瞬间不可控制地充斥全身。

或许连郑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在校外第一次遇见林雪依时，已然在他心中种下了心魔。

当他逃出仓库决心复仇时，脑中浮现的是谁？

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看到窗户出现的少女，那一刻想起的是谁？

恐怕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了。

不再犹豫，郑想快走两步，装作不经意地往林雪依肩后瞄去。

我印象中那块胎记的位置……可恶，好像还差了几公分，被衣服挡住了……

“你在看什么？”林雪依发现了郑想的奇怪举动，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

郑想微微冒汗。得亏是她，换做其他任何普通女性，发现他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乱瞄，早就一巴掌打过来了。

该如何解释？你衣服乱了我帮你整整？有只虫子爬到你衣领下面了？这是“外面的人”之间表示友好的行为方式？

如果只是想一个哄骗无知少女的理由，郑想要多少有多少。可一看到林雪依的脸，他任何龌龊的念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问一下，你肩膀后面是不是有一个胎记？”郑想老老实实地说道。

“肩膀后面？”林雪依下意识地摸向他所说的位置。“我不知道。还有，胎记是什么……”

“就是一块粉红色的斑点。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看一下……”郑想心虚地说道，做好了林雪依闻言翻脸的心理准备。

“可以啊。只是看一下而已。我把这个脱了先……”郑想脸色一颤，震惊地看着林雪依漫不在意地开始脱衣服，霎时间气血上涌，连忙伸手阻止。

林雪依的动作停住了，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小铃说过，不能在外面脱衣服，也不能让别人碰我的衣服……”

郑想拍拍胸口平息心跳，开始对那位“小铃”产生了同情和感激之情。

辛苦你了，为她考虑得这么周全……

在郑想的引领下，两人尽挑些较为偏僻的小路，并有意识地避开可能有摄像口的路口，渐渐远离了繁华的住宅区和商业区。数十分钟之后，两人来到了一片老旧的城中村。

低矮的楼房毫无规划地堆挤在一块，不少墙体已经污秽发黄甚至剥落。蛛网般密布的电线交缠在空中。从外面看来，城中村宛若一只静静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悄然等待着猎物送上门来。

郑想隐约记得，怀江市政府前几年来曾有意推平重建这一块地区，奈何利益纠葛太过错综复杂，始终未能和产权方达成一致。计划不得不搁置了下来。

长久以往，这种地方很容易成为诈骗、流莺，甚至某些更恶劣的违法犯罪团伙藏污纳垢的容身之所。毕竟你往这些小巷里一钻，无监控无户口，警察十天半月都未必能找到你。

对于某些会吃人的“怪物”而言，自然也是如此。

“我的家就在里面。跟我来。”林雪依率先进入其中。郑想稍微迟疑，跟在她身后。

周围的楼房已几乎全部熄灯，偶尔还传出些奇怪的响声。林雪依带着郑想在满是鸡粪和垃圾的巷道里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处东倒西歪的铁皮房子外。

他们靠近时，屋内突然一道厉声响起“小雪，你带谁回来了！”

郑想略微一怔，那道声音显然是出自某个女孩之口，而且声线相当稚嫩。

“小铃——”林雪依欢快地冲进屋门。郑想紧随其后，发现里面拥挤不堪，窄小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像是别人丢弃不要的生活用品。一支破裂的灯泡吊在天花板下，勉强支撑起了为房间照明的任务。

“小铃你知道吗，我好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林雪依亲热地抱着一个坐在凳子上的女孩，用脸颊轻轻摩擦。那女孩看着只有十二、三岁，同样穿着陈旧发白的衣服，似乎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露出来的小胳膊小腿比林雪依还要瘦弱不少。尽管脸上灰蒙蒙的，却难掩五官的精致，虽然年龄尚小，但已可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只是她那双原本应乌黑灵动的眼睛，却充满了与她外表年纪不符的阴戾和怨毒，自郑想进屋后始终死死地盯着他。

