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华深知,自己想让费保四人对自己死心塌地,自己必须“语不惊人死不休”,必须“吹”,吹得越狠、越大、越不可思议、越天方夜谭越好,须知,在这个时代,封建迷信思想的浓厚程度是后世难以想象和难以相信的。夏华之所以扯什么“光明使者”,并非随口胡诌,而是因地制宜的说辞。宋朝崇尚道教,道教堪称大宋的国教,但在大宋境内除道教外,还存在着形形色色的诸多的别的宗教,其中一个就是摩尼教。摩尼教是波斯人摩尼在西元二三百年间创立的,于唐朝时传入华夏,多次遭到中原王朝的打压,逐渐地转入地下活动并且与华夏的佛教、道教等宗教发生一定的融合,眼下,该教在华夏东南地区十分流行。方腊,就是一个摩尼教徒,他发动起义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借助了摩尼教的宗教力量。也许,后世华夏人对“摩尼教”感到有些陌生,但“摩尼教”还有一个汉名,正是大名鼎鼎的“明教”。摩尼教就是明教。据说,朱元璋建立明朝也是借助了明教(摩尼教)的宗教力量。明教教徒信奉的最高神灵是“大明尊”(也叫做“明尊”、“明父”),光明使者正是大明尊的部下。
费保四人生活在太湖一带,这里属于华夏东南,明教盛行,他们就算不信奉明教,也是知道明教的,于是,夏华对症下药地撒了这个弥天大谎。
“哎呀…”费保四人听得心驰神往,一起用艳羡热烈的眼神看向夏华。夏华看了看费保四人的膜拜眼神,心里暗忖:“你们还真的相信了?不过这也正是我要的效果。”他继续满嘴鬼话:“大明尊对我如何安邦定国都已一一教导指点,首先就是来到太湖寻找你们四人相助。”
费保四人又惊又喜:“原来如此!”他们为自己竟然被大明尊“点名”而欣喜不已。费保愈发急切:“夏先生,您已经找到我们了,那您接下来的打算呢?”
夏华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大言不惭地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我们当然要尊奉大明尊下达的天旨,解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了!”他叹口气,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费大哥、倪大哥、卜大哥、狄大哥,当今这个世道,你们还不清楚?昏君奸臣当道,贪官污吏横行,老百姓就好像生活在水火中一样,费大哥,你们四个在太湖干什么营生,我是知道的,你们是强人,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贼!只不过,哪有人天生就是贼呢?如果天下太平,人人可以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谁还愿意当贼?”
费保四人一起面露赧然、惭愧、感触的表情。他们之所以在太湖当水贼,从事这种勾当,就是因为天下动荡混乱,社会秩序崩坏,社会变成了原始森林,人变成了原始森林里的动物,不吃别人,就会被别人吃,于是,人人都变得心狠手辣。一个正常的社会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夏华接着道:“看看赵官家的大宋吧,除了如狼似虎的昏君、奸臣、贪官、污吏,还有多如牛毛的土匪、强盗、山贼、草寇,在这其中最大的四个的就是山东的宋江、河北的田虎、淮西的王庆、江南的方腊,试问,天下为何会冒出这么多的匪盗贼寇?还不是因为官逼民反!再看大宋之外,西夏人、辽人、金人…一个比一个狠,个个都在打着大宋的主意,大宋内有内忧、外有外患,赵官家的江山社稷岂能长久?天下的百姓万民岂能不苦?当此时刻,我等好男儿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费保叹息一声:“先生说得真好啊!”他毕恭毕敬并且带着一种诚惶诚恐地看着夏华,“先生,可否把您的计划告诉我们?”
夏华用犀利的目光看向费保四人:“男子汉大丈夫,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既生于天地之间,就要对得起天地!就要不枉在世间走一趟!面对苍生受苦却袖手旁观、置身事外,这是什么?这是懦夫!苍生有难,大丈夫不站出来,谁站出来?大丈夫不在苍生有难时挺身而出,什么时候挺身而出?难道就这样平平庸庸、碌碌无为一辈子?几十年后,在死前回头看看自己这辈子,什么大事都没有做出来,没有给天下苍生尽一份力,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到时候再怎么悔恨,又有何用?只能抱憾终身!死不瞑目!百年之后,谁还记得你?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活得轰轰烈烈、彪炳史册! 四位大哥,你们可愿意随我一起干出一番事业?”
