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
浔阳城的冬天不下雪,却总是少不了连绵的阴雨。周边的农民已经没有什么农活好做了,白菜萝卜下了窖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一应用品。猎户们倒是常带些饵到林子里撞撞运气,或许有下山觅食的狐狸、野兔。
到城里采买年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城中的人也想着忙碌了一年,早些准备过年,却为了多卖些货赚了银子好过年并没有停歇下来。
张常胜似乎真是伤得不轻,半月有余没有出现在玉桥街了。甚至都有传言说张老爷这次是倒了大霉得罪了江湖门派,一番厮杀下来,怕是不行了,恐怕张夫人和稚子是守不住家业的。
“这玉桥街一十九家店铺和玉桥码头怕是要变天啦。”醋坊白老太太对前来打醋的小祥这么说了,陈亦卿才知道,原来玉桥街竟有一半的店铺是张常胜的房产!
果然从古至今,有钱人都是要做房地产事业的!要不要趁张家要没落了,趁火打劫廉价搞个铺子呢?!
陈亦卿单手托腮就这么若有所思的在门口看小祥和小轩收门板,已经是年二十四了,祭完灶王爷,周围的人家都已经开始打扫房屋准备来日的炸豆腐了,这也是河西味道开铺第一年的最后一天。周围只有爆竹店、香火店还是热热闹闹的门庭若市,其余的店铺早早的都收了门。
“回去帮着念恩姐姐把杂物房整理出来,扯上绳子做晾衣间,这衣服挂在房檐下面还是潮得发霉……”陈亦卿坐着轮椅,身上堆满了小轩、小祥要的爆竹,还有玲珑、念恩要的各色丝线,以及他自己买的一些草香和金箔。
而张常胜就在此时从对面走过来,陈亦卿在内心吐槽了一下,果然不该大白天就打别人主意的。
目光不过一扫,却看到张常胜的动作、表情,不过在短短几秒钟时间就完成了一整套的变化:似乎是有话想对渐渐走近的陈亦卿说,沉思着缓下来脚步,想想还是算了,不相干的人嘛,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又挂上寻常的笑容重新迈开步子。
也不知道是在家养病捂得了?还是病中缺乏血色。张常胜看起来白了些,与平常健步如飞的脚步也略有不同,走起路来缓了不少,却依旧沉稳。身边的随从倒是没见过的陌生面孔,绷着的脸上左下角靠近下巴的位置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不动声色的说明着:“哥,是跑江湖的!”
陈亦卿思考了一下,还是自己先开口吧:“张老爷,还在忙着啊!”陈亦卿从满腿货物中,抽出被压得发麻的双手朝自己的老主顾拱了一拱手。
张常胜有些意外平日里看起来冷峻清高的少年第一次开口跟他打招呼,而少年文弱的脸上多了几分老练与沉稳也让他有些惊喜,故而停下脚步,耐心的和这少年唠了五毛钱的:“唔,还不是京城那些达官贵人要办年货,这南方的柑橘和丝绸,都要经浔江到这里再走陆路快马运进京,我不放心去码头看看。”
“哦,那就不打扰了。先给您拜早年,也给夫人和少爷、小姐带好。”陈亦卿又拱一拱手,并未多做停留,如常的拐入竹枝巷。倒是玉桥巷周围看到张常胜竟然生龙活虎的出了府的人们,因着年前最大的秘闻竟扑了空了,略略有些失望却也踏实一如从前。
玉河与浔江交界处,张常胜站在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常胜码头”。虽然这浔阳城内最大的码头是在浔江边上城内首富李老爷家的庆隆码头,但张常胜的的这个小码头近几年也是十分活跃,加上他手下还有间“常胜镖局”,来往浔阳城的陆路和水路货运在他这里是无缝连接的。
常胜码头边泊着几艘大船,船老大们都是常年在水上行走的人,平日里他们的妻小都住在岸上的家里,他们也常在换班时候回家。
到了年下为了年节期间船只不被小贼给偷了,也为了不被道上其他人给算计了,基本上这些船老大都是阖家老小住在船上过年节的,张常胜会给他们异常丰厚的红包,来确保年节期间船上的平安。
因着年下,家里的女人和女儿都拿出打扮自己家的兴头来打扮这些看起来灰暗生硬的船只。
尽管船上一片张灯结彩红红火火,河边却仍然很冷清,比不得平时每日都有大量货物吞吐往来热闹。
