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降人被各位披甲执锐的都头押解进来,刀枪架在脖子上,每个人神色都是张皇。押解进来时,张松还把手刀故意往一个黑胖子脖子上压了压,吓得这个黑胖子筛糠也似的发抖起来。
朱汉旌坐在大堂之上,冷冷地看着底下跪着十多个人。这些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满脸忧虑之色的中年妇女跪在黑胖子身旁,想来这两人就是方腊夫妻。其他人,朱汉旌都猜不出来,不过也不在乎了。反正睦州合围,方腊的人,除了事先说好方腊儿子要放走之外,都一锅烩了。
大堂之上,朱汉旌端坐正中,沉声发问:“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字来!”
领头的那个黑胖子还在打哆嗦,方百花心中哀叹一声,轻轻走过去,推了推他,小声说道:“十三哥,快说!”
那个黑胖子这才壮起胆子,低头说道:“罪人方腊,拜见王子!拜见王子!”说着又深深地拜服下去。其他人也全都拜倒。
这是朱汉旌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方腊。这个方腊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个大且黑胖,想来原本也是凛然有威的样子。只是这时候歪歪斜斜跪在地上,脸色灰黑,一副颓丧样子。
朱汉旌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在宋史上,方腊乱军攻占青溪县、睦州、桐庐县、富阳县、杭州等六州五十二县,沿途劫掠,裹挟数十万青壮人口从军,在杭州城内大肆劫掠烧杀。西军前来平叛之后,又劫掠一遍,致使江南损失两百万人口!原本富庶的江南天堂,沦为地狱。自己亲生经历这场乱事,才深刻体验到乱世人命不如猪狗!多少女子就这么被生生地虐死了!
自己穿越而来,就是为了挽救江南啊。刺杀方腊,拦截乱军,水路驰援,奔袭杭州。到大军西征,期间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才生擒了方腊!
此时此刻,那个掀起江南四十多个州县之乱的方腊,就歪歪斜斜跪在堂下,已然颓废得不成模样了。
朱汉旌在大堂上沉默不语,只是神色严峻地看着方腊等人。张松和吴路生等人都是刀斧在手,只等朱汉旌一言决生死。
方百花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毕竟是方腊族妹,虽然这个族兄对她刻薄,可是家族亲情怎么能割舍得下?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族兄被杀?方百花只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若是朱汉旌非要杀了方腊,那么自己怎么也要拼死劝解,哪怕他朱汉旌杀了自己!
方百花看朱汉旌久久不语,便鼓起勇气,开口道:“十三兄……方十三确是被逼无奈。朱勔贼人借口花石纲,强夺祖传的漆园,方十三等人这才造反的……”
方百花这一说,方腊等人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直起身子,叫嚷自己冤枉。
朱汉旌内心天人交战。要不是朱勔酷烈,何来那么多人愿意造反?自古以来,民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反啊。
可朱汉旌想起沿路见到那些被乱军虐杀的女娘婴儿,心中怒火再也安耐不住,猛地一拍大案,喝问道:“方腊!你可知罪?”
这一拍真是用足了气力,声响大得让人耳膜嗡嗡发疼,更将案桌上的青铜镇纸拍得高高跳起来!
方腊身子一歪,吓得软倒在地上。其余降人也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只是伏在地上。
张松与吴路生看朱汉旌是动了真火,立即将手中的刀斧再往方腊肩头上用力一压,方腊等人既然已经投降了,早失去气势,如此任人鱼肉,精神上哪里受得住?十几个人吓得伏地磕头不说,方腊的婆娘当即便晕过了。
看到嫂子晕倒,方百花跳过去扶起,厉声尖叫起来:“朱汉旌,你可不能背信!说好是招安的!”
朱汉旌这一拍案,威风是威风了,可真的疼。朱汉旌又不能说自己拍疼了自己,疼得五官扭曲,只能咬着牙苦苦强忍。在方百花看来,朱汉旌一脸狰狞,似乎要把这一群降人都杀了一般。
方百花右手按住腰间佩刀,气得泪水飞溅,左手指着朱汉旌喝问道:“为何言而无信?为何言而无信?”
朱汉旌也是气急了,一挥手,就喝令道:“把这个傻妞给绑了!堵上嘴!”
在场的都头们都是朱汉旌提拔起来的心腹,可这事情孙大哥不敢干,尴尬地杵在一边。张松心思简单些,直接上去就将方百花按压在地,反剪了手。吴路生稍微犹豫一下,也上前去将方百花按压在地上,自然有人递过绳子,捆绑得结实。方百花还在跺脚跳骂,张松就着自己衣袍上撕下一块,把她嘴给堵了,又用一道一道绳子捆结实了,反剪捆得四肢攒起来。
朱汉旌这时候还有闲暇想:哦,对了,这张松原本是屠户,有一手捆猪的技巧!朱汉旌摇摇头,说道:“抬到后衙去。”
张松和吴路生应了一声,轻轻松松将方百花提起来,送往后衙不提。
相师李冉此时就坐在大堂角落担任记书,如实将这些言行都记录下来,心中苦笑:先记下吧。若是燕王子做戏,少不得日后删除便是了。
大堂上清净了,静悄悄的,降人都是脸色灰败,颓然倾倒。
朱汉旌的声音在这冰冷的大堂上,敲击着每个降人的心:“想想你们做了什么?把你们族诛、凌迟,方能补偿这一路冤死的百姓!”
十多个降人纷纷哀嚎求饶,方腊更是磕头如捣蒜,只把眼前的青砖磕得殷红一片!