费保当即向夏华跪下,倪云、卜青、狄成急忙跟着跪下,四人异口同声地道:“我四人愿意誓死追随先生!肝脑涂地!粉身碎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已经被夏华的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煽动”得热血沸腾,并且对夏华的那套鬼话也是深信不疑。
“四位大哥快快请起!”夏华扶起四人,他在心里乐开了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忽悠住了费保四人。说到底,费保四人只是北宋末年的乡下人,糊弄住他们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费保四人起身后,都表情热烈、目光如炬。
夏华沉吟一下,问道:“费大哥,庄上可有办事精明机灵之人?”
费保不假思索地道:“有!”
夏华点点头:“立刻派出几批精干之人,分别前去打探宋江、田虎、王庆、方腊的消息,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需要掌握此时的天下大势,这是第一步。”
费保连连点头:“先生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夏华住在费保家一边等待消息一边静心思索。
夏华没时间为他从此与自己的家人、亲朋好友相隔时空两端而伤感难过,因为他的时间是非常紧张的。夏华此时身处在后世属于江苏省的太湖,太湖很大,面积约2400平方公里,湖内共有50多个岛屿,少数有人居住,大多数无人居住,费保四人就住在其中一座小岛上,这座小岛因为长满榆柳树所以被称为“榆柳岛”,岛上只有一片村庄,名叫“榆柳庄”,费保四人都是榆柳庄的村民,整个榆柳庄大概五六十户村民、二三百人,核心人员便是费保四人,费保相当于榆柳庄的“村长”,倪云、卜青、狄成相当于“副村长”,庄内其他人都听他们的,全村人以打渔、水产、农作以及抢劫为生。榆柳岛位置偏僻,附近港汊很多,外人很难找到,加上费保四人又都是狠人,因此没人敢来招惹骚扰榆柳庄。
夏华记得,根据书上记载,费保四人本该遇到李俊三人的,但如今,因为他的横插一脚,导致历史已经变了——差点儿被费保四人宰了的不是李俊三人,而是夏华,夏华的横插一脚让他险些丢了小命。
“我接下来何去何从呢?”整整一个多月,夏华终日都在思索着这个至关重要的大问题。
也许,夏华可以跟费保四人一起安安心心地待在榆柳岛、榆柳庄,等着李俊三人在梁山征方腊时主动找上门,到时候,八人一起结义,然后出海出国,在海外成就一番事业,然而,夏华做不到这么“潇洒”,靖康耻没几年就要爆发了,身为汉人的他实在难以做到事不关己;
投靠北宋朝廷?这就是一条死路,姑且不说北宋朝廷已经烂到了骨头里,根本不可救药,就算夏华真的死心塌地地为赵家保江山,他最后也绝对不会落得什么好结局,他不会那么傻,另外,费保也不会愿意的。根据书上记载,费保四人虽然很有本事,但他们既没有投靠方腊,也没有投效北宋朝廷,因为费保知道,方腊必败,投靠方腊就是去陪葬,至于投效北宋朝廷,最后只会落得兔死狗烹的结局。费保此人,虽然只是一个乡下人,但却有着非常长远的目光和非常清醒的头脑,这是他的过人之处,也是他身上非常出众的、别人比不上的独特闪光点;
自己单干?貌似行不通,因为夏华没有时间、机会、条件以及资源,就以四大寇为参照,宋江、田虎、王庆、方腊能够形成气候,都是慢慢地打拼起来的,或是趁势而起,没有一蹴而就,不出意外的话,以宋江为首的梁山泊势力已经被北宋朝廷招安或即将被北宋朝廷招安,一百零八将马上就要给北宋朝廷南征北战了,夏华若在这个时候揭竿而起,来不及形成气候就会遭到镇压围剿,另外,夏华此时所在的地方距离方腊的地盘实在太近了,一山不容二虎,他是很难在方腊的眼皮底下组建自己的独立势力的,还有,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需要什么呢?最重要的是两样——人才、金钱。夏华现在手上几乎没什么人才,只有费保四人,费保四人虽然武艺出众并且深通水战,但他们只是准一流的水平,算不上一流,并且就是区区四个人,数量太少;至于金钱,更是无从谈起,只能白手起家。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夏华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时光飞逝,一个多月过去了。
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被费保根据夏华吩咐派去四处打探四方消息的人手陆续地返回了榆柳庄,为首者是个青年男子,名叫舒胜,是榆柳庄的村民,此人年纪轻轻,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喜爱读书,肚子里颇有墨水,俨然文弱书生一般,但却十分精干机敏,擅使阴招,诨号“夺命书生”,长期以来充当着榆柳庄对外打探消息的耳目以防止有外人对榆柳庄不利。
费保家中,舒胜向夏华以及费保四人汇报着打探来的消息:
“四大寇里,宋江那帮人在去年就已经被朝廷招安了,梁山泊一百零八将和几万小喽啰尽皆离开了山东,成了朝廷的鹰犬,但没得到官爵封赏。在被朝廷招安后,宋江那帮人立刻被朝廷派去对付辽人,连战连捷,大破辽国;接着,他们又被朝廷派去剿灭河北田虎,田虎在河北自称‘晋王’,打下了五州五十六县的地盘,在今年年初时被梁山军剿灭了;再接着,宋江那帮人又被朝廷派去平定淮西王庆,王庆在淮西自称‘楚王’,打下了八州八十六县的地盘,眼下,梁山军正跟王庆的兵马在淮西展开大战,梁山军还是连战连捷,按照这个形势,估计王庆撑不了两个月了。”
夏华问道:“方腊呢?”
