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出了十五,天还阴沉沉的未放晴,就有闲来无事争奇斗艳的富家太太遣人送料子来裁制春衣。料子都是上好的绸缎,烟笼纱、绣春罗、富贵绫……颜色是极俏丽的浅粉、藕荷、淡紫、鹅黄……
而竹枝巷王家的二位姑娘,却只是无限感慨,“真是上好的料子啊!”然后就婉拒了送上门的活。
这些富家太太姑娘们,倒不一定非穿她们的绣活。在她们为张家夫人裁了那件荷叶裙之前,这城中富绅谁也不是将就着穿的,每个府上都有固定帮衬的几家裁缝铺子,更讲究的,府上就有绣工了得的绣娘。
九州通衢的浔阳城有地利之便,又有富庶的土地,说是东楚的别都也不甚为过,这里员外富商们的吃穿用度就是到了京城也算是奢华的。更何况,给她们俩的活不过是这些人家一年的十之一二。且不是全城的富家太太都会发现这深巷里的巧绣娘,即便发现,总有些自诩大户的不愿帮衬小街小弄的姑娘。她们不接活,在这城中倒也影响不大。
这二位姑娘是极贴心细致,但毕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偶尔也有针脚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可这些略年轻些的如夫人、姨太太们就是爱重她们的衣服新颖奇巧。同样是广袖、窄袖、曲裾、背心……她们总会在某些地方与别人不同。
同那些嘴上说着“可惜”,面露失落叹息不已,转转头就有大把裁缝绣娘伺候着的太太、小姐们不一样,玲珑和念恩是真心的可惜,不忍割舍那些回报颇丰的活计。
她们做一件衣服,比河西味道卖半个月汤赚的都多,偶尔还能有些打赏。而且对她们来说,不用出户就可以在家盘着腿舒舒服服的赚钱了,而父亲兄弟们早出晚归的赚的都是辛苦钱。所以念恩和玲珑实在是对于陈亦卿的安排不解,也是真心的想做活帮补家用。可是,却被陈亦卿说是“鼠目寸光!”
“若你们日日耽于接这些看雇主心情赏赐的活,就永远走不出这竹枝巷,眼光也就只限于此。可要是我们开一家奢侈品店,额……我是说成衣铺子,想做什么样的衣服,你们自己说了算,价格也可以自己定。颜色、用料都是我们选定的,做活也不必着忙,还能雇几个人帮你们。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你们的目标客户是那些大户人家!你们就必须走到他们的生活里去,竹枝巷这里的小街小巷在他们看来粗鄙不堪,反而阻挡了一些客户。”
玲珑和念恩听他说的有理有据,即便心里再忐忑不安,却也无从反驳。更加上陈亦卿说,“若是成功了,以后我们的衣服就身价百倍,若是失败,无非赔了几个店租。店租虽可惜,但是回头想想,这些都是我们短短半年累积起来的财富,何愁再赚不回来?况且我们的衣服不缺主顾,只要把衣服卖出去,至少收回本钱。”
“日子,总不会比我们去年来的时候更差了。”
至于最后这句,陈亦卿是在安慰自己。
所以整个正月,陈亦卿就在屋里画各种衣服的设计稿,字不见长进,画倒是越来越好了。偶尔设计着没什么思路的时候,还能画一幅秋菊墨竹的国画出来。
而念恩和玲珑每日上午的任务就是轮流去河西味道做汤,下午的时间一起“买买买”,各式各样的绣线和布料。
拿出整整一吊钱,接下锦绣布庄唐老板躬身递过来的香云纱,玲珑的手都是抖的,毕竟长这么大都没有花过这么多钱,也没有穿过这样名贵的衣料。可亦卿哥指明要这样的布料,却仅仅是为了给那件月白的长衫做件小外罩。
念恩也疑惑过,“公子,你怎么对女儿家的衣裳这么有心得?”
