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不出來。
笑不出來 。
一直在看著。
努力的孩子們。
頹廢的孩子們。
開心。
可是笑不出來。
憤怒。
可是哭不出來。
哭不出來,笑不出來。
笑不出來,哭不出來。
笑(ku)不出來,哭(xiao)不出來。
哭(xiao)不出來笑(ku)不出來!
再次從夢中驚醒。
韓澄宇從床上爬起來。漆黑的眸子中依次倒影出天花板,木質的有些老舊的門,與房間風格極為不搭的茶杯茶碗,以及一張有些年頭的圓桌。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
光明一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
許是現在不過是早上的八九點鐘的緣故,韓澄宇的影子被拉的極長極長。
他站在窗前,睹視著窗外空無一人的村莊,好看的桃花眼中,失落悲戚一瞬劃過,也一閃而沒。
然後他閉上了眼。
我還記得。
我還記得。
只有我記得。
那個地獄。
慘白的墻壁。
慘白的天花板。
大廳中間的玻璃容器。
容器裡帶著氧氣罩面色痛苦的孩子。
容器外目光呆滯的孩子們。
···
···
那裡面那雙憤怒的眼睛。
洛痕。
那個人叫洛痕。
那雙平靜的眸子裡是莫名其妙的憤怒。
為什麼憤怒?
我(們)沒有憤怒的必要。
從出生就在這裡的我(們)沒有憤怒的必要。
從出生就在這裡的我(們)沒有憤怒的意義。
那麼為什麼會感到憤怒?
為什麼還沒有習慣?
為什麼還會那麼做?
為什麼還會反抗?
······
······
“那是我的意義。”
······
······
騙人。
我(們)沒有生存的意義。
我(們)是被做出來的存在。
是為了完成某樣事物,被做出來的材料。
這樣的我們沒有意義。
我(們)的情緒,我(們)的人生沒有意義。
你和我(們)是同樣的。
所以你同樣沒有意義。
···
但是。
所以。
所以這也是我(們)的意義。
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老實說我沒想過。
路子凡推開門——他剛剛從外面回來,他這一夜都在確認自己身邊是否還有協力廠商的視線。他走進房間——周心琪似乎還沒有回來。他做到桌子旁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為什麼沒想過?因為沒有意義。
因為答案太過簡單。
人活著的意義在於自己身邊的人。
人活著的意義不是自己說了算的。是由自己以外的人確定的。
我現在所做的事情,無論如何都對旁邊的人產生了影響——這些影響是我留下的痕跡,也是我活著的意義。
“所謂意義,就只是僅僅如此的事情而已。”
路子凡這麼說道。
“什麼?”
周心琪剛剛進門就聽到了路子凡的話。但是因為路子凡說的聲音比較小的緣故,她並沒有聽清。於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路子凡感歎完整喝水——聞聽此言瞬間一口水噴了出來,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沒有關門。
他慌忙站起來,努力擺手:“沒事沒事。我就吐個槽。”
周心琪盯著被水嗆到滿臉通紅的路子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是慈湖想到這樣不太好,姑娘很快止住了笑板正了臉:“我在外面發現了一樣東西。不過實在搬不動,所以喊你來看一下。”
這是村子邊緣的一間房子了。
房間已經極其靠近村子後面的山。路子凡順著窗戶可以 直接看到後面的山峰——房間和山峰中間是一大塊墓地。路子凡收回視線,視線掃向屋內。
屋內很是簡樸,只有一些生活必須的物品,傢俱上面更是已經積了一層灰,看得出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路子凡掃視了一遍,全屋最為值錢的或許就是屋中央那台十幾年前的電腦了。
周心琪察覺到旁邊兩人的目光此時都集中到了那台電腦上,方才緩緩說道:“這家是一位老人。現在大概已經六七十歲了。據說十幾年前公司破產了才回到村裡來的。據說回來的時候手裡幾乎什麼都沒有,就只有這台電腦了。家產什麼的全都抵押出去了。我小時候還經常來這裡玩呢。”
路子凡皺了皺眉。他小心地走上前去,這台舊電腦此時螢幕已經徹底被砸爛,和現在相比要大得多的主機也被破壞得非常完善。路子凡蹲下身,仔細看了地上的東西,半晌磚頭道:“你說的搬不動的東西在哪?”
