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肖帆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他在路上就听到了路子凡所说的情况，到的时候刚刚疏散完现场。他讯速地下了车，走到了路子凡三人的面前。沉声道：“怎么样了？”

路子凡朝现场努了努嘴：“还在灭火。”

“洛痕呢？”肖帆看了一眼还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转头问道。

“落水了，此时已经不知道跑了多远了。”

闻言，肖帆趴到栏杆上向下望了望。这桥离水面有三四米高，桥下此时碧波粼粼，哪有洛痕的身影？

他只得转过头。道“一会和我回一趟局里。有些事情不好在这里说。”

“好的。”路子凡应道。他转过头：“一会我和你去一趟——不过澄宇他们，能先让他们回去吗？”

“可以。”肖帆头也不回：“我还不至于连你们三个都看不穿。”

得到了肖帆的首肯，路子凡走到周心琪和韩澄宇身边，低声对着安慰韩澄宇的女子说道：“你和澄宇先回去吧···我得去局里办点事情。”说到这里，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韩澄宇一眼，又说道：“你好好看着点韩澄宇···我有些怕他想不开。”

周心琪点头称是。

她转过头，走到韩澄宇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然而身边这个男孩却毫无反应，依然站在那里，茶褐色的眸子里倒映出空洞苍白的火焰，一言不发。

这一幕让周心琪异常揪心。韩澄宇眼中的情绪她再明白不过。四年前的她同样是这么一个情绪。但是那时，却是有一个少年拯救了她。

现在，轮到她来拯救这个少年了。

周心琪深吸了口气，她再次拽了拽韩澄宇的衣角，轻声唤道：“澄宇，先回去吧。”

韩澄宇转过头来。

转过头来的时候，周心琪心底一凉。

那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周心琪确信自己从未在一个活人脸上见到过那样的表情。此时韩澄宇俊俏的脸上泛着死人般的苍白色。空洞的双眸从周心琪脸上扫过，却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再次转了过去。

周心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回头正准备找路子凡帮忙，却见肖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见她回头，肖帆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周心琪禁声。

周心琪依言照做。

然而下一瞬，就见肖帆向前一步，化掌为刀，狠狠劈在了韩澄宇脖子上。

韩澄宇应声而倒。只是还未倒地就被肖帆托住没有和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

而与此同时，意识到了肖帆的所作所为的周心琪方才回过神来。她喊道：“你干什么？！”

肖帆叹了口气：“你准备让他看着这个伤心之地道什么时候？”他转过头，不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漆黑的悲伤：“越是看越是会自责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吧。”

周心琪无言以对。

见周心琪沉默了，肖帆转过身，把韩澄宇放在车上。他示意周心琪坐上去，对着驾驶位的警察上说道：“送他们去ND。”

周心琪只好坐了上去。

待到车子的灯光从肖帆的眸中彻底消失，他才转过身来。他揉了揉脸，轻声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他将话语拉的很长莫名地有一种滑稽的感觉。然而就在他说完的瞬间，他面前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嘈杂。

于是肖帆抬起头，平凡的脸上染上了一丝讥讽的笑容：“终于开始了吗？”

新的火光从他的眸中倒映了出来。

拨开人群，肖帆站在了这个被他带过来的中年人面前。

肖帆蹲下身去，细细看着倒在地上，身下压着一片血泊依然昏过去的杨建斌，咧了咧嘴，轻声道：“一报一报啊。”

他站起身，转过身看向被拉到一边的杨笠，少年的眼中还闪烁着愤怒的光芒，肖帆在那其中看到了一抹狂热。看到这抹狂热是瞬间，不知为何，他忽然叹了口气。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他挥了挥手：“带走！”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救护车和警车把杨永斌以及杨笠送进了他们该去的地方。直至此时，肖帆才转过身来，面容上那丝讥讽的笑容一闪而过，他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路子凡，道：“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路子凡盯着面前这个和洛痕一样平凡的男子：“你可以救他的。”

“救？我已经救了啊。”肖帆疑惑地看着路子凡：“本来的话这个事情应该发生得更加隐蔽一些的——就是那种杨永斌死了都不会有什么意外的隐蔽。只是隐蔽的环境既然被我隐蔽地制造了出来，自然算是救了杨永斌一命咯。”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阳光下路子凡的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你既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么完全就可以让整个事件没有人受伤的。”

然而肖帆目瞪口呆地看着路子凡：“你在说什么？没人受伤？你在说什么梦话？”话说到这里，肖帆的面色阴沉了起来。兴许意识到了自己语气的过激，他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然后方才轻声说道：“你是想要害死他们一家人？”

