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教于汉代正式传入中土,经过多年发展,在宋代已经有了广大追随者。林灵素贬低释教的举措激起强烈的反弹,特别是太子,更是不满。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太子赵桓完全不像是皇帝赵佶亲生的。
皇帝赵佶年幼时就是美少年,成年以后神采奕奕、俊秀爽朗,到中年气质更显潇洒从容。这个太子从小长得寒酸晦气,长大之后木讷迟钝、黯然无光。
皇帝赵佶诸事皆能,美术、音乐、书法、绘画、马球、射箭等等玩乐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太子赵桓所有功课都中规中矩,可无一所长。
更可气的是皇帝赵佶推崇道家,太子偏偏好释教。赵佶宠信的林灵素贬损释教,太子就为释教说话,派遣僧人与林灵素斗法,结果失败,大丢太子体面。万幸,有梁师成屡屡曲折回护,太子才没有被废。
梁师成推荐并扶持了林灵素,对林灵素做大以后嚣张跋扈也颇为警惕,更对林灵素排斥太子不满。
梁师成做事自有章法,有长远考量。他跟紧皇帝,想方设法讨得皇帝欢心,却又不得罪太子,对于太子多方回护。皇帝赵佶多次动了易储的念头,被梁师成屡屡暗暗化解。
太庙中,檀香吐着袅袅香气,赵佶哭也哭过了,笑也笑过了,梁师成思绪从回忆中返回现实,及时地递上手帕。
赵佶擦干泪痕,梁师成又送上奉承:“圣天子自有百灵相助,逢厄化吉。东南地陷,数月可平,又有圣人怜悯,休养三年,必然是重现繁华。”
梁师成这些话在逢迎中,向赵佶暗示了天降神人相助于社稷,江南还需要休养三年。
梁师成被世人称为“隐相”,暗中把持朝政多年,虽然贪权好财,任用奸佞,可也不想把这个大宋朝给玩塌了。江南要是真的火烧半壁江山,与他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他门下走狗王黼被大臣们群起攻之。
梁师成暗示得恰到好处,赵佶连连称赞朱旗朱汉旌,大呼:“此子可用,可大用,必大用!”
赵佶兴奋地在太庙之内,祖宗牌位之前走了几步,以拳击掌,高声说道:“再升三级!”
梁师成的老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躬身趋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此子得遇明主,乃旷古佳话!只是还需多些历练?”
赵佶含笑摇头:“江南平乱,克复四十多州县,还不够历练?”
梁师成作恍然大悟状,连连点头,说道:“却是臣迟暮了!臣,这就去传诏。”
赵佶还不忘摆摆手,说道:“朕也不过这一说,如此大事,还得交于诸位大臣商议。”说到这里,赵佶端正形容,向列祖列宗深深拜倒,口中朗声道:“宋与士大夫治天下!”
第二日,赵佶对朱旗朱汉旌“再生三级”的想法交于群臣商议,各方都空前一致的同意了。
梁师成有意提拔朱汉旌为己所用,他门下走狗王黼自然也同意。童贯无可反对。他恼恨西军南下不力,也同意了对朱旗的封赏。蔡京去位之后,在朝中仍然有大量的党羽,此番对此超常的封赏也并无意见。这些党羽已经听蔡家说过,朱旗在杭州修缮蔡家祖坟,与蔡家友善,想来蔡家也有意提拔重用此人,故不加阻止。
大宋朝到了赵佶这一代,皇帝提拔任用幸进也是常见,王黼、朱勔等都是幸进奸佞,朝堂纲纪败坏,多一个朱旗朱汉旌这样的幸进,又不算得什么!
朝廷商议完毕,就有翰林待诏书写诏书,皇帝与相府联名用印,这才是真正合法有效的正式诏书。
接着自然要安排宦官传诏。
早在朝廷发出第一次封赏之后,内廷就安排小黄门李昂带领两个没有品秩的阉人去传诏。
小黄门李昂一路搭乘官船,一路顺风顺水航行到了江北的瓜洲渡,在此遇到白莲教徒投奔方腊,将大小江船都带走。小黄门李昂在此坐困愁城,又遇到瓜洲渡的白莲教徒反了,烧了驿站,李昂侥幸逃走,可是两个倒霉的小宦就从此死活不知。
自此之后,内庭宦官听到去江南传诏,均视为畏途。但有传诏,使钱求告,任谁都不去。
朱汉旌在睦州得知到自己被连升三级的消息,是王黼通过驿站给杭州两浙路戡乱行署发出的消息。由于江北的扬州、楚州也发生了白莲教乱,扬州、楚州的官员逃亡,无人署理,驿站也被破坏,朝廷封赏的消息,还是重赏之下,驿马绕开扬州、楚州传过来的。
这次“再升三级”的诏书,朝廷文官们觉得如此厚赏,必须传诏,否则朝廷体面何在?
