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说了,这匣盒需交至王坚王都统手中。”来使操着一口铿锵有力的汉话,神情倨傲:“闲杂人等,不可随意交付。还请公子体恤,请都统出来相见吧?”
“些须小事,何必劳动都统?”慕容复端坐主位,听了这话,冷冷道:“他老人家总领川蜀,事务繁杂,五品以下官员,若要面谈,须得提前十天报备。使君请在城中寻个馆驿住下,我这里不便招呼了。”言罢将手中茶碗放下,示意从人送客。
“且慢!”那使臣见他强硬,只得放和软些:“既然如此,烦劳公子转交。三日之内给个回音,莫叫我家大汗等急了。”
慕容复接过信件拆开,略过一遍,吩咐开匣。两名侍女上前揭开匣盖,顿时吓得叫出声来。只见血泊之中一双人手,连掌带臂皮白肉净,指甲盖泛着青紫斑点,断口处整齐鲜活,尚未萎缩。显然是刚斩下不久。梁小官人自幼娇生惯养,手掌漂亮柔软,无半点伤茧疤痕,躺在匣中,好似羊脂美玉雕成。
“公子请认一认,是真是假。下臣告退。”
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慕容复回到内院时,见郭靖抱了食盒,在凉亭内等着。看到他回来,笑呵呵开始布菜。便皱眉道:“拿走罢。”
“噫。”阿云从桌下探出小脑袋来。
郭靖单手将她提到怀中,一边将碗筷搁好。一大一小期待地抬着头。
慕容复无奈坐下,怅然长叹。方才从人来报,道王坚醒来,欲见他与忆淮。他心中知晓,见自己事小,要紧的是看看梁小官人是否安康。然而……
郭靖观他愁容,道:“是蒙哥不肯换俘?那有甚么,晚间我去走一遭,将忆淮带回来。”
哪能这般容易。慕容复心中想着,却没说出口。阿云咕噜噜转着大眼睛,似乎在听他们谈话。于是他没有提起敌使所带来那份厚礼,只摇头道:“你打理了步军事务,已是替我分忧了。旁的不必管。”举杯欲饮,却被拦住,换了碗百合汤。
阿云乖乖缩在郭靖怀里,握着块绿豆糕慢慢啃着,口水顺着下巴淌。
“先不谈这些。”郭靖夺过酒杯,攥在掌中:“少喝些,养养脾胃。这汤止咳,试试合不合胃口。”他凌晨时分有些失眠,见义弟梦中咳喘,不得安枕,是心火太旺之状,便索性起身,去厨房做了些吃食。这些年来孤身奔走江湖,旁的不提,厨艺确是长进许多。往日自斟自饮,以为也就这样了,倒不曾想过还有为他人做羹汤的时候。
“不错。”
“再尝尝这个。”郭靖得了夸奖,笑晏晏夹了箸菜过来,浓烈眉目之中,柔情不加掩饰。慕容复略避了一避,见四下无人,就着筷子衔了。
阿云突然“呱”地大叫一声,哼哼唧唧哭起来,豆糕也掉了。原来郭靖粗手笨脚,倾身时将小脑门在石桌边沿上挤了一下。小娃娃养得精细,皮娇肉嫩,羊羔一样碰不得。这会儿哭得不可开交,郭靖忙抱了哄,被小手抓了几下,照着脸又踢又蹬,只得举远些。
慕容复见了这场面,轻车熟路将她哑穴点住。这孩子被点了不少次,但仍旧如往常般露出懵头懵脑的表情来。待被解开时,老老实实歪着头,皱着小眉毛思忖着。郭靖觉得这招数简直神奇,瞪着眼赞叹道:“还能这样?复弟,你真聪明。”
“表哥?”
柳絮儿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园内,顺着湖边小径婷婷袅袅走近,姿容清雅,衣袂飘摇,仿似洛神出于太阴。慕容复看她一眼,并未起身。郭靖欲要站起,被他按住。
“表哥,我那里备下的金华酒还在积灰,何必在外头喝呢。”
慕容复尚未答话,柳絮儿已走上前来,轻飘飘打量了郭靖一眼。郭靖被她看得不自在,起身抱拳。二人互施一礼。
“我的结拜兄长,你叫郭大哥便是。郭兄,我表妹,姓柳。”
“我和郭将军见过的。”柳絮儿摇着团扇,扶了扶髻边银簪,淡淡道。阿云见了她,咯咯直笑,挣脱郭靖怀抱,摇摇摆摆走过来。
“阿云怕生,见了外人,最爱哭了。”絮儿俯身将孩子抱起,将扇子给她握着玩耍,浅笑道:“我们云儿不是故意的,是不是?郭将军不要见怪呀。”目光却并不瞧着郭靖。
慕容复不欲再谈此事,搁了箸,道:“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杨姐姐今日好多了,我得了空,便来瞧瞧阿云。”柳絮儿见他面色不渝,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乖顺地转了态度:“二来,也要谢过郭大哥,”忽的瞥见王坚拄着拐,自假山后慢腾腾转过来,“……赠银的恩情。表哥,听说今早有蒙使入城,是为梁公子的事么?他要怎样才肯换人?”
王坚果然听见,愣在原地。随后急匆匆赶上前来,侍从们吓得不轻,忙在两侧搀扶着。
“复官,淮儿他……”
慕容复快步下台阶,俯身下拜。
“徒儿无能。忆淮叫蒙军掳了去。徒儿今夜便带人出城营救。”
郭靖反应一会,三两步抢上前来,双膝跪地,叩首道:“不干复弟的事。是我援救太迟,才……”
王坚紧紧握着拐棍,打断道:“鞑子递了什么话来?为什么不知会我?”言语间似有颤抖。
慕容复拜伏于地,不作答。
“你、你说实话。”王坚扶稳了,见他无论如何不肯开口,咬牙对侍从们道:“今早接待蒙使,还有谁在场?去,与我寻来。”虎目之中,已落下泪来。
不多时,晨间在大堂伺候的仆从们俱被领到,齐齐跪倒。这些人俱被封过口,见慕容复跪在王坚身后,眼含威慑之意,便不敢开口,只哀哀哭泣。王坚再三审问,一无所获。无可奈何,正欲作罢,忽有从人来报,道是堂内搜出羊皮匣一个,似是蒙使带来的。
慕容复心中一顿。这匣他已命人烧成灰埋在后院,怎会在客堂内搜出?
但见王坚抖着手揭开匣盖,哽咽数声,扑地往后便倒。慕容复急欲上前,却被扯住衣摆。回头时,只见柳絮儿以食指抵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表哥。”趁着众人忙做一团之际,她压着声音,几乎是伏在他耳边:“表哥想做大事,这样更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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