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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拂

(十八)红拂

云顶城这块骨头,费些力气能啃下来,但时日一长,蒙哥已经失去兴趣。攻下它来,全无用处,既不能如青居城一般周济粮草,又不能如钓鱼城一般统管全局。然而钓鱼城易守难攻,也非片刻便能攻克之地。于是蒙哥听从汪德城劝谏,意欲先礼后兵。

慕容复接到次日拔寨启程的军令时,只觉手心里汗滋滋的,几乎握不住剑柄。两只雕儿自云顶山返回后,并未远去,偶尔在江边徘徊。然而待他好容易躲开众人,欲向郭靖传信时,这两只长毛鸡却不见踪影。慕容复怕被人看见,不敢在外拖延太久,只得牵了马悻悻往回走。

“阿如罕!”

这称呼向来只有乌伦珠会喊,然而传来的却是雄浑的男音。慕容复抬头一看,只见蒙哥骑着头极雄健的高头大马,手中攥着两股缰绳——娜仁托雅侧身骑着一匹漂亮的小矮脚马,傍在他身侧。他稍稍扯动缰绳,那小矮马便绕着大马慢跑起来,身上金铃铛铛作响。

慕容复上前见礼。

“来这里做甚?”

“禀大汗,这一带水草肥美,臣特来放放马。”

“唔。”蒙哥似乎心情很好,将缰绳丢与侍从牵了,正色道:“你背着朕打什么主意,以为朕全然不知么?”

慕容复心下一沉,跪地道:“臣受陛下盛恩,若有欺瞒,天地不容!”

“哈哈哈哈,”蒙哥豪爽大笑,道:“敢做不敢认,鲜卑慕容氏也不过尔尔。你来这里才多久,朕一只眼睛没看牢,就叫你勾走了我们蒙古女儿的魂魄了。也罢!自古佳人爱少年,朕难道还舍不得一个侍女么!便将乌伦珠赐与你罢。”

原来为这个。慕容复匀了口气,直起身来:“大汗恩德,虽肝脑涂地不能报。臣必当身先士卒,以死效命。”

“好了,朕不爱听这虚话。”蒙哥挥挥手,示意他起来:“明日拔营启程,可不要将血气用尽了。”

这话有些荤调,慕容复反应片刻,顿觉有些尴尬。所幸他每日与乌伦珠混在一处,倒也习惯了许多。蒙古人并不似汉人一般含蓄,这话不过是教导于他,并无打趣的意思。蒙哥自己倒不觉得什么,见鲜卑人低头不语,反觉奇怪。

“新郎官有心事?怎的一言不发。”

“听闻大汗尚未选定说降之人,臣倒有个主意,思来想去,不知该不该说。”

“说。”

“臣于钓鱼城时,曾听闻晋先生大名。晋先生曾在宋为官,又与王坚同朝为臣,颇有交情。此次臣等率水军先行,正好护送先生至钓鱼城。若王坚肯降,待大汗到时,开城迎接,岂不便宜?只是——”

“只是什么?”蒙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慕容复顿了一顿,“只是晋先生身为大汗身边重臣,只身犯险,多有不妥。若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等于折去大汗一臂?”这些日子,他看出来晋国宝在蒙哥身边,不过算一弄臣。虽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做的却都不是什么正经事。蒙哥心内,大抵并不很看得上这人。

“他有三长两短,便折朕一臂?”蒙哥果然大笑起来,道:“朕也忒容易断臂。他即是朕的重臣,自然不能空居高位的了。”

二人正说着话,一旁的侍从们忽然叫起来:“大汗,好大一对白雕!”

慕容复只觉一凛,忙抬头望去。果然是郭靖那对白雕,正于空中盘旋。这对蠢物该来时不来,偏挑这最不该来的时候在这里找死——他暗暗瞧蒙哥一眼,见这汉子果然来了兴致,心内更加焦躁。

“奇哉怪也,”蒙哥凝望片刻,以手指天道:“中原竟也有这样的飞禽。取朕的弓箭来!”

