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耀之光

第四章:预兆【竹隐岚】

作者:狮心王 字数:6109 时间:2020-06-18 07:55

  

海水翻腾,山石破裂,岩浆喷涌而出,烈火席卷大地,漫天灰烬遮蔽苍穹,再也不见日月星辰;混沌黑雾悬浮半空,猩红双眼在其中虎视眈眈。忽然,数道光芒冲出火海,从不同方向划破浓雾,刺入了黑暗最深处。震天动地的炸裂声响彻云霄,整个大陆带着竹隐岚一起剧烈震颤,他眼前的世界如同打碎的镜子,无数裂隙从黑暗深处向外蔓延,最终在一片凄厉的哀嚎声里分崩离析……

竹隐岚大叫着睁开双眼,屋子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只有他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又是同样的梦,半个月内已经出现了三次。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从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爬了出来,冷汗将他身上粗厚的皮毛浸湿了一大片。

老年熊猫人蠕动圆滚滚的身子从床上坐起,他定了定神,在黑暗中抬起左手,意念微动便有一小簇火苗从掌心窜起,照亮了周围的空间。

“去。”他手指轻弹,火苗便激射而出,准确找到了房间中央圆木桌上的半截蜡烛,正好将烛芯点燃。他又如法炮制,接连点燃了屋子其他角落的几支蜡烛和一盏油灯,整个房间都沐浴在昏黄朦胧的火光里。

竹隐岚叹息一声缓缓下床,挪着沉重的脚步来到雕花木窗前。当他推开窗户时,一阵清寒的夜风伴随着皎洁月光迎面而来,风躁动不安,吹得屋内几处灯火扑闪跳动,月光则平静如水,沿着竹地板一直流淌到圆桌位置。

夜空晴朗,万里无云。竹隐岚双手扶着窗沿,微微眯起眼睛仰望星空,忽然,他感到自己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用力瞪圆,以便确定眼前看到的不是幻象。

不是幻象,他很确信。于是整颗心犹如从万丈悬崖跳下,急速坠落。

“苍龙斗盘蛇,神眼黯淡长剑落……凶兆,大凶之兆……”他听见自己呐呐自语,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圆桌边坐了下来。

他目不转睛盯着烛火沉思片刻,然后将桌上凌乱的纸张收拾整齐挪到旁边,紧接着取过一方雕刻精巧的松花石砚,用陶壶往里面加了点水,打开靠着烛台的小匣子,取出一条墨块开始磨墨。

万籁寂静,只有窗外断断续续的虫鸣传来。换在以前,竹隐岚这时候会停下手头的事情,站到窗边静静感受大自然的呼吸和脉搏,但现在他已无心再去享受那份宁静。

恐怕以后再难有那份闲情逸致了。竹隐岚叹息,把墨块又轻又缓地磨着。

不知过了多久,轻柔的敲门声传来。先是一下,停顿片刻后又轻轻敲响三下。

老年熊猫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应:“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的脚步很轻,几乎悄无声息,竹隐岚只听见房门重新被轻轻关上,然后一个身影逐渐进入他的余光,最后来到圆桌前停下。一双同样毛茸茸的手轻按着桌缘,还有一条收在身后,绒毛蓬松的长尾巴。

“宗师,我见您房间半夜还亮着灯,就上来看看……”中年女性温和的声音响起,“您应该多休息才对。”

竹隐岚摇头:“雪灵,来得正好。来,帮我磨墨,我要写两封信。”

狐女雪灵答应一声,接过砚台墨块在竹隐岚旁边坐下,烛光映照着她的大眼睛和尖耳朵,她看着竹隐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也看见了吧。”竹隐岚用余光瞄了她一眼,取出一张信纸铺平,又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笔。

雪灵一边磨墨一边点头:“宗师因为星象才失眠吗?”

竹隐岚提笔蘸墨,开始在信纸上挥毫疾书:“几个凶险星象同时出现,据我所知历史上从未有过。”

“很多时候星象也未必准确,”雪灵安慰他,“当年我们三族从法特姆东迁来炎夏时,据说神眼座整年都黯淡无光,然而炎夏皇帝照样接纳了我们;当今皇帝登基那年,苍龙座和盘蛇座也有过交汇,如今炎夏在他统治下国泰民安……宗师,没必要因为星象太过紧张。”

“你说得没错,”竹隐岚轻叹一声,蘸饱了墨后继续书写,“星象只是其次,但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这样的星象,恐怕是对我梦境预兆的一种警示。”

“梦境?”雪灵的声音提高几分,夹杂着一丝惊愕,“宗师,难道您……”

竹隐岚点头,将写好的一页纸轻轻放在一旁晾干,又重新铺开一张,然后抬头望着雪灵:“就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我已经几十年没有陷入梦境预兆,几乎快忘了自己还是个‘入梦者’。”

雪灵磨墨的手不由自主停下来,她瞪大了双眼,一双耳朵也竖得笔直,耳尖轻微颤抖着:“究竟是什么梦境,是好还是……”

她没有说下去,竹隐岚相信自己的神情已经给了她答案,他低头继续写信:“半个月以来它已经三次出现,再加上今晚的星象……雪灵,我不敢说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炎夏有句话说得很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不能心存侥幸。”

“难怪这半个月您寝食不安,我们都以为……”

“以为我年纪大了?”竹隐岚微微一笑,但并未抬头,继续专注在纸笔上,“是啊,我八十七岁了,年纪确实大了,但还不至于老得像你们以为的那样虚弱。”

雪灵陷入了沉默。

竹隐岚埋头将信写完,毛笔拉出了长而飘逸的最后一划,然后搁下笔看向雪灵:“万不得已时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继续战斗,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

“宗师,这事关系重大,需要通知其他人吗?”