“他是谁？！我说过的吧，绝对不能把外人带回来！”女孩一指郑想，语气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小铃你先别生气。我告诉你，今天晚上我遇到了……”林雪依见女孩表情极为不善，连忙讲述了先前发生的一切，从仓库两人如何被李虎威胁，到郑想如何在化学楼里重伤李虎，最终两人合力将他消灭，再离开校园前往这里。

女孩沉脸听着林雪依的讲述。但郑想注意到，当她的目光落在林雪依身上时，阴戾之气会稍稍减弱，流露出一丝柔和宠溺。

听到郑想是如何忽悠林雪依他不是“外人”时，女孩表情一怔，随即投来凶狠愤怒的眼神。对此郑想只得尴尬地赔笑。

“……我明白了。看在你还有点勇气，没有光顾着逃跑的份上。我今晚可以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小铃……”林雪依轻轻晃着女孩的手似乎在哀求什么，却被她不耐烦地挥开。

“但是我们不能让任何一个外人知道我们的行踪。所以……”女孩忽然停住了，脸色变得惨白，一头栽倒在石灰地面上。

“小铃！”林雪依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将女孩抱起。郑想震惊地看着女孩在林雪依怀中抽搐着，两眼紧闭，表情仿佛正忍受着极度的痛苦。

“难道说……你今天没有吃‘生命素’吗？为什么……明明我们说好的……”林雪依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将女孩瘦小的身体郑想怀中一塞。“先等一下，我马上就来救你！”

郑想抱着女孩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林雪依在角落里翻箱倒柜，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找到了！”林雪依抓着一个小瓶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在郑想的帮助下将瓶中某种灰白色的液体灌入女孩口中。

效果立竿见影：女孩立刻就停止了抽搐，表情也渐渐趋于平和。又过了半分钟，女孩悠悠醒来。

“小铃你醒啦！你，你是个大骗子……明明说好的……”林雪依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女孩。

“我，我只是想试试停用一天会发生什么，看能不能省下一点……”女孩看着趴在自己肩头抽泣的林雪依，气势明显弱了许多，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同时不耐烦地瞪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郑想。

忽然她眼神一厉，推开林雪依，上下打量着她破破烂烂的衣衫。“你的衣服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他干的！”女孩狠狠瞪向郑想。

“不关他的事啦。是我在挡住李虎的时候受伤留下的。我一直记得你的话，在外面不能换衣服。”林雪依解释道，随即站起身来又要脱衣服。

郑想连忙背过身去，只听得女孩张口斥道“还有其他人在这里，要换到里面去换！”

“咦？你不是说不能在外面换衣服吗？可这是家里……”

“以后改成不能在别人面前换！快进去！”

听到林雪依走进内屋的声音，郑想转过身来，从杂物中找出一个桶倒扣在地面，自然地坐下来。女孩蹙着眉头却没有什么，慢慢地坐回凳子上。两人遥遥对视。

“小铃是吧。你把她支开，是要对我说什么？”郑想率先发问。

女孩目光一闪。“我叫风铃。她叫林雪依。这是我们现在使用的名字。”

“那以前的名字呢？”郑想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风铃可爱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她以前被叫做045号。包括被你们的杀掉的李虎也有一个编号。你看上去挺聪明的样子，应该猜得到为什么吧？”

郑想脸色凝重，自从遭遇李虎后，他就产生了某种可怕的设想。“用编号代替人名，还经常提到‘外面的人’，说明你们曾经一直生活在某种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要么是一支秘密打造的超人部队，要么……是某种人体实验的实验体。”

“说得好。”风铃拍着小手嘲讽道。“我和小雪都是从某个研究所逃出来的实验体。既然然你猜到了就应该很清楚，跟我们扯上关系绝对没有好下场。小雪她好像还挺喜欢你的，所以我希望你自己走，再也不要来打扰我们。”

“可是……”郑想当然不会说他是为了弄清林雪依和他已故的女友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们不伤害人类，凭你们的外表谁又能看出异常呢？我可以帮助你们融进我们的社会里，比如搬到一个更好的环境居住，比如上学，还有……”

“呵呵呵呵——”风铃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话语，只是她的笑声中带着一丝凄然。

“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聪明，没想到……看到我刚才的样子，你没还发觉吗？我和小雪，都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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