那对大鸟似乎认出了熟人,徘徊在众人头顶,等待降落的哨令。慕容复心知如叫蒙哥起疑,则前功尽弃。眼看着这两家伙越飞越低,心下一横,笑道:“听闻草原上,不善射者不为勇士。臣愿借宝弓一用,为大汗一箭双雕。”

蒙哥打量他一眼,爽朗道:“你还有这样本领?好哇!若果然能射双雕,朕大大有赏!”

一旁侍从奉承道:“那雕也知大汗要它性命,看着看着便下来了。此是吉祥之兆,预示大汗坐收川蜀之地。”

慕容复张弓搭箭,迈开双腿,仰面下腰,拉弓如满月。这把式已是好看,蒙哥低低喝了声彩,随后屏气凝神,顺着箭头所指望去。谁料正欲开弓时,那矮脚马忽然一声长嘶,奋力跃起,将背上美人掀翻在地。

此处地势并不平坦,那姑娘摔下马后直直向下滚了好几圈。这变故来得突然,侍从们尚且来不及反应,蒙哥已经急急跳下马,冲上去将爱姬抱在怀中。娜仁托雅搂住他脖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般,低低哭泣起来。众人俱慌了神,跪了一地。

“方才谁牵的缰绳?”

一个小侍卫怯怯站了出来。

蒙哥沉沉望他一眼,将爱姬打横抱起,大跨步朝主帐走去。“二十鞭,自领去罢。”

众人不敢吭声,只低头跟随。慕容复往天上看去,那两只白雕已没了踪影,许是被方才射偏的那一箭吓走了。再望那女子时,却被蒙哥宽厚的背影挡住了视线。便牵了马回自己帐篷。

此时已是傍晚。虽是冬日,因有太阳的缘故,并不很冷。微风拂过面颊,虽有些寒意,尚可忍受。慕容复只觉心中怅然。他从未以宋人自居,宋蒙交战,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立场。那夜欲用郭靖头颅换取蒙人所许川蜀之地,并非一时昏头,实是真真正正有这样的打算。以一人易蜀地,自然是夸大其词,他也不奢望蒙哥真能兑现。能凭此得到重用,于愿已足。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改了心意,一夜之间决意扶宋抗蒙。或许是老疯子的死,或许是目睹蒙军屠杀之惨状,又或许是郭靖袒露后背的信任——使他一时昏了头,选了更难走的路。然而疯子与难民的死、郭靖的赤诚……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说过,为图复国,一切都可抛开。蒙军虽无人性,却能为我所用;宋民纵然可怜,然又与我何干?他自嘲般苦笑一声,微微合了会眼,继续向前走去。那女子跌落马下时,他竟有些痛心。做大事的人,这般菩萨心肠么?如今双雕已去,传信已无可能,顺应形势,为蒙古开疆拓土,却是极佳的复国之道——然而为何直至此时,心中仍旧——

他竭力摒除杂念,似乎要将脑海中的呐喊声赶出去。

转眼已至营帐。他将马栓了,一低头跨入帐中,只见满堂生辉,焕然一新——乌伦珠端端正正坐在新铺的床褥上,笑盈盈望着心上人。

能看出来她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所拥有的首饰大抵都戴上了,衣裳也是全新的,绣上了金银丝线;眉尾杂乱部分已被修去,唇上或许还点了胭脂——这一点不能确定,也有可能是喜悦使她气色变鲜艳了。

迎接她的是情郎平静无波的面庞。

“阿如罕!”她慢慢站起身来:“你不高兴么?大汗,大汗将我赐与你了,你——你好像不大高兴。”

“我很高兴。”慕容复微微一笑,揉一揉她的发顶,走到床边躺下:“我怎能不高兴?”

“你——你一定是怪我自作主张——”

慕容复摇摇头。

乌伦珠委委屈屈跪在床边,将头轻轻枕在他胸膛上:“你总是不肯笑,为什么?我以为你一进来,就会吻我,抱紧我,将我抱起来转圈。可是你一样也没有做。”

她抬起头来,有些刁蛮地看着心上人:“我要你吻我!不然我要生气的。现在已经很生气。”

慕容复无奈地笑了,支起身来,在她额角上碰了碰,随后又略往下些,吻在她浓密的眉毛与乌黑的眼睛之间。乌伦珠却掰住他肩头,用力亲在他嘴唇上。

“是这样的。”她气呼呼地抱住他:“你连这也不会么?真丢人,我都快不想要你了。”