竹隐岚又提笔写好了两个信封:“天一亮你就派人去召回竹清风还有桃烈,到时你们和我一起占梦,我不希望得出任何错误结论。”

雪灵一脸严肃地点头:“遵命。”

竹隐岚把两张信纸叠好分别塞进两个信封,拿过一截长条封蜡,切下一小块后盛在银勺里,放到烛火上加热:“这两封信一封送去三座堂,族长们需要知道此事;另一封送往长明城。”

“送去京城?宗师,您想把信交给皇帝?”雪灵站了起来。

竹隐岚轻轻点头,将勺子里融化的封蜡缓缓滴在信封背面封口处。

“宗师,朝廷里有不少大臣对兽族有成见,您这封信如果直接送进宫去,恐怕到不了皇帝手里。”雪灵提醒他。

竹隐岚将铜制印章轻轻盖在封蜡上:“但我必须写这封信,皇帝需要知道这件事,这是我们的职责……”

当他抬起印章时,封蜡已干,留下的圆形戳记上有清晰的竹子图案以及“青竹观”三个小字。

“既然这样,不如先把信交给大将军,”雪灵建议,“大将军公正明理,对我们兽人从无偏颇,更何况他刚刚大破海盗回京,在朝中声威正盛,由他把信转交给皇帝绝对万无一失。”

竹隐岚一边思索,一边把另一封信也盖上戳记:“有道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把信交到大将军手里。”

雪灵从竹隐岚手里接过两封信,微微鞠躬:“那我先退下了。”

“等等,”竹隐岚伸手拦下她,“还有件事:抓紧时间联系青阳煦,催促他尽早赶回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得耽搁。”

“按时间算他这个月内就能回来,”雪灵回答,她稍加犹豫,又继续说,“不知道这五年他有多少长进。”

“我相信他,青阳煦的天资百年难遇,恐怕这也是命运的安排,”竹隐岚长叹一声,盯着不停闪烁的烛火,“如果梦境预兆终成现实,或许他将是解决难题的那把钥匙……”

“宗师,一切都要重新占梦后才能定论,现在就别过分操心了,早点休息吧!”

“下去吧。”竹隐岚背过身子挥挥手,雪灵轻手轻脚离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随即又“吱呀”一声关上。

竹隐岚重新在桌前坐下,轻轻挥手扇灭了房内的灯火,只剩如水月光浸润着他,把他本来浑圆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闭目端坐,终于伴随着虫鸣进入了平静安稳的梦乡,当再次睁开眼时,月光已被清晨的曙光代替,一阵阵洪亮的呼喊声从窗外传来,那是青竹观的弟子们在院里晨练。

竹隐岚起身走到窗边,院子里几颗大榕树沐浴在晨晖中,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一只大杜鹃穿过繁茂的绿叶,从一棵树的顶端飞往另一颗,发出“布谷——布谷——”的啼鸣。

榕树下的弟子们个个生龙活虎:几个炎夏弟子正和几个猴族弟子切磋棍棒,发出“噼噼啪啪”的击打声;一些熊猫族弟子排好队列,正在整齐划一练习拳脚套路;还有些炎夏弟子和狐族弟子正聚在一起各自尝试施展玄术,当一名狐族少女的尾巴忽然窜起火光时,她吓得边跳边叫,周围的男女弟子顿时笑成一团。

竹隐岚满意地点点头,嘴角轻轻扬起,目光移向院子入口处。两尊巨大的石雕神像分居入口左右,左边是半人半龙的炎龙女,右边是以隐者形象出现的法尔玛。两位上古神明居高临下俯瞰院落,静静注视着他们千万年后的子孙。

“炎龙女,法尔玛,仁慈的神母和伟大的自然之神……”竹隐岚闭上双眼,嘴里低声祈祷,“请庇佑我们,庇佑世人免遭劫难……”

又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

“师父。”少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恭敬而洪亮。

“进来。”竹隐岚大声回应,然后转身,看见炎夏弟子卢平用木托盘端着早点推门而入。

卢平今年二十一岁,身长七尺有余,体格匀称;他黑发黄肤,典型的炎夏人相貌,眼睛炯炯有神,平常不苟言笑,嘴巴总是习惯紧紧闭成一条线。

竹隐岚看着他将一碗白米粥,一小碟青菜还有两根嫩竹笋放在桌上,开口对他说:“平儿,如今大师兄迟迟未归,二师姐又被召去京城,观里的许多事务都落在你一人身上,委实辛苦了你。”和炎夏弟子交谈时,竹隐岚总是喜欢说炎夏语,尽管他们偶尔也会用通用语交流。