周心琪向著主機努了努嘴。
路子凡眼前一亮。他伸出手抓住主機稍稍用力,發覺這東西根本不是一般地重。他頓了頓,敲了敲主機的外殼嗎,感覺到了異樣的重感。
路子凡皺了皺眉:“這家的老人多久之前離開的?”
“三年前。”周心琪道:“我剛離開不久他就去世了。以前我還經常來這裡玩的。”
又一個三年前。
路子凡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在雜物裡翻出一把錘子,二話不說對著主機就砸了下去。
這一錘子下去不止周心琪,韓澄宇都嚇了一跳。他張了張嘴,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然而並沒有砸開。
路子凡冷哼一聲:“果然如此。”他把錘子隨手一扔:“主機是焊死的,裡面也灌了鐵。不然早就毀了。”
韓澄宇愣了愣,忽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他指著路子凡道:“你這動作啥的···真像洛痕。”
路子凡楞了一下。他皺了皺眉,仔細想了想似乎還真是這樣。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貨太能把人帶壞了。”
這句話說得沒毛病。周心琪如是想到。她向前一步,低頭看向這個裡面直接灌了鐵的主機箱:“這個打不開的鐵箱子到底是幹什麼的?”
沒人會往主機裡灌鉛也沒人會把這玩意兒焊死。如果是按照這麼個邏輯的話,那麼這玩意兒根本就不是個主機。韓澄宇蹲下身去,仔細觀察這個箱子。很快,他就發現這個上面並不平整,這個不平整絕對不是後來那些人造成的不平整,而是有人在開始造這個東西的時候特意弄出來的不平整。這個東西表面微微向外凸起,隱隱呈現出鼓的形狀。
他站起身來,問道:“這位老人開的是什麼公司?”
“我記得好像是樂器公司來著······古典樂器公司”周心琪稍稍想了想,說道。
“原來如此。”韓澄宇歎了口氣。
他站起身,磚頭看向路子凡:“借你手裡那玩意兒一用。”
路子凡疑惑地把錘子遞給他。
韓澄宇舉起錘子,對著這個箱子砸了下去。
箱子發出了空靈的聲音。但是卻沒有任何反應。
韓澄宇繼續砸下去,但是這次他沒再次砸在這個面上,而是對著別的面砸了下去。
箱子發出了和之前不一樣但依然很好聽的聲音,但是依然沒有任何動靜。但是韓澄宇沒有管這些,他抬起手,繼續對著這東西的另外三面咚咚咚砸了下去。
周心琪稍稍變了臉色。
她上前一步:“這是···五聲?”
“沒錯。”韓澄宇站起身來:“他把這東西造成了一個樂器。” 他轉頭看向周心琪:“說起來你是怎麼注意到這個東西的古怪的?”
“這個我來替她說明。”路子凡笑道:“你注意看這個屋子的窗戶。”
韓澄宇抬頭看去。這間屋子的窗戶很高,而且奇怪的是,平時的窗戶都是完全豎直或者是朝下的,這個卻是朝上。四周的窗戶向上照過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這麼一個棱狀的鏡子,每一面窗戶都只是照到了這東西的一面,照射的光經過這東西的反射,直直地垂了下來,打在了這個箱子的側楞上。
韓澄宇看過去,發現正是一個車輪上紋著雲紋的圖案。
“原來如此。”
他閉上了眼睛。
“原來如此。”
聽出了韓澄宇話語裡的哽咽,路子凡和周心琪看了過去,卻發現青年背對著他們,但是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他的肩膀還有些輕微的顫抖。
“你怎麼了?”周心琪問道。
韓澄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握緊了拳頭,澀聲道:“心琪,我可以問一下那個老人的名字嗎?”