路子凡语气一滞。他的眸光中一瞬有些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听闻此言肖帆叹了口气，他挠了挠脑袋把头发弄乱：“子凡，你吧，考虑事情老是差了一筹——这种东西其实有的时候根本就不是这么考虑的。”

“正常来说，你的思路是没有错误的。能够交给法律的事情就交给法律来处理。因为那样是最为合适最为公正也是最不至于有什么额外的因果关系的。当然啊，因果关系也不是那么轻松就能转移开的，不过对于咱们这些不想理清楚因果关系的，大概了解到这里就足够了。”

“所以要先说明因果这个看起来很虚的东西。不过虽说看起来很虚，但其实就是隐藏平日生活里的东西。你我的推理是靠因果，世界的发展靠因果，你我的成长也是因果。可以说，世界本身就是由因果组成的。但是虽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但是这里面说的因却并不是单一的因，而是无数的因——换言之，无数的因导致了唯一的果。”

肖帆看着路子凡稍微有些疑惑的眼神，停止了继续说这个：“好吧，深究这个东西又要讲很久，看你现在也不是很想听的样子，那么我就跳过一部分解释，直接说后面的了。子凡，我刚才说了，无数的因会导致唯一的果。那么我问你，什么样的因果对杨永斌与杨笠是最好的？”

“当然是法律得到执行吧。杨永斌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法律就够了？”听闻此言，肖帆一声轻笑：“那我就先跟你说一下另一个因果。”

“为什么会有孩子们被源源不断地送到杨章书院？我想每个家庭对于这个问题都有着他们自己的答案比如说孩子有网瘾啦孩子早恋啦孩子不听话啦等等不同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为什么产生？除了孩子的原因，更多的部分还是因为家长没有尽到他们自己的责任。但是这里又要分成两种可能。一是自己不知道怎么样尽到自己的责任，二是自己因为自己的惰性而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所以他们寄希望于有一个机构能够帮他们解决问题，前一种的希望能出现一个机构告诉他们如何教导他们的孩子，后一种则希望能够有一个机构来替他们完成他们自己的义务。于是杨章书院因运而生。所以即便是哪一种，在面对这杨永斌的时候，几乎都是完全信服的。不信你可以去看，假如说要去调查杨章书院的证据的话，无论如何都还是找不到的。”

“因为家长根本不承认不认为杨永斌的决策时错误的。而对于真正受到伤害的孩子——”肖帆脸上的笑容停住，面色阴郁了起来：“你难道没发现真正在向外求助的都是刚刚进去的孩子们？”

“假如说你想到了周心琪和韩澄宇的话，那么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很清楚了。不过从我这里来看，其实是利用了人绝望时的一些反应而已。把这些和暗示结合起来，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这样的结果。毕竟人在绝望的时候对于希望是毫不犹豫地抓住的。”

“不过这些具体手段什么的都是些题外话了。继续来回归到正题。对于这些完全信任杨永斌的家长来说，你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认识到他们自己的错误？其实很简单，只要让杨永斌自己承认自己的错误就行了。”

“然而问题就出现了。杨永斌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的错误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而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对他来说更是没有任何的惩罚。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惩罚才能让他自己承认自己的错误？只要让他失去什么东西就行了。”

“杨笠正是起到了这样的作用。”肖帆说道：“如果没有杨笠这一刀，在案情结束之后杨永斌会继续自在逍遥下去。他会拒绝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而继续出去——反正无论如何，他对于那些家长的威信还在，只要在别的地方继续开一所新的学校，依然可以大笔圈钱进来继续下去。而现在有了杨笠这一刀，杨永斌自己一定并且必须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因为刺这一刀的人是杨笠，他的儿子。”

“而且，只要他还爱着他的儿子，只要他的儿子还在憎恶着这样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杨永斌都无法再这么做下去。”

路子凡咬了咬牙：“但是肯定还有更好的方法吧！只要对杨笠晓之以理，他一定会放弃对杨永斌的刺杀的吧！”

“不会的。”肖帆叹了口气：“因为本身这场刺杀就是对杨永斌实行的天罚。假冒的杨笠并不是天罚的目标，真正的杨笠才是第三个组织留下的暗棋。杨笠大概是在杨章书院里被第三方组织的人接触到并传输了这样的刺杀概念的吧。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恐怕杨笠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是认为他所做的是正确的。”