“此乃弟子分内之事。”卢平恭敬回答。

竹隐岚缓缓踱步走到桌边:“即便事务繁多,也不可疏于修炼。”他不等卢平回答便抬起右手,随随便便向前挥了挥,强劲的气流顿时奔涌而出,如同长河之水卷向卢平。

卢平两眼一瞪,双手紧握成拳运力抵抗,额头上瞬间青筋暴露。气流吹得他的衣衫贴紧了身体,和头发一起向后飘舞,而距他身后五步远的竹墙上,一排悬挂的字画也在气流作用下摇摆飞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卢平咬紧嘴唇,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努力抬起双手,变拳为掌一点点向前推出,终于慢慢抵消了这股强劲的气流。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平静,卢平如释重负,弯腰大口喘着粗气。

“甚好,甚好!”竹隐岚坐了下来,拿起嫩竹笋咬了一口,“看来你平日并未懈怠。”

卢平努力调整着呼吸:“谢……谢师父!”

竹隐岚点点头,然后挥手示意徒弟可以走了。当卢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老年熊猫人嚼着竹笋,心里感到几分失落。还不够,他心想,还远远不够,如果他们当中还有一两个拥有青阳煦那样的天赋……唉……

他就这样嗟叹着吃完了早餐,这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许多弟子爆发出欢呼声。竹隐岚放下碗筷正想去窗边瞧瞧,稳健有力的脚步声已经沿着竹梯传来,随着声音逐渐接近,竹隐岚开始听到身穿铠甲走动时发出的“嚯嚯”声。

“正松!”不等来人进门,竹隐岚已经喊了出来,同时微微扬起嘴角。

一个青年将军大步进屋,他摘下头盔夹在腋下,线条刚毅的脸上风尘仆仆,脸上满溢喜悦之色,微微弯腰向老年熊猫人抱拳行礼:“宗师在上,请恕雪正松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竹隐岚示意雪正松上前,坐到自己对面。

“今日破晓才赶到卫所,检点兵马之后便直接来了!”雪正松把头盔轻轻放在桌上,坐得笔挺如剑,“见到宗师安好,正松不胜之喜。”

“不知令堂近来可好?”竹隐岚笑着问。

“托宗师之福,自打宗师帮忙治愈了家母顽疾,她一切安好;若非承受不住乘船颠簸,她还想来拜谢宗师嘞!”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老年熊猫人的笑声有些沙哑,但他的语气随即变得沉重,“可惜当年我没能救回令尊大人……”

雪正松神色一黯:“宗师无需自责,家父怪症难愈,看来也是命中注定……”

这时候一个熊猫人姑娘拎着长嘴铜壶进来,给两人沏上热茶,又把桌上的碗筷一股脑收了出去。

竹隐岚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正松啊,令尊大人治理青崖郡多年,公正廉明,对兽人秋毫无犯;如今你被擢升为青崖卫指挥使,也当继承父风,志存高远,切莫染了那些污浊之气。”

“宗师教诲,正松铭记于心。”

“你从小就常随令尊大人来青竹观,和青阳煦也颇有私交;你虽未拜入门下,但观内之人都将你视为同门,如今你跟随大将军清剿海盗立下大功,我等也与有荣焉。”

“此次随军征剿海盗,全赖大将军运筹帷幄;炎夏水师三路出击,最远直达雷霆岛,捣毁贼巢十余处,俘获贼寇战舰不计其数;正松有幸随侍大将军左右,日夜听从教诲,自觉受益良多,却不敢自称有功,”雪正松说到这里,起身向着京城方向拱手为礼,“正松得有今日,全赖大将军之提携,圣上之洪恩,虽肝脑涂地亦不敢忘!”

“大将军确是炎夏之柱石,”竹隐岚评价,“朝中得此一人,真乃万民之福!”

雪正松坐回位置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身子微微前倾:“宗师,不知青阳兄何时返回?一别五年,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快了,快了。”竹隐岚伸手摸了摸下巴,“若无意外,当在本月之内。”

雪正松露出喜色:“如此甚好,到时正松定要再来山上拜会!”

竹隐岚哈哈大笑:“即便你不来,他必定也会下山去寻你。”

雪正松也跟着笑起来,末了又微微皱起眉头,露出疑惑的神情:“方才在山路上遇到小豆包儿下去送信,其中一封据说要送往京城交给大将军?”

竹隐岚收起笑容,严肃地点点头,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宗师,莫非有何大事?”雪正松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竹隐岚沉吟片刻,回答道:“一切尚无定论,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雪正松似懂非懂地点头:“若有用得上正松之处,正松必当全力相助!”

“好!”竹隐岚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既如此,外面春光灿烂,陪我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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