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刺头1

　　长安宫长平宫私底下这点小动作，没多久便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上去似睡非睡，一边伺候的宫女伴夏拿了一袭天青色团龙暗纹薄绸披风，轻轻替皇帝盖上。

　　不想皇帝眼眸倏然睁开，伴夏一惊，披风滑落在地，伴夏脸色一白，连忙跪下：“奴婢失仪，陛下恕罪。”

　　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罢了，你去趟皇后那儿，告诉她朕一会过去。”

　　伴夏答应着去了，皇帝又唤另一个宫女：“携春，来给朕按按。”

　　“是，”帷幔边随即走过来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宫女，站在皇帝背后，轻重有度的替皇帝按着头部穴位。

　　“也只有你的手艺合朕心意，不过也快到出宫的年纪了吧，”皇帝舒服的闭上眼。

　　携春轻声笑道：“陛下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陛下。”

　　皇帝抬手轻轻拍一拍携春柔弱无骨的纤手，没有说话，思绪已经回到两个儿子的事情上。

　　李敏是越来越合他的意了，有勇有谋，从不撺掇着主子生是非，只不过现下就把他调去军营的话，珩儿怕是不乐意。

　　这两回珩儿受的委屈可不小，还是再压一压，珩儿年纪小，等他过了这一阵子新鲜，再调李敏也不迟，再者说，少年得志也并非都是好事，好苗子压着点反而长得更好，卢明德手下的亲卫也快到了，正好给李敏找点麻烦，玉不磨不成器。

　　不过这李敏倒是投了高家的缘，也不知道有什么魅力，珏儿珩儿，一个两个的见了他，便像是蜜蜂见了蜜，黏上就不放手。

　　皇帝不由轻笑，微微摇头，身后传来携春温柔声音：“陛下，是不是重了，奴婢轻一些？”

　　“不必，力道正好。”

　　镇远侯府的小子，倒是家学渊源，只可惜吕渠的谋略城府骁勇无敌没学到，阴谋诡计倒是十停里学到八停，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帝眉心皱成一个疙瘩，睁开眼，却正看到书案上定北王的奏折，大金来犯，镇远侯死战不退，力保卫城不失又立奇功。

　　纤柔玉指轻轻按过眉心，皇帝皱起的眉头渐渐平展，吕迈是不能留在宫里，倒不如把他放到谢必栋手下，让他也称一称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淑妃不是个聪明人，连着老四也跋扈，好在皇后不糊涂，老四的事情，只能让皇后来办了……

　　翌日，对四王爷高珺禁足一个月的旨意便传了下来，这还是一向疼爱他的皇后下的懿旨，并着王淑妃也被罚了半年的月俸。

　　另外，镇远侯边关立下战功，皇帝龙心大悦，为吕渠加“太子太保”衔，又称吕迈“虎父无犬子”，将其调入谢必栋麾下加以磨炼，以备随时驰援边关。

　　高珩也成功将蕊娘要到了长安宫，正式成为长安宫编外人员，平日里跟着周嬷嬷学些针黹女红，李敏或者高珩闲下来，也教她认字念书。

　　让李敏有些失望的是，直到她的眼睛高珩的鼻子都差不多恢复原状了，皇帝仍然没有想起她来，好在李敏不是纠结之人，而且这两天她也没什么时间纠结——定西王府的十名护卫已经到了南京。

　　这日傍晚下了学，长安宫中高珩居中而坐，周嬷嬷站在他身后，两边各十名侍卫，泾渭分明。

　　卫戍司这一列除了李敏之外，其余侍卫身高体格相仿佛，十个人都是双手负在背后，双脚微分，肩背笔直，正是一个标准的“李氏军姿”，一眼看过去便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模样。

　　而对面定西王府护卫高高矮矮，强壮的强壮，精廋的精瘦，体格最强壮的堪比黑熊，最瘦小的和李敏体格差不多，除了脸上镌刻着西北风霜外，还比卫戍司的侍卫们多了一种杀伐凌厉的气质。

　　就连对定西护卫最为轻视的谢江，也不得不承认对面这十个定西亲卫，论身手至少有一半远在他之上。

　　不过……

　　他眼角余光斜斜看着身边那个瘦削少年，嘴角翘了翘，有他在，怕是这帮如狼似虎的亲卫也讨不了好。

　　高珩坐在两列侍卫当中，看似威风，实则头痛不已。

　　昨儿贤妃特意将他叫过去，告诉他外祖定西王这次替他挑选的都是跟着外祖出生入死的亲卫，特别是亲卫头领黄巍，虽也只是百户，但军功可是实打实靠鞑子人头堆下来的，又救过定西王世子卢千林的命，深得卢明德信重，令高珩不得以寻常臣仆视之。

　　这样一位老资格的亲卫，让他屈居一个十五岁少年之下，这难度似乎有点大，可想想前些天他才和李敏夸下海口，“必不让定西护卫压过你”，言犹在耳……

　　高珩鼻子似乎又隐隐作痛，他摸摸鼻子，瞄一眼李敏，那一位面无表情，长睫微垂，仍是一副万事不放心上的模样。

　　而另一边领头的正是黄巍，二十五六岁年纪，人高马大，脸型方正，眼睛细长，皮肤粗糙，典型的西北汉子。

　　他正评判的看着李敏，虽然定西军也不乏十五六岁便从军的少年，可能让卫戍司一众彪形大汉服服帖帖，手底下没有两下子真功夫，肯定不可能。

　　但若是说李敏能强得过定西王府的百战精锐，那他黄巍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黄巍眼中精光一闪，而被他看着的李敏似有所觉，抬眼正对上黄巍的视线，嘴角上勾，露出个满不在乎的微笑。

