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烽火青州（一）

建安十二年冬十月，此时正是各地收取田租赋税的时节。莽莽群山横亘在济南国南面，也分隔开了济南和济北两个郡国。此地山势高低起伏，河谷与群山交替，村落与民居常常隐藏在其间。

这是一座四面环山的山谷，只有西面有一个出口，出谷十里后往北再七十里，就能到到鲁北平原。山坡上开垦出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农田，田埂上一丛丛枯黄的杂草仿佛在嘲笑着愚蠢的人类。几年前一群从北面平原而来的流民在这个山谷定居了下来，依靠这贫瘠的土地，可怜的雨水，勉强活了下来。让他们勉强活下来的真实原因则是因为这里没有税吏，没有徭役，没有豪强。但是今年遭遇了罕见的旱情，整个山谷，甚至临近的山谷，在秋季都绝收了。

清晨的太阳刚从山顶升起，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洒在山脚被剥得干干净净的小树干上，贪婪地吮吸着这片土地的仅有的一点水分。

山谷北面的一间茅草屋里，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正在朝食。破了个缺口的陶釜中，煮着不知名的汤糊糊，有树皮、树叶、草根，就是没有一粒粮食。味道又苦又涩，还带着土腥味，就是没有一点咸味。甜味？那是什么？农民这辈子除了娘奶，就没有尝过甜的。夫妻二人身上的衣裳已经好几年没洗过了，甚至连袖子都没有。不敢洗衣，怕把衣裳洗烂了。袖子割了下来，给家里的大儿子做了绔子。至于小儿子，光着腚满地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冬日不要出门，待屋子里，缩在床上的草堆里，就能过一个冬天。

由于长年的劳作，夫妻的脸上都是黝黑黝黑的，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额上，眼角，一道道皱纹，让人根本判断不出他们的真实年龄。丈夫叫丰，妻子叫粟，他们都没有姓，也不知道自己的祖上从哪里来。

丰把木碗中的糊糊咽了下去后，用舌头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后，交给了妻子：“粟，我去渠帅那里，你在家照看着孩子，哪也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丰，外边的人凶恶……，我知了。”粟犹豫地回应，她知道今年大家都难过了，只能想办法从外边弄食物。

丰出去后，小儿子把空木碗伸过来，眼巴巴地望着粟，“阿母，我饿，还要。”

粟本想抽他一下的，看见小儿子如竹枝般纤细的手指，强忍着眼泪把自己碗中的糊糊倒了一半给小儿子。

小儿子端着碗就往嘴里倒，粟低声说：“慢点，别噎着。”

大儿子鹿看了看碗里还剩一点的糊糊，犹豫了一阵，硬着头皮对粟说：“阿母，我饱了，这碗里的都给你吧。”

“饱什么？不食完，我抽你！”粟哪会不明白自己大儿子的心思，心里既甜蜜又心疼，鹿正长身体呢。

“我不喜食这糊糊，咽不下，你自己食吧！”鹿把碗中剩下的一些糊糊倒进粟的碗里，梗着脖子道。

粟生气了，没忍住，一巴掌扇到鹿脸上，“啪”。鹿身子摇晃了一下，默不作声。

粟打完也后悔了，长期做农活的手很有力气，她担心把鹿打坏。这时，鹿腹中传来一阵响声，粟捂着脸默默地抽泣。小儿子抬起头来，看着哭泣的母亲与沉默的大兄，不知所措。小儿子捧着碗里的糊糊递到大兄面前，怯生生地道：“大兄，你帮我食几口吧，我食不完了。”

鹿把弟弟的碗推回去，“你和阿母食，我饱了。”转头对粟道：“阿母，我已十六，可以帮阿翁了，我要跟他去。”鹿知道阿翁和渠帅出山是去杀人的，或者被杀，这些年，青州人就是这么过来的。

“不行，你不能去！”粟激动地拉着鹿的左手，泪水从眼眶中涌出。

鹿的右手轻轻地替母亲拭去脸上的泪水，“阿母，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阿翁。你和弟弟在家好好的，我和阿翁会平安归来的。”

“不行，不行……”粟始终不肯让儿子去冒险。

鹿用力挣脱母亲的手，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阿母、阿弟，你们要等我和阿翁回来。”

粟追到柴门边看着远去的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儿啊……”

山谷的通道口上，渠帅司马威召集了谷中所有成年男子，大家拿着木棍，木叉，木锄站到一起。司马威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对着众人说道：“大家也清楚了，谷中没有粮食了，家中的妻儿嗷嗷待哺。山上能抓的野兽也食光了，连树皮草根都快啃完了。哪里还有粮食？”

众人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司马威说道，“县城有粮，郡城也有粮。可这些粮食是官家的，官吏们不会给我们，反而会把我们捉起来。怎么办？”

众人大声应答道：“杀了他们！抢了他们。”

司马威停顿了一下，愁苦的抬头纹在他额头上刻画出来：“杀官抢粮就是造反，二十三年前，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和我大兄他们就跟着大贤良师起事，我们这些人早就死过一回了。凭什么那些贵人就可以天天不用劳作还能吃到大米白面，我们呢？长年累月的劳作却吃不饱，穿不暖。遇到灾年就活不下去了。凭什么啊？这次我们这些人中有很多会死去，我希望大家活着的人要照顾好死去的人的家眷。”

“对，渠帅说的对！”

“我们听渠帅的。”

“渠帅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众人回答参差不齐。

“我堂兄也准备此时起事，我们出了谷后，与他们汇合，装成流民的样子，先进历城。等进了历城后，我们大家一起动手，杀了官军，夺了他们的武器铠甲，我们就能攻下历城，有了历城，我们才会有更多的武器”司马威正在解释他的战略安排。司马这个姓氏在齐地是很普遍的，是司马穰苴的后裔。而作为一名二十多年军龄的黄巾老战士，他多少也懂点战阵的事。

“有了历城的武器，我们就可以攻打东平陵，一旦我们攻下了东平陵，整个济南国将会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还怕妻儿没有粮食吗？济南王府上堆得如山一样的稻米、麦粉，我们所有人吃一辈子都吃不完。”司马威对众人鼓舞道。

众人听得两眼放光，纷纷摩拳擦掌。

司马威带着大家喊道：“打破东平陵，大家好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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