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什么原因,元帅竟要放虎归山,只有他的爱子敢出手,众人心中无不暗暗叫好:小将军,好箭法,为国除害,立了大功!为何要惩罚他?
众人正不知所措,又见一小卒从炮台出来,举着弓箭大叫:“别怪错人了,是我射的箭!”
来者不讲礼节,见元帅大呼小叫的,秉报时也不下跪,众人一起扭头看他。一看看出名堂来了,惊异地打量着:有人暧昧地低语,有人难为情地避开眼睛。
只有来人不惧,见惯了形形**男人的目光,居然浑然不觉。
王坚开始只盯着他的面孔瞧,小巧秀丽,陌生得很,是谁家少年穿身士卒衣服上城来了?脱口问道:“你拉得动弓?”
“笑话!让你看看本——”她忽然把后半截话咽下去,随手从身边人箭袋中抽出一枝,对准城下大槐树上鸟巢射去,窝中一只喜鹊被惊动,刚刚起飞,又被飞矢击落在巢中了。
无人叫好。就在他拉弓的刹那间,王坚也看出了蹊跷,更阴沉了脸:“你从哪来的?”
那人见元帅也朝自己上身看,低头一望,大事不好。胸前两团湿迹,正发散着奶汁的甜香。哎呀,耽误了喂娃儿,奶水涨了,适才又被安节挤压,潮湿了前胸,这不暴露了自己女人身分了嘛,赶紧抄手抱胸,干脆说个明白:“我从城外来。”
王坚回头扫了一眼,见儿子一脸惶恐,让他的心咯噔一下沉入深井:“她是何人?”
见父亲问自己,安节心不跳了,答话像蚊子哼,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她,她是您儿子的儿子的妈……”
他的弯弯绕,王坚没听清楚,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大喝一声:“女人上城,动摇军心,把她也绑了!”
这下,被元帅指着的人不敢不动,可是还没近前,女人一蹦三尺高:“你要把我抓起来了,你孙子就得饿死!”
王坚已有九分预感,还是禁不住问:“我儿子尚未娶妻,哪来的孙子?”
“你还想赖账?”女子从袖子里一抓,扯出份血书扔过去,“我们的婚约!”
他接过来一看,儿子的衣片,儿子的血字,眼前泛出一片红光,不知是喜庆的彩色还是血光的晦色:有了孙子就要断送儿子,这孙子来得多不是时候!他头脑如群蜂乱舞,看着儿子跪在自己脚下一言不发,不知该拿这女人怎么处置。
苍白的脸像蜡一样泛黄了,连嘴唇都发白了,灰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全身都瑟瑟地发抖。一双深陷在眼窝的眼睛浑浊了,他的声音由低到高,渐渐地咆哮起来,脸色涨红,进而发青,脖子涨得像要爆炸的样子,满头都是汗珠子,满嘴唇都是白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王立羡慕安节的艳遇,更佩服青苗的勇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却又心悸,磨磨蹭蹭到王坚跟前说:“元帅,马青苗是山外之人,父亲被汪德臣杀害,她报父仇心切,不懂咱们军中规矩,饶了她吧。”
安节伏地不起,只是告罪:“都是孩儿的过错,不该带她上城。”
“是我自己上城的,找自家男人找不得吗?”青苗一手叉腰一手指去。
“放肆!”王坚横了眼睛。
“说女人不能上城,什么破规矩?当初修城时,男女老少齐垒墙,我还来看过热闹哩!打了胜仗,女人上城慰劳;有了伤员,女人上城包扎,她们何曾动摇过军心?今日为什么我就来不得?我杀死敌首,不求有功,何罪之有?合州被杀死那么些人,父亲被他们腰斩两截,这仇报不得吗?”青苗不怕,她不说马家寨,只说合州城,把自己的来历隐藏起来了。
要抓她的人停止了脚步,愤怒的元帅哑口无言,四周将士更不敢吱声。
青苗继续叫着、喊着,声音越发尖利。见四周人鸦雀无声,她向着马家寨方向跪下,朝天伸出双手,声嘶力竭地高呼:“父亲呀,你们白白地死了,女儿为你报仇雪恨,反而成了有罪之人,这鱼城元帅怎么如此无情无义、蛮不讲理哟?”
“住口!”王坚治军严谨、令行禁止,谁敢说个不字,而今却别一个民女当众抢白,这就是儿子给他找的好儿媳!
