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皇上传话让您去一趟。”阿枫犹豫许久,终究还是说出。
“那就去罢……”洛长歌收回了摆弄花草的手,淡淡的说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以后的路还要由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若是为了这点儿小事便慌了神,往后怎么步步铿锵,怎么不畏山高水长?!
“可是殿下的脚……”
昨日是阿枫为洛长歌清理的伤口。她的脚血肉模糊,却又固执的不愿让阿枫宣太医,硬是让它自个儿痊愈,惹得阿枫心急如焚。若再加上这来回奔波,这脚,怕是就没法要了。
阿枫拧眉思量片刻,却是说了句傻话:“不如奴婢找人回绝皇上,就说殿下有伤在身,不易挪动?”
“你是有几个脑袋?”
洛长歌谢绝了她的好意。她嘴角一歪,冷笑着:“不过一点儿小伤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本宫既是受不住也得受住。”
南宫彻,十年后的重见,我怎可能让你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怕只会让你更加的看不起我,更加的称心如意!
知道自家主子的倔脾气,阿枫也不再多费口舌,只是默默的拿起洛长歌的鞋子往里面多垫了些柔软的棉花。虽不能为洛长歌除却疼痛,但少疼一点,总归是好的。
“阿枫,谢谢你。”
洛长歌忽然开口,阿枫不可置信的抬头,睁大了眼睛望向她。洛长歌不自然的别过头,看向别处,却仍对她说着:“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年从未感受过的母亲般的温暖。
下了步撵,洛长歌拒绝阿枫的搀扶,坚持要自己独立走进商洁宫。步伐轻快,表情淡定从容,根本看不出丝毫疼痛的迹象。阿枫不免惊叹,这根本与常人无异。
洛长歌步入大殿,才发现原来皇帝召见的不止她一人,还有二十余名朝堂大臣,多为胡子一大把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想来都是西凉的肱骨之臣。
大臣们见她进来纷纷行礼:“臣等参见乐央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洛长歌的目光却是未曾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她径直的朝南宫彻走去,微抬起下颚,叫人瞧不出半点恭敬的模样:“民女洛长歌,参见陛下!”
大臣们起也不是,跪也不是,显得尴尬无比。心道这乐央公主真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很!先别说行错了礼,居然称自己的父皇为“陛下”,且自称“民女”。
这哪里像是一国公主?
虽早猜到她会如此,南宫彻却还是免不了失望,在心里默叹了口气,方道:“平身吧!”
“谢陛下!”
“给乐央公主赐坐!”
“谢陛下!”
南宫彻眸色一沉,好似无星无月的夜空。
洛长歌坐在了南宫彻左下方的位置上。
她对面的男子约莫二十岁,一头黑发用玉冠束起,如绸缎般柔顺丝滑,怕是女子都不及。唇红齿白,肤色如雪,眉眼如画,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温润如玉。那张脸叫人挑不出任何破绽,怕是连最独具匠心的画师也描摹不出,就连洛长歌这闲来自封“天下第一美人”的人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那男子的美,不沾一丝烟火气。
从踏入商洁宫的第一步,洛长歌就注意到了他。不单单是因为他超尘的容貌和与生俱来的淡雅气质,还因为他是除南宫彻外全场唯一一个没有给她行礼的人。她总觉得那人眉眼间与她有着些许相似,再看他坐在南宫彻右下方的位置,定是身份不凡,许是那老头子的儿子,自不用向她行礼。
可为什么瞧着这么面生?
洛长歌自嘲的笑笑,我倒是忘了,毕竟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待在宫中五年,也未曾和这些“身份尊贵”的皇子见过几面,更别说有什么交集,想想真是嘲讽。
十年岁月已逝,他们早不是当初的稚**样。所以纵然看着陌生些,也不算奇怪。
“相信众爱卿都知道朕今天召你们来商洁宫的目的吧。”南宫彻俯视下方,虽眼含笑意却不乏帝王的霸气。
丞相李瑞焘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莫不是因为立储之事?”
西凉有皇子十七个,个个出类拔萃,为将相之才,然而二十多年来却未曾立过太子。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皇帝不举,这十七个皇子都并非他亲生,乃是抱养。
如此荒唐之话,大臣们自是不信,但不免心有不解,却不敢妄加揣测帝王之心。
南宫彻朗声笑着:“不错!爱卿果然深知朕心!”
“陛下谬赞了!”李瑞焘因南宫彻的话稍露喜色,“陛下是否心中早有人选?”
“朕自然有属意之人,爱卿们不妨来猜猜朕心中的储君人选是谁。”
“二皇子骁勇善战,为西凉守着江山,为西凉带来安稳,为百姓赢得平安,陛下钟意的莫不是他?”
大将军赵勇虽已年近古稀,不能再驰骋沙场,但浑身还是散发着掩饰不住的英武之气。他提出自己的猜想,话语里毫不吝惜对这位后辈英雄的赞叹。
“二皇子固然英勇,是个打江山的好手,但臣以为,这江山,还是要用守的。”夏忠鑫是南宫彻的太傅,自认与皇帝感情颇深,位高权重。故还未等南宫彻说话,便大胆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七皇子自幼饱读诗书,论文论武,皇子中绝没有一人能敌他半分。不仅如此,七皇子还时时刻刻心系黎民百姓,自费修筑学堂,甚至亲自授课,不吝惜金银珠宝,以至于贵为皇子还整日素衣加身。臣以为,如此将百姓忧乐放在首位的人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世人皆知文采出众的七皇子乃夏忠鑫的得意门生,所以这一番话虽然有理,却难保没有偏私的嫌疑。
大臣们皆推举着各自所看中的皇子,众说纷纭,有的甚至为意见不合而争吵起来。这谈论政事的商洁宫竟一时如同菜市场般闹腾腾的。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让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陛下病了?可要传太医?”李瑞焘颇为担忧。要知道一国之主对于这个国家稳定昌盛有着不可推卸的重要性,身为臣子又怎能不为帝王的身体健康而忧心?