“你問這個幹什麼?”周心琪有些詫異,但是她還是回答了韓澄宇的問題:“周林。”
韓澄宇垂下了頭。他沒有說話,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現在並不平靜。任誰也能看出來他在拼命壓制著自己的情緒。
良久。
韓澄宇終於稍稍平靜下來,他深吸口氣,澀聲說道:“心琪,你並不是偶然發現的這個圖案。”
“你是被周林引導著,來到這裡的人啊······”
他緩緩轉過身來。
周心琪詫異地看過去,卻發現,他早已淚流滿面。
“你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圖案了。”韓澄宇的聲音啞了下來:“你在在這裡的那段時間裡,無數次,無數次地看到了這個圖案。”
“老人在讓你記住這個圖案。他希望你有一天能夠回來,來到這裡拿到這樣東西。”
“這個圖案已經早早植入了你的腦中,在前面我們注意到那個圖案的時候,你腦中的潛意識就已經在指引你來這裡了。”
“你是跟他學的音律吧。不然在聽到我敲的那五下你不會那麼熟悉。靠著僅僅一遍敲打就能聯想到五聲本來已實屬難得,更何況還是打亂了順序的五聲。”
他看向有些驚慌的周心琪:“如果沒錯的話,他一定教你了另外一首曲子。”
他指向那個箱子:“打開不打開,在你了。”
他伸出手,止住了路子凡的言語:“所有的事情,在你看完裡面的東西之後再談吧。”
他頓了頓,方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了。
“我出去靜一靜。”
韓澄宇走了出去。
周心琪剛才一時間接受到的資訊太多太多,饒是她是一位極其冷靜的女子,也著實需要一陣時間接受一下。
隨著韓澄宇的訴說,那一部分記憶也在她腦海中逐漸顯現出來。日常中的許多蛛絲馬跡都顯現出來,她此時追憶過去,卻是與韓澄宇的話相互印證。她看向面前的箱子,無數的問題慢慢湧了上來。
為什麼全村人全都消失了?
自己原來也是這裡的一員,可為什麼自己卻沒有消失?
為什麼奶奶本來身體好好的,卻一夜之間歸西了?
為什麼三年前自己來的時候,這裡恰好就發生了命案?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她垂下了頭。
“為什麼···這間房子的主人姓周?”
無數的問題縈繞在她的心頭,她看著哪個箱子,一瞬間卻是有些恐懼起來。
人為什麼總是懷舊?因為過去早已註定,而未來卻無可尋跡。過去再怎麼可怖再怎麼悲傷,卻都是已經註定的,而未來不一樣。無論你現在做出了多大的努力,在下一秒,一切都有可能成為泡影——未來,無論如何都是未知的。
人最本質的恐懼,就是未知。
正因如此,人們才抓住過去,把握現在,以此來面對未來。
但是···現在對於這個姑娘來說,過去已經也淹沒了未知裡。她有種直覺,如果自己打開了這個箱子,那麼自己將陷入一場巨大的漩渦中,自己現在所喜愛的日常,將會被徹底打破,自己或許將再也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自己或許,連自己都不再是了。
那麼,不打開就好了吧。
不打開就好了。
不打開···就好了。
······
······
抱歉。
抱歉。
抱歉。
周心琪抬起了頭。
抱歉。
我不該猶豫的。
她的內心,緩緩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情緒。那是莫名其妙的憤怒與憎恨。這根本不應該是屬於一個溫柔善良的她的情緒,此時卻從心底緩緩升起。
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這種情緒湧了上來,並且一瞬間就充斥了她的心中,就仿佛一直都在她心底,未曾消散。
她深吸一口氣,走向了未知。
無論多了多久也都會記得。
枯燥與木訥熔鑄成的日常。
空洞與呆滯交織出的絕望。
然而沒有憤怒,沒有悲傷。
因為已經放棄了。
憤怒悲傷不會帶來任何改善,不會對空洞機械的日常帶來任何改變。所以在那種環境下生存的我們,慢慢習慣了空洞,也放棄了悲傷喜悅等等情緒。
接受了自己作為【生物】的事實。
······
然而,那個人沒有放棄。
那個人,依然在尋找著機會,一遍又一遍地反抗然後一遍又一遍地被毒打,然後再一遍又一遍地反抗。
就像這兩個字已經烙印進了他的靈魂一樣。
我們感到了疑惑。
“為什麼還要反抗?”