陈亦卿一愣,随即调笑道:“女人穿衣服不就是给我们男人看的么,我自然知道什么最好看。”
尚不通人事的念恩和玲珑倒是被他说得一阵阵的脸红,也顾不得嘲笑他的笔墨已染黑了半边脸。
暮色渐深,浔阳城边缘的市井街市都陆续收铺打烊,可东大街与北大街的灯火才刚刚阑珊了夜空。
东大街并不是浔阳城的最东边,只是出了东大街再往东去就是些不入流的城乡结合部,荒宅荒院的,除了那里的农户,鲜少有城中闲人往那边去。而东大街几十年前也早改了名字叫惠济街,可住在这里的老人们总是习惯叫它东大街了。
这东大街一街两巷都是休闲娱乐好去处,说书的先生端坐堂中,那些中产阶级的商人、地主家人、河工总管围坐四周,边嗑一碟瓜子,边听着先生绘声绘色的演讲。尽管他十几年来说来说去都是那几个段子,很少有些新鲜事儿来讲。但仍然是有人愿意捧场的,毕竟没有电脑、手机、iPad,日常下工后的娱乐生活也就是这样了。且这里价格公道,几个铜板就可以听段书,喝杯茶,关键是邻里邻居的说些闲话热闹热闹。
酒楼二楼的包厢里,有钱人之间商谈生意,带的都是刚从清馆里赎回的小妾,声色艺俱佳。这样的场合里那些携了万千嫁妆门当户对娶回来的夫人,就不如这些可弹可唱,抛头露面亦游刃有余的女子来得会体贴入微。
红玉楼的姑娘们,斜倚栏杆巧笑盈盈,世人或鄙夷他们出卖皮相,或同情她们遭遇坎坷,却不知她们在这日日笙歌中,早已忘却今夕何夕,那些头牌红人甚至开始享受这金粉欢场,倒不知是她们被男人睡了还是她们睡了那些来买笑的男人们……
而衙门北边被称作上层人士聚集地的北大街也不过是个俗名,当地官方记载的名字是叫洵北街,同样是烛火通明,却显得雅静许多。同是茶楼,却真是品茗下棋的茶楼,并不掺杂那些红花绿柳。清馆里的姑娘们也弹琴歌唱,也与入幕之宾一晌贪欢,但出场表演的时候衣服穿得领是领,袖是袖,并不袒胸露乳,也不大声调笑。酒肆里隔声良好的包厢,并不会让那些欢饮达旦的贵家公子在人前出洋相。
这截然不同的两条繁华街市,不过是因为一向喜静的知府大人府上就在这北大街。心细如尘之人,他不容许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乌烟瘴气,那怕是会阻了他升迁之路。
东大街的铺子多是宽门大户,奢华排场。而北大街则是小巧精致,低调风雅。
此时,北大街正中的杨柳下,一双眯起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对面用红布包着牌子的店铺。这是通街明亮中唯一的一点暗淡。门紧闭着,铜锁沉稳的挂在这尚未开业的店铺门前。
抿起的双唇透露着些许紧张与不安,而眼睛里溢出的希望之色又让他的面庞看上去似被烛火点亮,一丝不经意的欲望让他握紧的双手略略发抖。半晌,他淡淡开口,“我们走吧。”身后的人推起他的轮椅,走出刚刚抽絮的柳枝掩映,拐过几个街巷有个翘首期盼的孩子等着接轮椅上的人。
虽是春日将到,夜风依旧寒冷,少年停下来拉了一下他盖在膝头的薄毯。并无过多热络的告别,只是彼此点点头,便分道扬镳,连影子都似从无甚交集一般。
陈亦卿由小祥推着神色兴奋的讲述新店铺的装修构思,而那人却拐入了东大街,在声色犬马中融入夜色,好像他一开始就在赌桌前一掷千金,又好像他刚从红玉楼寻欢过。
“爱马仕、香奈儿、纪梵希、范思哲……”各种大牌在陈亦卿的脑海里不断轮转。夜深得似美人的乌鬓,而辗转反侧的陈亦卿在鸡鸣时分还是没能为自己未来的“集团公司”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程祥蹑手蹑脚的起身,带上门,冲着一轮圆月默默的在心底给自己喊了个“努力!”对了,亦卿哥是怎么说的来着?程祥挠挠头,跨出大门对着自己比个V的手指傻傻的笑了,这次他喊出了声“加油!”
“公子总是说些这么奇奇怪怪的话”,程祥揉揉自己昨天摔的有些青肿的右臂,想到陈亦卿,这些伤痛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忍。
年夜饭上,陈亦卿说要送他和小轩去武馆学武的时候,小轩定是害怕伤痛,说着自己更愿意学做生意,而他亦本不想离开陈亦卿的身边。
可陈亦卿说了只每天卯时去午时回,而且学得好便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珍视的人。他就义无反顾的来了,不止是为了保护行动不便的陈亦卿,自己也需要更加强大起来,不再被欺负,不再被看不起。
比起武馆其他学徒每天住在武馆,边练武还要伺候师傅的衣食起居,动辄挨打受罚,他只是每天上午练功已经很好了。
师傅只是指导他一些简单的基本功夫,其他方面并不多做苛责,想必是公子花了不少钱,也与师傅说了不强求他成什么高手吧。可想着自己的目标,小祥却是每日上午练功最勤奋的一个,尽管每天都会添些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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