明日拔营启程,纽璘率前部,慕容复副之,因他二人水路通熟的缘故,顺嘉陵江先行开道。炮台粮草辎重难行,居后运输。另有五千精兵继续驻扎,以防云顶山军队追袭。

万事俱备,偏又错过东风。慕容复看着乌伦珠俏丽的面容,只觉头疼无比。叹息道:“随大汗跑马射箭,实在累人。方才拉弓时,胸口痛得很,想是旧伤复发。射得偏了,大汗还以为我不会开弓。”

乌伦珠睁大了双眼,忙道:“对不起!我不该凶你。阿如罕,我实在不知道……”

帐外忽然有人喊话。

“什么人?”

“军爷,送药的。”

慕容复起身掀开帐门,道:“请进。”

那医药官进得门来,躬身一礼,随后道:“请军爷宽衣,下官看看伤情。”

慕容复便脱了半边上衣,扎在腰侧。那医药官惊道:“啊,怎的拖成这样。军爷怎不早些叫人来?到如今要动刀割去死肉,才成。”

慕容复故作讶异:“前些日子并不疼痛,以为好了,便不曾上药。”

“有知觉么?”那医官伸手按了按:“确实要割开,不然这膀子渐渐废了。”见乌伦珠探着头往这边看,便作揖道:“烦劳夫人烧些热水,下官给军爷开个刀。”

乌伦珠瞪着眼睛,有些心疼地看着那处伤疤,随后提着水壶走了出去。

“好贤弟,你在这边可混得不错,”那军医笑得白胡子都翘起来,胶水差点崩开:“封了官不说,还赏个小娘子陪着。”

“小声些,”慕容复压低声音,用女真话道:“她可是蒙哥的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真个冷死人。”刘整跺跺脚,吐点唾液,将胡子边角黏上:“不好消受了?逞英雄的下场。看你单枪匹马能成什么事。军中战马发病,捉了些赤脚郎中来治草药,我混在里头来的。我就知道你这里一个人摆不平。”

慕容复心想,怪道那雕直往营里飞。然而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明日拔营,我走水路,蒙哥居中走旱路,辎重全在后头。我这里不便,你能走动,想法子把这信传出去。”

“忍着些,”刘整接了信塞到怀里,将刀在烛火上烤热,沿着疤痕边缘切开,“放心,我待会儿便打发雕儿去。云顶城那边谈妥了,钓鱼城一炮打响,蒲将军就派兵突围。”

慕容复皱着眉头,看着伤口处血珠儿一颗颗往外涌,道:“你见过蒙哥那姬妾么?今日她为救那两只雕,自马上跌下,不知有无大碍。”

“别提了,可瘆人。”刘整摆摆手,瘪着嘴道:“先前疗伤时见过一面。蒙哥到底要怎样?废这样大力气找回来,就是为了折磨她么?既要她死,做甚么这样穿金戴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得宠。”

慕容复留心着帐外动静,似乎隐隐有脚步声,便闭了口,不再详谈。果然不出片刻,乌伦珠提着热水回来了。那壶略小了些,倒在盆里只有浅浅一层,于是她撇撇嘴又跑了出去。

“我想,待大队行至凌霄山,纽璘所率水军,想必已至城下。若闻凌霄山告急,必然驱舟回援。那时蒙哥营内大乱,或许可以——”

“你疯了!”刘整惊道:“便要怜香惜玉,也得留了命才成哪!不趁乱回城去,反往火坑里撞?得,你自找死便是,我不陪你。”

慕容复摇摇头。“我不愿欠人情。你放心,只要计划周详,断然不会出事。况且郭靖一定会来。有他在,万事牢靠。”他顿了顿,唇边忽然绽出一丝笑意:“我今日劝过蒙哥,送晋国宝去钓鱼城招降。看蒙哥意思,应是妥了。届时我在他所乘船只上挂起红绸,你可看准了。”

刘整起身,将帐门掀开一角,偷偷往外瞟了瞟。转身落座,用纱布将血擦了,蘸了热水拧干:“那丫头想是快回了。我给你扎上便去罢,她那眼睛骨碌碌的精得很,这胡子可别被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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