可是看她声泪俱下、呼天抢地哭得可怜,强词夺理中又有几分道理,只有先拿儿子问罪,一脚踢倒他,恨得牙直咬:“孽子,你——你做的好事——老子不杀你怎么治军?!”
身边只有王立,元帅也拿他当心腹,此时便对他发令,“把王安节绑到校场,召集军民,将他斩头示众!”
“使不得呀——”王立敢说话,因为他是火炮教头,城上缺他不得,赶紧下跪,“安节是您儿子!”
“有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孽子,岂不辱没了祖先!”王坚的话铿锵中有几分凄楚。
“杀不得,小将军是好人!”城上所有的将士都跪下了。
王坚也想找个不杀亲子的理由,可是,想到他们两个刚才躲在炮架之下,儿子的胸前也有两团潮湿,这不就是苟且的证据吗?火气不打一处来。忠君事大,亲情事小,元帅拔出剑来,直指安节:“谁敢劝我?谁敢救他?!背父阵前招亲,私娶强盗之女,兵临城下之时,还躲在城楼一隅行污秽之事,弥天大罪,还不该杀?”
城上一片死寂,安节脸不变色,跪直了,膝行到父亲前,语平如水:“父亲斥言极是,儿子实在该死。”
“既然该死,还有什么话说?!”父亲仰面朝天不看他。
“只盼父帅看在儿子曾为国出力的份上,善待儿媳、收养孙子,将孩子抚养成人,再接替他父亲保家卫国。”
当父亲的万箭穿心,多想自己只是冤枉儿子一场,一切都烟消云散该多好,但是他却自己伏法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恨铁不成钢啊。终于收不住自己的悲痛,低下头来,老泪纵横,出气重了,声音低了,俯视儿子说:“呀——你你你,你怎么……怎么这样不争气哟!战死沙场,也比为女人死得值吧!而今死到临头,还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居然把家事摆在首位,实在枉为我王家之后……”
安节五体投地,伏身给父亲磕头:“儿甘愿领死。”
儿子是个好儿子,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哪个有他勇敢?低下的头离自己鞋子只有几寸远了,多想蹲下来,父子抱头痛哭一场,可是军纪如山,只能杀一儆百,不得不大义灭亲。
王坚弯腰低了声音说:“不是为父心狠,自古以来的忠臣良将,哪个不是以国事为重,以性命为轻?想我鱼城十万军民都在浴血奋战,我大宋山河破碎,多少百姓有家难全,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为什么非要做下让为父不杀你不行的事呢?……”
说到这里,泣不成声,两行泪水溢出,模糊了双眼。
安节不敢再言语,抬起头,想再看看妻子,却不见人影了,莫非被吓跑了?心中惆怅,又想到即将与父亲死别,仰望父亲,嚎啕大哭:“父亲啊,儿子不忠不孝,死有余辜,我还是自裁了吧——”
说着,就去夺王坚身上的佩剑。
“刀下留人——”正在此时,从城下传来一个男人的叫喊。
城楼上的人往城内看去,不知何时,军民已经站在城墙外多时,隔着一道栏杆,黑压压的一片人向山坡上蔓延,见有人骑马跑来,纷纷让出一条人巷。
这人从尚未站稳的马背上跃下,从栏杆翻身上了城楼,连王坚也松了口气——安节有一线生机了。
来者正是钓鱼城的副帅张珏,魁梧干练、足智多谋,十八岁从军到此,成为百战百胜的一员虎将,立下屡屡战功,王坚对他信任之极,他也一直把安节当侄儿看待,这是救命的福星到了啊!
安节拔剑的手松了,匍伏在地,喊着“张叔叔”不绝于口。
原来,张珏正从忠义堂出来,就见一个小卒跑过,边跑边喊:“元帅要杀儿子啰!王安节没命了——”声音又尖又细,像锥子一样刺得人觫栗。
“谁大呼小叫的?胡说什么?!”他厉声问。
小卒面生得很,并不畏惧他的威严,火辣辣的眼睛盯着他,直愣愣地说:“张将军,快到新东门,迟一步安节就没命了!”
惊慌的神态不像有假,张珏来不及究竟,上马飞驰而来。
这里城墙外面险峻,城里却连成一体,见新东门附近已聚集了数百军民,想必和他一样,都是听到那小卒的消息赶来的,连忙边喊边跳上城楼跑道。
张珏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冲过去一揖:“元帅,您就看在合州被掠去的几万余民众份上,也不能杀小将军啊!”
安节趁机大叫:“母亲——明年清明寒食,儿子不能给您上坟了!更不能为您报仇雪恨,您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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