张常胜只带了一个佩刀的青年随侍,并未惊动这些船老大。只是偶尔有几家从船舱出来,看到他了便过来打个招呼,但见自己老板神色略显紧张,就也不敢多说什么。这些人都是从他还是河工头子时候就跟着他的老人了,自是跟他有默契,也足够忠心。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毛毛细雨恍恍惚惚飘了起来。张常胜的脸色更白了些,却依旧笔直的站着,脸上随着雨水落下的还有不易察觉的汗。玉河面上,渐渐有白雾蒸腾起来,模糊了沿河两行的枯枝败叶。
浔江是极长的,源头在西越境内,上游经过南郑,而中下游的这一段经过浔阳城再往前奔流二百里汇入东海。
张常胜和他的随从都目光灼灼的盯着浔江西边的方向,渐渐的有一艘小船自他们目光所及处,缓缓驶来,望上去竟像是从这浓雾中凭空生出来的一样。和着朦朦烟雨做背景,深青色的船舱晃晃摇摇,穿蓑衣戴斗笠的船家撑着篙子,竟像是一幅山水画。
船愈发靠近,向左拐一个不急的小弯驶入玉河,张常胜的神色愈加焦急,不自觉的往前迎上去。直到撑篙的船家退后,张常胜的心腹张强从船舱快步走出来,朝他挥挥手露出一口大白牙,并伸手撩起船舱的帘子,露出里面几只大箱子。张常胜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和他身边的青年男子对视一眼都笑了。隐隐的刀疤在他对面那人的脸上,因着笑容牵起嘴角而显得略略滑稽。
不多时两辆宽蓬马车来到玉河边,张强和那青年男子手脚麻利的把船上三口箱子抬上了张常胜日常坐的那一辆马车,还有两箱则抬上另一辆。
张强请张常胜上马车,而自己要亲自驾车。
张常胜摇摇头说:“几箱南货水果而已,没有多重,我再坐上,马儿岂不是看起来很费力?货箱脏污,我还是不上去了。”
张强立马领会其意,竟暗暗运气,手扶着车梆子往前用力。
客套的告别都没有,只是简单的拱了拱手,刀疤许卓就自己驾起马车往相反方向驶出浔阳城。
回到家的张常胜似乎心情大好,给手下各生意堂口的红包比往年都丰厚些。却同时也传出了张老爷雨中伤寒,要卧床休息谢绝拜年的消息。
该行的礼,张家却是一件不落下。不及过年,张家后门就一箱箱的物什抬出来。而知府老爷和千户大人家里前门从来来往的都是些亲朋好友,后门却是只进不出的……
三十儿一早板车便停在竹枝巷王家门前,把逼仄的院门给堵了个严实。两个小厮从车上跳下来,抬了不少东西进了王家大门。
“我家夫人赏二位姑娘这一年的巧手裁衣,并祝贵府上吉祥如意,财源广进。”少年微微欠身递上节礼。
“大半个月没有见过李婶儿了,她老人家一向可好?”玲珑边接过少年手中的布匹边问道。
“李妈妈,”少年被这么忽然一问磕绊住了,不过到底是从小养在大家子里的孩子,若没点机灵劲早就被主子打死了,哪还轮的到派出来送礼这样的体面活?
略略一笑,少年继续说道:“我最近都很少见到呢,年下里他们这些主子跟前的人儿最是忙了。”接了陈亦卿封的红包,两个小厮谢着拜了年就驾起板车往下一家送赏去了,心想着这位陈公子也是讲究的,一般三十儿送赏并没有几家给红包的,第一次来这里就领了赏了。等初一若是能跟着管家给各位老爷家送礼那才真是体面,赏钱又多……
李婶儿很忙这话倒真的是不假,府上众人也不知道老爷这是得了什么风寒,除了医生便不让别人进了,每日只李婶儿和夫人亲自在跟前伺候着。
李婶儿端进来一盆热水便退下去给主子准备吃食了,她自十三岁在曹老夫人跟前伺候,便是看着曹毓秀长大的老人儿了,待这位夫人自是与别的家下众人不同,既是仆又似母。而此时她这许久不亲自出去跑生意的“姑爷”月前也不知是出去走的什么镖办的什么事,此刻竟这么遭罪。
“李妈妈,万不可对人说我这伤势,万一那些个行家趁着我养伤踩我的地盘儿,那就得不偿失了……”走镖回来那一日,看似正常的张常胜在阖府迎接后,退进里屋只留了她和夫人伺候,说完这句话就昏厥过去了。
还好他身子一向硬朗,养了半月便好多了,只是那日又犟着出门接货,淋了些雨回来又发起了热。
“多得了夫人了,这年下赏钱和礼金一应都很周到,比我想的竟还细。”
张夫人拿热毛巾擦拭着张常胜伤口翻起的背,眼泪几欲掉下,却只狠狠的说:“闭嘴!刚喝了药,吃饭之前,你再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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