明明不反抗,接受就可以免去多餘的痛楚,明明他和我們一樣,都是未曾見到過任何光明的人,為什麼還在追求著在我們認知裡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那個人這麼說了。
“這是我的意義。”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還有意義這個詞彙。
那也是我和洛痕的第一次對話。
在那之後,洛痕依然一次又一次地反抗,然後被送入那個管教室裡···只是,初始還能聽到哭叫聲,後來,卻漸漸沒有了聲音。
再後來,裡面傳來了笑聲。
···那是非常喜悅非常開心非常憤怒的笑聲。
那是似乎找到了自己所追求的的東西一般的笑聲。
那些帶著口罩的白大褂似乎看到了惡魔一般。他們發瘋一般毒打洛痕,只是無論怎麼打,洛痕的笑聲卻越來越大了。
······
洛痕被送回來的時候,渾身全是血,但是他卻似乎沒什麼感覺,甚至,他還站起身來,推開了想要去扶著他的我,往自己的床鋪走去。
只是剛剛邁出腳,他整個人就沒有掌握好平衡摔了下去。
洛痕愣了一下。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才注意到自己的腿已經斷了。
然後洛痕笑了起來。
他很開心,非常開心,開心到眼淚都流了出來,他在地上滾來滾去,無數次擠壓到了傷口,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我們明白了。
洛痕失去了痛覺。
失去痛覺的洛痕被送去了醫務室。在那裡,洛痕得到了治療。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我現在還記得,那是6月的一個夜裡。洛痕走到了我身邊,說話了。
“我們一起跑吧。”
我驚詫於他的言語——跑能跑到哪裡去?又怎麼跑?
洛痕笑了笑。
那天夜裡,洛痕從腿裡抽出了刀片——那是縫合手術的時候,洛痕偷偷放進去的。
他用刀片襲擊了看守我們的人,從他口袋裡拿到了鑰匙。
那天,我們第一次體驗到了自由的美妙。我們點燃了房子,在那耀眼的火光中衝出了鐵絲網,我記得那天的風很暖,我前面有一個女孩跑的很快很輕盈,就像書上記載的那種蝴蝶一樣美麗動人。
······然後,我的背後響起了槍聲。
蝴蝶墜落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
那天夜裡,裝載著死去的同伴們的車抖了三抖,噗地一聲離開了。
我們也很快被抓了回來。
但是因為洛痕的胡鬧,情況卻改善了很多。因為那天晚上的大火和槍聲,我們離開了那個低矮的小房子,經過幾個月的時間洗掉了記憶之後,我們被送往了鄉下的這所孤兒院。
那之後的事情你們就知道了。
順帶一提,我是NO.1:韓澄宇。
我想起來了。
我所缺失的記憶。
那是一個地獄。
三歲前,我都是在那個研究設施裡度過的。在那裡,我們幾十個孩子被編上了序號,每天不停地記憶各種知識書籍,每天被放進那個玻璃容器裡,身上插滿電極進行各種各樣的腦實驗與檢查。
我放棄了思考。
我放棄了掙紮。
直到那天。
No.11打開了囚禁我們的房間,我們點燃了房子,迎著溫暖的風追逐著那隻一直只能隔著窗戶看著的鴿子。我很開心很開心,那是我第一次知曉了自由的滋味。
······直到身後傳來了一聲槍響。
我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哪裡瀰漫著好聞的消毒水的氣息,有一個穿白大褂卻一直戴著口罩的叔叔來安慰我,有一群美麗的護士姐姐來陪我玩耍。
聽他們說,有一發子彈打中了我的腦袋,但是似乎是因為在此之前它被什麼擋了一下,只是鑲在了我的顱骨上,饒是如此,也去了我大半條命。醫生們連續搶救了三天才把我從鬼門關上拉回來。
托了這顆子彈的福,我失去了此前的記憶。
再後來,在我身體好的差不多之後,我被一名員警領養了。
再後來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
我叫周心琪,No.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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