　　高珩两边瞟一瞟，忽然有一种平地惊雷风波起的感觉，有杀气！

　　他清清嗓子，不管是不是会得罪贤妃和定西护卫，也不管李敏领不领情，高珩还是决定履行自己的诺言，三言两语便定下了长安宫侍卫以谁为尊：“李百户，这位是黄巍黄百户，我外祖的亲卫。”

　　“黄百户，这位是李敏李百户，长安宫的护卫工作已交由李百户全权负责。”

　　“李百户，黄百户身经百战，年纪也长你许多，以后你遇事可多向他求教。”

　　“谨遵殿下吩咐，”李敏冲黄巍一抱拳，“还请黄百户多多关照。”

　　黄巍却是负手安然受了这一礼：“好说。”

　　这一下算是直接打了李敏的脸，卫戍司这边的侍卫们个个满面怒容，而定西护卫却俱是面有得色。

　　“黄百户！”高珩没想到黄巍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行事如此出格，不由恼了。

　　“殿下，贤妃娘娘的话，您忘了？”周嬷嬷在身后轻轻拽拽高珩，低声提醒道，“自古可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们有自己的解决方法。”

　　什么解决方法？还不就是找个地方打一架……

　　高珩无奈看向李敏，李敏微笑回他一礼：“殿下若无其他吩咐的话，卑职等便先行告退，卑职还想尽快与黄百户商量一下今后如何安排。”

　　这少年倒是不屑于仗势欺人，黄巍看着李敏的眼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欣赏，他也向高珩行了一礼：“卑职也正有此意。”

　　看看免不了要争斗一番的两个人，高珩急中生智，说了一句让两个人都没想到的话：“要商量就在这商量吧，既然是长安宫的事情，我也听一听。”

　　“殿下？”李敏，黄巍和周嬷嬷这回倒是一致，齐齐看向端坐中央的小皇子。

　　高珩这回掌握了主动，长眸微眯，颇有些小狐狸的架势：“怎么，有什么事我听不得的？”

　　李敏黄巍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点同命相连的意思。

　　“嗯？”

　　高珩越发得意，双手环胸，一个“嗯”字从他漂亮的鼻子里千回百转的哼出来，让李敏有种再给他鼻子一拳的冲动。

　　高珩像是知道李敏心中所想，冲她挑一挑眉，笑道：“既是事关我的安全，我也想听一听，再说，事无不可对人言，李百户，你说对不对？”

　　只要高珩别插手，旁观也无所谓，不过李敏还是悄悄瞪了高珩一眼，表达心中不满。

　　她对黄巍开门见山道：“黄百户，我打算把卫戍司与定西护卫混编，统一进行训练和轮值，这样大家能尽快熟悉起来，您看如何？”

　　黄巍一口否决：“不妥，我这些弟兄们可不比卫戍司的金贵，都是胡打海摔惯了的，若是一起训练，怕是卫戍司的弟兄们身子骨弱，吃不消。”

　　定西护卫中登时响起一阵低低笑声。

　　谢江与吕迈的梁子便是因为边军禁军之争结下的，现下被定西军如此打脸，便想直接上前，用拳头让对方看看到底是谁先吃不消，卫戍司的其他人也都蠢蠢欲动，却被李敏凌厉一眼扫过，双脚钉在当场，眼里火焰却恨不能把嚣张的定西护卫烧成灰烬。

　　定西护卫见此情景，更加嚣张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偶尔一声高出来，总是些“软蛋”，“怂包”的侮辱性字眼，让卫戍司的护卫们额角青筋乱跳。

　　战斗前打压对方斗志也是一计，因此黄巍对定西护卫的无礼并未压制，渐渐有人更加放肆起来，有个黄脸皮汉子高声笑道：“到底南边水色好，连爷们皮都嫩，百户说的在理，咱们皮糙肉厚的，可不能让卫戍司的兄弟们跟着受苦。”

　　定西护卫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李敏却是老神在在，既不发火，也不说话，连眼色都欠奉。

　　黄巍见高珩的脸都快垮下来了，后知后觉上面这位也是“皮嫩”的南方爷们，连忙弹压了自家兄弟几句，让他们安静一些。

　　黄巍颇有趣的看看卫戍司一众侍卫发青的脸，然后微笑问李敏：“李百户怎地不吭声了？”

　　李敏淡淡说道：“卫戍司向来只在拳头底下见高低，打嘴仗，弟兄们没兴趣，再说定西护卫都是远道而来，今后都是自家兄弟，就让大家占点口头便宜也无无妨。”

　　定西护卫像是集体被打了一拳，蓦地沉默下来，卫戍司的却是心里暗叫痛快，一起咧开大嘴，无声嘲笑，连端坐在上的高珩也忍不住嘴角微抽。

　　定西护卫反应过来，怒喝一声，骂骂咧咧，劈拳撸袖，有动作快的，已经一个箭步跳到了卫戍司这边。

　　李敏嘴角勾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高珩和卫戍司侍卫后背发凉，他们是深有感触，每次李敏这样笑的时候，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李敏对仍然巍然不动，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卫戍司侍卫们喊道：“早听说定西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弟兄们，今天是不是开了眼了？”

　　卫戍司憋气憋到现在，终于找到释放出口，轰然答应“是！”

　　气势雄浑，声震屋宇。

　　再看对面定西护卫脸色，已是黑如锅底。

　　李敏眼风如刀看向黄巍，黄巍气得咬牙，腮帮子都鼓了出来，一记眼刀回杀，两人视线交汇之时，高珩似乎看到空气中噼里啪啦闪出火花。

　　好家伙，有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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