“无碍。”
南宫彻将捂住嘴的右手攥成拳头放至身后,白衣男子见此眉头皱了皱,他人皆没有在意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朕不过前几日偶感风寒,小病而已,众爱卿不用担心。”
“望陛下保重龙体!”
“行了行了,今天叫你们来是说立储之事,怎么又扯到朕的身上来了。”南宫彻不耐烦的摆摆手,大臣们看出了他的不悦,默然禁言。
忽然,南宫彻偏头看向他身旁的白衣男子,慈爱的问询着:“汤(shang)儿,你觉得朕的孩子里,谁能任此重位?”
闻言,众大臣都眼巴巴的看着白衣男子,甚是期待。
白衣男子朝南宫彻点了点头:“为君之人若生性残暴,即便身怀治国之才也会成为百姓之灾。所谓明君,不过是守得一方水土,保得百姓安康无忧,必得性子温良,胸怀天下。
如此看来,小侄以为身为女子的乐央公主最合适不过!”
洛长歌一惊,浑身一震,不明白他说出这番话是何意。而就在这时,却又看到南宫彻开怀大笑:“汤儿所言,恰恰是朕心中所想。”
大臣们愣成了一群呆头鹅,足足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然后齐齐跪下。
“陛下三思啊!自西凉开国以来,从未有立女子为储君之事,这不和礼法啊陛下!”
“乐央公主才回西凉几日,对国家政事一无所知,将国家交到如此小儿之手,只怕会白白断送了西凉的百年基业啊!”
“西凉皇子众多,哪个不比乐央公主做这储君来的名正言顺?恕臣斗胆,皇上万不可因为她是皇后的女儿就多加偏私啊!”
……
一时间,商洁宫炸开了锅。
“都给朕住嘴!”南宫彻大吼一声,满脸怒容,顿时鸦雀无声。
“从现在开始,乐央公主就是我西凉的储君,是除朕以外西凉最尊贵的人!朕心意已决,谁再敢多说一句,小心朕摘了他脖子上的人头!”
“这……”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得十分为难。更有甚者,甚至用眼睛死死的瞪着洛长歌,像是想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被你们吵得头疼!”南宫彻揉着太阳穴,脸上尽是疲倦。
虽有不甘,但也没有办法,大臣们只得退下。
“乐央……”南宫彻向洛长歌伸手,像是想唤她到他身前去,眼神里充满期待。
洛长歌淡淡的瞥他一眼,直呼其名:“南宫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
她会傻到以为南宫彻是疼爱她才赠她皇位么?当然不会!因为这皇宫,是她洛长歌最厌恶的存在!
南宫彻分明就与那白衣男子串通好了,想要锁住她的一生,想要她今生都不得快乐!不惜赔上他最爱的江山!
虎毒尚不食子,南宫彻,你到底是有多恨我!
南宫彻顿时失去了神采,眼神也黯淡了几分,一瞬间竟像是老了好几岁。只见他长叹一声:“乐央,我是你父皇……”
“哈哈哈哈……”
洛长歌放肆狂笑起来:“……好一句父皇!可我明明记得我叫洛长歌,双亲都在大火中丧生,终年流落街头无依无靠,师傅怜我,故将我带至青鸾学艺。陛下,这不是你亲口对我师傅说的么,怎的到头来自己却忘记了?我可是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现在才说这种话不觉得晚么?不觉得可笑么?!”
这一仗洛长歌赢了,却叫人看不出丝毫的喜悦,她走了,空留下一个单薄且孤单的背影。南宫彻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终究是不行。
从我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丢弃的那一个,别的孩子都有父母宠父母爱,我却一直都是自己孤孤单单的蜷缩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我不能哭,我怕眼泪会止不住。
我亦不能笑,因为老天自始至终都没有给我一个可以开怀大笑的理由!
当我终于可以不被这些所谓的血亲左右我的思想我的情绪的时候,当我终于为自己而活的时候,南宫彻,你为什么要像土匪一样把我绑回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扔给我你的破江山?!
你知不知道,在思念着你们的每一晚,我做的都是噩梦。
当洛长歌的身影完全消失的时候,南宫彻终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原来那只藏在背后的右手,握住的,是猩红的血液。
“姑父……”
“反正迟早都得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若她能原谅我,我一定努力活着,可是我知道,她不会的……汤儿不用担心。今日,谢谢你了。”
南宫彻脸上是超脱生死的淡然,仿佛这世间早已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东西:“若她能再叫我一声父皇,那该有多好……黄泉路上太过难熬,我自是不能让阿洁等得太久。用不了多少时日,我便会去陪她,可是乐央,她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汤儿,答应我,你会照顾好她。”
眼前这个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渴望得到女儿原谅的父亲。谁又忍心拒绝?
白衣男子“嗯”了一声,轻轻点头应允。
只是他不知道,他许下的这个承诺,竟赔上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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