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之手所饲育的地狱（1）

医生站在早已变成残垣断壁的城墙脚下，眼前，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那一端的灰白色荒原，而头顶，则是暗淡无光的灰色云层。混杂着尘埃的灰白色积雪覆盖了整个平原，终年不会融化，一切都显得安静而寂寥，只能听得到细雪落地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就像是在传说中的世界尽头，一切都保持着开始前的模样。

雪落在医生的身上，全身灰白色的他已经融化在这片荒漠之中，就像是这片寂寥世界的一部分。但这片寂静很快被少女略显稚嫩的声音打破。

“医生先生，方向是这边吗？”

回过头，萨尼娅有些吃力的走到了医生的身后。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由艾琳缝补过的共和国女式军服，以及一件厚重的防护服。银灰色的长发拢在衣服里，头上扣着一个头盔，戴着呼吸面具。

虽说在废城和旧都中防毒面具都是没有什么必要的东西，但是到了白垩荒原的这个区域，防毒面具的有无就和性命息息相关了。

医生点点头回应了萨尼娅的疑问，然后低下头检查了一下手腕上标识的呼吸面具剩余使用时间，还有两小时四十分钟，通过这个区域的问题不大。

“我们必须要通过这里吗？”

萨尼娅的声音中透着疑惑，还有一丝丝隐约的恐惧。不过医生相当理解她的心情，无论是谁，面对这个区域都会感到恐惧，这是人类本能对未知的危险的预感。

“通过这里是最近的路，但我们必须尽快穿越这里。”医生顿了顿，他的视线一直紧盯着护目镜上显示的数据不放，“在通过之前，你必须先检查一下呼吸面具的剩余时间。”

“知道了。”

说完，她也开始检查自己手腕上标识时间的计时器。

“还有两小时十分钟。”

“那走吧，我们没什么时间可以浪费。”

刚一进入那个区域，医生就已经感觉到了异常，心跳不自主的开始加速，体温升高，似乎隐约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冷汗开始从背后渗出，似乎有灰白色的半透明人影出现在眼前，然后转眼就像尘埃筑成一样崩塌。而不仅如此，就在进入这个地方之后，场观测装置的数据突然归零，就像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一样，就像单纯的虚无。

现在医生可以确定，自己已经走进了正确的方向。

仿佛跨越一层看不见的分界线一样，令人疑心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的光景展现在面前。

之前还不存在于荒原上的树木与建筑突兀的出现，但它们的表面都像是历经数百年光阴般被风化，如果伸手触摸，就会发现那些只是由尘埃构筑的虚影，仿佛是建筑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缚，即使风化为尘埃之后仍维持着原先的样子。

理所当然的没有生物的影子，连空气都很冷硬。

如果抬头，还可以看到天空上朦胧的光源，但光线在落下的途中就融入了灰色的空气之中，彻地消失，就像是身处于幽暗的沼泽之底。

“这，这里……究竟是……”

萨尼娅的声音都在剧烈颤抖，面前太过疯狂的景象让她冷汗直流，生物的生存本能在她的心中疯狂的敲打着警钟，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冰冷的手触摸，让人不寒而栗。

“真要说起来的话，这里算是个弹坑吧。”

走在前面的医生很平淡的说，这种景象他早就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但无论看见这东西多少次，恐怕都是不可能习惯这种景象的吧。

“……弹坑……？”

“对，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弹坑。”兴许是听出了萨尼娅的疑惑，医生指了指地下，“这里是广域杀伤性术式武器（MDW）留下来的遗迹。”

萨尼娅心中一惊，学校中教过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她知道这些危险武器的骇人威力，但却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的使用后会留下些什么。

即使这枚MDW在战争终止的那一天投下，那这个恐怖的遗迹就都已经存在了超过五十年，那就意味着这个恐怖的领域至少会存在五十年！

这个空间是异质的，异质到已经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范围。如果非要用可以理解的方法去说的话，这整个空间，其存在本身就近似于尸骸。

“这是……真的吗？”

医生只是轻轻点头作为回应，然后回身，对着萨尼娅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前方，示意她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虽然一开始有些不解，但萨尼娅很快就发现了医生让她噤声的用意，仅是刚刚与医生的两三句对话，她的身体就像有大把的力量被抽离了一样。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但如果再说下去，她可能就会失去继续前进的力量，然后化为这里的一部分。

医生继续向前走去，而越往前，那些诡异的变化则越发明显。就像是身处巨大尸骸的内部，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曾经存在的热度与气息，这里本应是洋溢着活力的城市，如今却化为空洞的死骸。

死亡的气息就在身边化作块状物。

医生伸出的手笔直的指着前方，这是帆船运动时常用的手势，因为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没有参照物的船只随时会迷失方向。而在这片区域，参照物实质上是无意义的，如果细心去看，这些建筑的虚影正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改变，虽然缓慢，但只要一移开注意，方向很快就会丢失。

而无论是场观测装置还是原始的指南针，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场观测装置的数值一直保持着零，就像这里什么都不存在一样。无论向那个方向走，指南针的指针都会以自身转动速度缓慢的转动，并让人在这里不停的绕圈，直到死亡。

继续向前前进，虚无的人影出现在了同样被化作虚影的街道上，他们穿梭在街道上，有的在与人攀谈，有的正要走进店铺，有的只是单纯的赶路，就像他们生前所作的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医生的衣角被一只纤细的手拉住，萨尼娅的眼瞳因为惊愕和恐惧而睁大，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些走过他们身边，甚至直接穿过他们的灰白色人影，仿佛随时会尖叫出声。

医生只是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并肩前行。

那些灰白色的人影无视了这两个人，自顾自无声的做着他们死前正在做的事。走在街道上的人瞬间化为灰烬，然后又出现在他一开始出现的地方继续前进，所有的虚影都一样，无数次的重复着MDW落下前他们所做的事。

这场景无比的诡异，又无比的疯狂，某种类似于风声的低语声越发清晰，仿佛要摧毁人的精神，这一切一直持续，直到他们跨越了一条灰色的界限。

「一切都截然不同」的空气吞噬了他们。

“这就是世界被弄坏后的模样。”

医生的声音极轻极快，勉强才听清的萨尼娅怔在这一切的面前。

那里很安静。

那里被绝对的、压倒性的和平所包裹。

她用听觉，触觉，以及一切的感觉理解到这个事实。

一切的一切的残骸沉睡在令人心悸的平稳之中，因为一切都被摧毁殆尽，而被摧毁殆尽的东西也无法再次被摧毁。

不论是建筑还是人影都不存在，连那种声音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无比空虚的虚无。

萨尼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只记得医生抓住自己的手。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持她再继续走下去了，而天色，也在不知不觉间昏暗了下来。

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医生，但现在，她连呼吸的力量都只是勉强剩下。

“别逞强，小姑娘。”已经搭好露营地的医生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最难走的路已经过去了，安心睡吧。”

医生略带点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带给了她奇异的安心感，让她放心的放开了自己的意识，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她能感觉到医生正握着她的手，她含混不清的开口。

“……好……的，谢……谢”

然后，坠入了黑甜的梦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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