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亦卿的过往和将来,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的王叔,一整天脸上都是满怀心事的样子,除了自己看不到,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念恩有些担心父亲是否身体不适,问了几次却也只是得到父亲几句应付的“没事”。
尽管心里有些别扭,但王大叔手下的功夫倒是很细致,原本有些粗糙的皂角纤维在他手下被反复研磨的细如粉末。
“王叔,您真的是厉害啊!”陈亦卿端着研磨好的皂角粉,忍不住赞叹。
这制作手工皂的方法,陈亦卿还是在当时从朱大夫那里拾到的书上看到过,早就不堪忍受自己这“黑长直”每次只是清水洗几下,上次玲珑拿给他洗头的淘米水,他分明在里面看到了一条蠕动的小黑虫,即便坐着也用全身拒绝了这样的方式……
陈亦卿指挥着小轩和小祥将草木灰、皂角粉、黄豆粉、生麦粉等等一堆乱七八糟准备好的粉末融在油脂里,细细的搅至均匀,事先做好的木制模具是照着小时候看奶奶打月饼时候的样子做的,有些是花朵的形状有些是圆的。
少女心泛滥起来的陈亦卿还把茉莉花,凤仙花的花瓣都细细的摘干净放进去,只等着这“手工香皂”凝结成块。
至夜,所有人都休息了,陈亦卿独自坐在院里石桌前写写画画。他睡眠一向不大安稳,夜晚总是所有人都睡了仍是醒着,好像不熬到自己筋疲力尽就无法入睡。
怕影响和自己同住一间的小祥睡觉,他总是端着罩了罩子的油灯坐到院子里,油灯本就昏暗,在室外的环境更是微弱。而他不知道睡眠同样浅的小祥,也总是在感觉到他躺下后才能沉沉睡去。
此刻的王叔看不到,陈亦卿瘦削的肩膀上披着一件单衣,由于灯光不甚明亮便凑得离石桌很近,揉着眼睛细致调整纸上线条细节的样子,如痴如醉。
他原本就是喜欢写写画画的人,今日随玲珑和念恩上街,看了好些布料和各式丝线,又瞧着来往路人穿的各色衣衫,心里瞬间又是一堆灵感,即便不眠不休也想画下来。
“陈公子”盲叔微笑着坐在他旁边。
“王叔,您叫我亦卿就好了。”陈亦卿并不看他,仍是继续着手中的活,因知道他看不见,所以觉得即便不看着他讲话也不算失礼于长辈。
“嗨,不过是个称呼。你盲叔以前这双手也是拿笔杆子的,就让我最后存着些文人雅称的习气吧。”盲叔说着摊开他已渐渐生成老茧的双手,问道:“你在忙些什么?”
“今日随玲珑和念恩上街,看了时下人们都穿什么衣衫,想着画几个样子,让念恩和玲珑的绣活好有个参考。”
“嗯,”王启顺点点头,对他的回答并不大在意的样子,沉吟一下似在闲话家常,“你们来时我没问清楚,你是……怎么从家乡出来的?”
陈亦卿眉头一跳,停下了手里的笔势,尽量用带着淡淡忧伤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当时对河西镇大婶们的那一套说辞:“原本是小康之家,不料父母遭疫症不治而亡,携邻居孤子朱玉轩来浔阳寻亲,却不想打听不到姑姑的下落。至于玲珑是路上所救的可怜女子,程祥便不必说。”
陈亦卿从王启顺浑浊的双目看不出任何情绪,表情似在思索着,半晌又问了一句:“当真?”