“什么意思？”路子凡耸然一惊。

“就是第三个组织——也就是一直以来与神组织对抗的组织，本身利用的就是杨笠自己的愧疚心。然后将我刚才所说的杨永斌的心理思维略去一些不重要的部分告诉杨笠。所以杨笠才会这样毫无保留的下手。事实上，在认识到假冒的杨笠的同时，我就已经猜到了杨笠大概就是最后动手的那个人。也是同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件案子根本就不会出现人命案。只是这件案子和那么多杀人案一起出现让我们有些神经质了而已。子凡你想一想，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有任何的杀人一类的字眼出现吗？我们所看到的只有神罚——而杨永斌罪不至死，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这个案子的出现，一方面是为了给我们以及洛痕指引方向，而另一方面，恐怕是为了给洛痕打掩护吧。而我之所以在杨永斌家布控这么多人，其实更多的是为了防止神组织对于杨永斌的刺杀——也就是假的杨笠的所作所为——”说道这里，肖帆突然停住了话语。他垂下头，眸中一瞬间闪过了惊疑不定，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抬起头，接上了刚才的话语：“总之，杨笠是在知道这些的情况下选择的这么一条道路，无论如何杨笠都会刺出那么一刀。”

“更何况这一刀刺出来之后，杨笠一定会后悔。而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和杨永斌的隔阂也会消却一大部分——你明白的吧，无论如何，杨笠都确确实实伤害到了他的父亲。只要两者能够好好的相互沟通，那么这件事情就可以用最为合适的方式收尾了。”

路子凡无话可说。

“不过老实说，其实我还是对这样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事情感到有些郁闷的。”肖帆笑道：“不过，结果好不就可以了吗？”

正说着，肖帆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肖帆拿出手机听了几句，转头看向路子凡：“邹局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很快就要对神组织的窝点进行一次全面的清扫了。子凡，你先过去吧。我把这里再检查一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

路子凡依言而行。

待得路子凡走后，肖帆揉了揉脑袋。他摸了摸还有些疼痛的脑袋，长呼口气，分开人群，走到了刚刚熄灭的车的面前。

他靠近了已经变得焦黑的车，抓住车顶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就跳到了车顶上。他细细摸过去，在车靠右前方的位置发现了一截弹孔。他盯着弹孔看了一会，跳下车，钻进车里四下里忘了一眼，然后垂头细细看向尸体的胸前。他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忽然伸出手拨开了已经焦黑的尸体的前腔，在那里发现了那发子弹。

肖帆盯着那发入肉不深并未造成多么严重的危害的子弹，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

······

······

触目之见是疯狂扭曲的虚无。

耳及之处是咆哮着的寂静。

然而寒冷···一丝丝撕开了这个残破不堪的心灵，将这副身躯中残存的温度一丝丝拽出来，然后细细地，狠狠地撕得一缕不剩。

开心时眯着眼傻笑的美好笑容。

悲伤时抱着我痛哭的柔弱身影。

生气时噘着嘴却又偷偷侧头看过来的表情。

无聊时鼓着腮帮子向咖啡里吹泡泡的可爱面容。

还有昏黄路灯下的窃窃私语，公园长椅上的耳厮鬓摩——

漫天繁星下的约定。

“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约定。

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我是这世界上最最最最幸福的人了。

那一刻，我这么想了。

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

但是这么想的同时，更加深重的忧虑从我心里浮了出来。

如果那个组织找到了我怎么办？

如果那个组织要对你不利怎么办？！

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怎么办？！！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必须要彻底除掉那个组织。

必须要保护你的安全。

必须要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离开了你。在你家长的反对面前，我一面向你发誓，一面吧扬章书院的消息透露给了你的双亲。果不其然，他们把你送到了书院里。

只要是作为那里的学生，他们就很难查到你身上。

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所以虽然不能出现在你的面前，因为我深知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每时每刻想到你所受到的痛苦，我都感到无法忍受。所以我想尽办法靠近路子凡，通过他联系上了洛痕，然后将那个人送到了你的身边——这样在社会动荡的中心的话，你一定过得也会好一些吧。

对不起。

对不起。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我想等事情结束之后，就把你接回来，把事情的原委统统告诉你，在你耳边说上一千句的对不起，再说上一万句的喜欢你——一直说到你原谅我为止。

啊，你那样温柔的性子，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然后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我不再去管那个人的事情，全心全意地对你好——一直一直。

如果能这样就好了啊·······

如果能这样就好了啊·······

如果能这样就好了啊·······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

对不起。

·········

我们会在一起的。

程澄。

我所爱的人啊，我们会在一起的，一定。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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