内庭宦官你推我让,最后落在内侍省押班张承恩头上,张承恩自然打死都不敢去,以李昂办事机警周密为理由,将李昂又派出去。
李昂哪里肯去?
李昂哭着磕头,苦苦哀告。张承恩叹气道:“咱家也不想啊,可是这传诏之令不可更易,若是不去,必然落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拖出去打杀了,也不值得什么!再说了,这次要给你派两个堪用的使臣,怎么也得护得你周全!哦,还有,升赏你十贯钱,你家上月不是托人来说,急用钱么?”
李昂家里确实在上个月托人带话,说家里父母老病,姐姐要出嫁,弟弟要娶亲,都缺钱啊,问他李昂升到了什么地位?无论如何得设法筹钱救急。
李昂领着这十贯钱,哭着去喝了一场酒,将剩下的九贯六百文钱托人带回家,然后就带着那两个倒霉的小使臣出发了。
一般宦官出外传诏,是不能带着军中使臣的。不过这次任务实在是太过凶险,不得已,押班张承恩苦苦哀求,甚至赌咒说不派使臣保护,决计无法完成任务,内侍省这才去求告,求来两个皇城护卫中不得意的两个小使臣。
这两个使臣,一个叫做谭令,一个叫做米琦。两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的老兵,祖上也是大宋开国有功之臣,传了百年之后,家道衰落,已经穷到家无余财的地步。
幸好祖上阴德,照顾他们世袭这皇城禁卫之职务。只是这皇城禁卫中,几乎都是功臣之后,这两个人家道中落,不过是子承父业替补进来的小兵,怎么会被重视?升官犒赏轮不到他们,值班守护倒是日日不缺。三十好几的年纪,这两个倒霉蛋依靠十多年勤勉,才晋升到陪戎副尉这个从九品的武散官官阶,而实际差遣不过是两个什将,也就是在军中带领十个人的小兵头目。
这两个什将因为实在是太过于勤勉干练,又没有依靠,上头指挥使知人善任,把这个倒霉的护送传诏差遣,派给他们。
听闻指挥使罗武说要派他们出去江南护送传诏天使,这两个什将仿佛雷劈蛤蟆也似的,张嘴鼓眼,呆立良久,之后便是跪地哀嚎求告。
指挥使罗武面带喜色,大声道:“此去护送传诏天使,却是好事!你等二人,勘磨十多年,官阶也不过陪戎副尉,差遣也不过什将。去江南一趟走下来,俺保举你官升一阶,差遣升一级!”
谭令和米琦哪里肯相信?江南之乱,他们禁卫中早传多了。听说江南五千禁军一战而没,领军武官被杀,连投降的官兵都被方腊杀了干净!更有听说方腊乱军所过之处,官吏皆杀,官兵皆杀!方腊嗜杀戮的凶名早就让他们胆战心惊。如此凶险之地,他们在汴梁百年太平惯了的官兵,谁敢去走一遭?
指挥使见他们不肯去,想来想去,也没有别人可以派遣了,就把心一横,又许下了每人十贯纯铜的犒赏。
两人还是磕头如捣蒜,坚决不去,指挥使把脸一变,喝令左右将他们推出去,行了军法!
左右那些平时偷懒耍滑的指挥使亲兵们都怕被派出去保护传诏天使,此时拿出十足气力,作出姿态,真要把他们两个倒霉蛋推出去砍头一般。
自然就有副使、都知等一干军官及时上前劝解,费尽口舌,好说歹说,将这两个倒霉蛋解救下来。
这些副使、都知又晓以利害,你一言我一语,劝说这两个倒霉蛋要听从调遣,出去江南走这一遭。
米琦倒是想明白了,这不去是不行了。他当即提出这一趟是有去无回,必须犒赏加倍,好先安家眷。
指挥使无奈,也不能真的把他们平素还算勤勉能干的手下都杀了,只能答应他们加倍犒赏,而且是先把每个人二十贯纯铜都发下去。
这二十贯发下去,米琦和谭令都飞也似地奔回各自家中,将钱交给浑家。浑家突然见到这么一大笔钱财,也是惊惧。米琦和谭令都说要去江南走一遭,一去数个月才能回家。他们各自的浑家,谁不曾听说江南大乱?当下各自抱着自己的良人痛哭一场。
一时间,婆娘哭,孩儿哭,家中事先哭丧了一场。
将钱送回家,带着行装干粮,这两个平素不得已此时摊上倒霉差遣的军汉,只能去内侍省走一趟,同传诏天使会合。
两个军汉垂头丧气,在内侍省却看到一个面带笑容的小黄门。这个小黄门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长相也来白净斯文,个高,微瘦,笑起来一口白牙。
这个小黄门看到他们两个,还十分高兴地宽慰道:“两位莫要害怕,其实啊,江南也没有那么可怕。可不,咱家已经走过了一趟,好胳膊好腿儿回来了!”
谭令心思有些简单,米琦却多问了一句:“敢问中贵人,你既然已经走过了一趟,那么你的随从呢?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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