“自然不敢欺瞒”陈亦卿不明就里,是盲叔“看出”了什么?可自己也并无什么把柄。只能先斩钉截铁的应下话,静观其变。
“我不论你身家如何平穷富贵,无甚官非,清白就好……”想了一下,王启顺还是觉得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比较好。
听他这么说,陈亦卿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这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并无甚特殊身世背景,亦无不堪过往。”
陈亦卿想到被灭的朱家村,那么算起来,自己和玲珑、小轩应该算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债权人”,那些屠村的歹徒才应该身背官非、蝇营狗苟。面对王大叔这样勤劳勇敢的普通老百姓,自己的腰杆可以挺直得不能再直了。
王启顺也放松下来,“我只是看你不过十五岁的年纪,竟老练深沉得不亚于我这个中年人。怕你背景复杂而已,看来是叔多想了。这样我就放心将来把念恩交给你了……”
“将来……交…..交给我?!”陈亦卿做双手护胸状,大脑迅速的转了一下,却略显短路,怎么都觉得面前这个中年男子有点想强收自己为婿的意思。
如果王启顺看的见,他就会知道,陈亦卿结结巴巴的语气不是惊讶,而是满脸的尴尬。
其实陈亦卿已经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男儿身,甚至白日里被玲珑、念恩推着逛街的空档,他还在想,在这个没有“苏菲、七度空间、护舒宝”的时空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也比当个王妃强。边想边好奇玲珑和念恩的“姨妈期”都是怎么渡过的,不禁多瞟了几眼念恩和玲珑的小腹,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的样子肯定非常猥琐。
可是尽管他觉得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喜欢什么男孩子了,但是他仍然觉得自己接受不了女孩子,至少现在不行。
所以面对王大叔的郑重托付,他一时竟慌乱了起来。
王启顺“嘿嘿”一笑,听着陈亦卿自相识以来第一次如此紧张的语调,反而放心的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也知道他此刻肯定想歪了。于是补充道:“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不知明日会怎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是说万一,念恩在这世上便没有亲人了,也不知道那时,大哥能否原谅我,接纳她……”提及故乡亲人,王启顺语调又有些伤感,“真是这样的话,我希望你还有玲珑能够帮她生存下去。”
“哦,这样啊,放心啦,我租了您的铺子嘛,还雇了您和念恩,就一定会照发工钱的,放心,放心。”今晚和王叔的谈话总是一拨一拨的让人胆战心惊,好在王叔现在可以放心的信任自己,目前看来也不是要抢女婿的样子,陈亦卿长舒一口气。
夏末清凉的月光下,两人都放松下来。
“亦卿,你给我的感觉,总不像是15岁的样子。”
“呵呵”陈亦卿语塞,他也希望自己只是一个15岁的普通少年,可现在,郭雨晴的记忆模糊不清,徐家宝的过往印象全无,外表看起来是个正常的少年,可心早已被拉扯成三份,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谁又能解答?
“或许,从父母不在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个孩子了。何况我又背负上了玲珑、小轩、小祥他们的未来。不得不更深思熟虑、不得不更勇敢坚强。”仰头望着皎皎明月,陈亦卿只觉得此刻所有的感官感觉都无比清晰,自己并不是活在梦里,而至于未来又会怎样他不清楚。
伸出手去触摸那凉凉的月色,朦胧的月光在他指缝间温和照耀,陈亦卿紧紧清冷的眸子。他只想活下去,在这个既有人情又无牵绊的地方,好好的活下去。
把他从死人堆里推出来的玲珑和朱玉轩有人情,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小祥有人情,给他食宿店铺的王启顺和念恩有人情。可毕竟这些人不过都是在危机时刻聚拢在一起的,相互取暖相互利用,既无血缘亦无彼此必须负担的义务……
“亦卿你还是早点休息吧,过几日铺子开了,你每日便要和我同起,再这么晚睡是不行的。”王启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轻轻推开房门,小轩已在他屋里的小床上睡踏实了,他似乎也可以踏实睡去了。
“好,”陈亦卿答应着,目送王启顺回房后,仍将面前的纸张缓缓铺开,时而皱眉沉思,时而运笔两三行。又是熬到头昏脑涨才架起双拐艰难的回屋,躺到床上的一瞬,觉得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
日上三竿念恩来叫了两次,陈亦卿才缓缓起身,梳洗后边吃早饭边将昨夜的画稿给念恩和玲珑参详。
念恩和玲珑瞬间眼前一亮,只见画纸上的衣裙内里是浅交领,外罩广袖衫,均无过多的装饰,不过在领口和袖口细细的匝上卷云纹。别致的点在于广袖衫的袖子是上窄下宽的,多了点俏皮,而齐腰群看上去与一般无二,下摆处却被处理成了前短后长的荷叶边,而腰间宝蓝色的束带想来与藕荷色的衣裙搭配起来会有些跳脱的不同。
“这位张夫人家境殷实,想必也不做什么活,后裙摆稍长略拖地,看起来尊贵大方。她本人看起来是愿意附庸风雅的,所以不需要绣花绣得花团锦簇的,但是针脚一定要细,显得做工精良。另外腰带的颜色我是随手写上去的,你们可以试着搭配一下……”见玲珑和念恩掩嘴笑着,陈亦卿不知道自己是画了什么让她们这么好笑,越说声音越小。
“公子,你这字写得没有念恩姐姐好,竟也不及玲珑了。”玲珑见陈亦卿不明就里的表情,便笑着打趣他。
因着家里的笔墨都是黑色的,画不出什么色彩来,陈亦卿每每画完图纸,都要用字把一些颜色和画得不像需要说明的内容给写下来。这个习惯无疑来自学建筑的郭雨晴,建筑设计图上都要有详细的图纸说明。即便是最简单的建筑图,行内人一看都明白意思,也要写上构件名称和尺寸这些。
“呃……”陈亦卿嘴上不好说什么,内心已经默默的orz许多次,谁让你们不写简体也不写繁体,写的什么篆体,好多字都是近日才学会,我们小学是有上毛笔课的好吗?你去看看零零后的字体再笑话我好吗?哥是学过国画的好吗?
哥?……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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