朱汉旌心里踏实了。方腊等人在江南杀人如麻,若是轻纵了他们,对得江南死难者吗?
朱汉旌喝道:“尔等之罪,百死莫赎!本官念在方百花为尔等求情份上,给尔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尔等且书写军令,分头去招安各处手下!若是能够迅速平定江南祸乱,自然将功折罪!”
方腊很快反应过来,直起身,大声应道:“自然,自然!”说着转身,对着身后手下大声吩咐道:“还不快去传孤口谕?传令各地投降,不,接受朝廷招安!”
这话一出,朱汉旌就重重一拍桌案,喝道:“戴罪之人,还敢称孤道寡?”
方腊赶紧又是磕头谢罪。
之后就有相师李冉代拟文书,让方腊手下降人分头出去传令,命令各部分武装接受招安。
张松等人将方腊等人带下去关押。其余都头各自分散去忙。大军刚刚收复睦州,城中琐碎事务很多,要安民,要收拢降卒,要约束地方,都需要大量的人力与心力。
朱汉旌要走,李冉及时上前呈上一份军报,说道:“今日破晓,军中捷报已经飞鸽传书,今日黄昏杭州便能收到捷报。如今此为详细军报,还请主帅过目。”
“哦?这么快?”朱汉旌结果军报,扫了一眼,很吃惊这李冉办事利索。
李冉得意地说道:“学生大致了解到一些战况,赶紧汇编,须得让后方知晓。”
朱汉旌点头称许,又说道:“莫要夸大某的战功。”
李冉讪讪说道:“学生这就在其后附录说明王子不愿夸大战功。”
朱汉旌无可奈何地笑笑,自顾自朝着后衙去了。他得去安抚方百花。方腊是方百花招抚来的,她与国与己有大功啊!我朱汉旌将她如畜生一般捆起来,当堂侮辱她,怎么也算是亏欠了她!
睦州城窄小,睦州州衙不大,朱汉旌很快就找到这间关押方百花的寝室。张松和吴路生很“明白”朱汉旌的想法,更知道方百花是朱汉旌的妾侍,所以就把方百花塞入原本知州的寝室。
朱汉旌推门进去,绕过屏风,看到方百花还是被四蹄反攒起来,正在大床上挣扎扭动呢。
方百花只是被堵了嘴,可没有被堵了耳朵,有人推门进来时候,她听得分明,很惊恐地把头转向门口方向。等她看到屏风后转过来的是朱汉旌,脸上神情就放松了下来,眼睛里面都是求肯的意思,可不过短短一瞬,她眼泪就不争气地流出来。方百花偏偏倔强地转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理睬朱汉旌。
朱汉旌看到方百花泪如泉涌,也是心疼。毕竟这妞对自己还是很忠心的,被自己招安之后,替自己冲锋陷阵,打过好几仗,多次救了自己。可是古人更重视族亲,她希望族兄方腊脱罪,也是人之常情。自己也曾答应她,要尽力保全方腊的。
朱汉旌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轻轻拍打着方百花的肩头。方百花把头更是扭过去,几乎要埋在自己的胸口上。方百花的脸转过去了,口也是被堵住了,可她的肩头一动一动,分明是在抽泣。朱汉旌安抚道:“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其实是在救你族兄!”
“你以为方腊放下屠刀,接受招安,就能封官了吗?”
“你能封官,是因为你有用!对朝廷还有用。朝廷要用你给方腊看,规劝方腊尽早接受招安。可是方腊接受了招安,还能有什么用?”
“方腊既然接受了招安,那就要参与平定江南之乱。我让他传书各州县手下,规劝手下接受招安。他招安多少手下,都记在他的功劳簿上,这才让朝廷知道方腊这个人可用!”
朱汉旌说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倒把方百花给唬住了。
方百花扭过头来,还是泪流满面,可是两只眼睛看着朱汉旌,眼中求肯之意满满。
朱汉旌叹了一口气,伸手从怀中掏出本来准备裹伤的吉贝布,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温和说道:“方腊若是能够说服手下归顺,这两浙路数十个州县可以兵不血刃收复,那是多大的功劳?传出去,朝廷怎么也得给方腊一个安置,或者给朝廷中一个小官,或者安排一个偏远州县的佐官,总之,性命无忧了,还做了官,光宗耀祖。有什么不好?”
朱汉旌这些话,说到了方百花心坎上,也把准了方腊等人的脉搏。方腊起事,固然是朝廷官逼民反,可是方腊等人都有封官野心。造反尚未成功,方腊就自称“圣公”,当了皇帝,年号永乐,身边的那些虾兵蟹将都封了大官,什么皇后、太子、公主、宰相、大将军、先锋将军等等一大堆。
足以可见,方腊等人起事绝不是为国为民,只不过是个人欲望膨胀罢了。
方百花听了朱汉旌一番话,态度倒是平和下来了,努力抬起头来,对着朱汉旌呜呜两声,示意自己的嘴巴还被堵着呢。
朱汉旌赶紧伸手把她口中大团麻布给掏出来,还故意大声责怪张松不够怜香惜玉,怎么可以如此辣手残花?
朱汉旌说完,心里暗笑:张松啊,这黑锅替我背啊。别怪我,别怪我!
方百花白了朱汉旌一眼,还娇嗔怪道:“俺说什么也是上山打猎的人!俺当时疯了一般,张松若是不下重手,怎么制得住俺?还不赶快将俺松开?”
朱汉旌心中好笑:这方百花命中犯绑,怎么短短时间,就给绑了两次呢?以后或者可就喜欢上了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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