舒胜道:“方腊在江南打下了九州五十九县的地盘,形成了一定的气候,他先自称吴王,后自称‘圣公’,就是皇帝,年号‘永乐’,建立了‘吴国’。”
夏华认真地听着。北宋的领土行政划分以“路-州(府/军)-县”三级为主,结构相当于后世的“省-市-县”,北宋全国领土总面积约为280万平方公里,分为27个路、280多个州。田虎、王庆、方腊三人占据的地盘在州县数字上看起来很多,其实在土地面积并不是特别大,田虎的地盘大致上是后世山西省的中南部,王庆的地盘大致上是后世湖北省的中西部,至于方腊的地盘,大致上是后世浙江省的北部和中部、江苏省南部的部分地区、安徽省东南部的一些地区、江西省西北部的一些地区。田王方三人占据的地盘都是半个省或大半个省的级别。
宋江已经被招安了,根据书上记载,梁山军在被北宋朝廷招安后,先大破辽国,再剿灭田虎,然后平定王庆,最后征伐方腊。目前,梁山军正在打王庆,打完王庆,就要打方腊了。
四大寇里,宋江投效了北宋朝廷,田虎和王庆都是自称王,方腊最彻底,直接两步到位,自称皇帝。方腊的正式国号是“吴”,即“吴国”,一般又被称为“江南国”、“南国”、“南朝”。
“先生?”费保四人看向夏华。
夏华从沉思中回过神,他笑了笑:“四大寇里,山东宋江归顺了朝廷,啧啧,看这样子,梁山军深受朝廷重用并且给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啊,又是破辽国又是灭田虎,现在在平王庆。毫无疑问,平定了王庆,朝廷就要让他们征伐方腊了。”
费保嗤之以鼻:“重用?我看不见得吧!赵官家难道就只有梁山军这么一支兵马?哪里有仗打就把梁山军派去哪里,依我之见,朝廷分明就是在借刀杀人。”
夏华赞许地点头:“费大哥一语道破。宋江等人原本是贼,虽然归顺了,但赵官家怎么可能对他们放心呢?赵官家不可能养着他们吃白饭,留着他们也会让赵官家如鲠在喉,那么,瓦解、铲除、消灭掉他们就是赵官家必然要做的事情了。只是,消灭的手段可分为明暗两种,一是明刀明枪地加以消灭,二是借刀杀人。赵官家想要兵不血刃地肢解梁山军,这是不妥的,搞不好还会把梁山军逼得再反,那么,借刀杀人就是最好的办法。大宋内忧外患,除宋江外,内有田、王、方三大寇,外有辽人、西夏人进逼,处处都是借刀杀人的地方。这叫做‘以贼克贼’。打赢了,宋江等人给朝廷铲除了心腹大患,自己也会损失惨重,打输了,宋江等人全军覆没,朝廷同样少去一心腹大患,嘿嘿,朝廷可以说是稳赚不赔。”
“呵呵…”倪云忍不住发出讥笑,“宋江这厮,他带着他的那帮兄弟一次又一次地打败官军,却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倒贴上门求着朝廷招安自己,但他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这是在给他自己以及他手下的那帮兄弟挖坟墓呢!”
费保目光炯炯地看向夏华:“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夏华看向费保四人:“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立刻北上一趟。”
“北上?”费保吃了一惊,“去哪里?”
夏华道:“北方,找一个人。”他表情凝重而幽深。
两天后,收拾了一些盘缠的夏华带着费保、倪云、卜青、狄成、舒胜离开榆柳岛榆柳庄,一行人轻装简行,不显山不露水,低调无比地启程北上。
夏华知道自己还没有实力、没有条件参加这个风云时代的惊涛骇浪,因此,他不想节外生枝,不想跟任何一方势力发生任何瓜葛,只顾埋头赶路。费保五人都骑马,夏华不会骑马,乘坐着一辆简陋的驴车,一行人扮作货郎行商,于大半个月后进入中原地区,抵达河北西路相州汤阴县(后世河南省安阳市汤阴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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