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侦探真的是一件无聊的职业。

没有人生来是犯人。如果一个人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又怎么可能犯罪呢？

所以说啊，绝大多数穷凶极恶的犯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啊。这也是所谓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于是，侦探不过就是伤害被社会伤害过一次的人，不过就是为社会的不道德不正确买单的人罢了。

所以啊，要当侦探，还是先把自己所谓的正确先放下吧。

遵循自己的正确的话，总有一天会走上歧途的。

路子凡自从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

他此时心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曾经是因为兴趣当上的侦探，然后就这么一帆风顺地走了下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些心境上的挫折。然则面具人显然非常清楚这一点，他那一番话直指中心，却是把路子凡的信念打了个风雨飘摇。

路子凡此刻靠墙坐在地上，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的虚无。他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面具人的话还在他脑中回荡。他尝试着做出反驳，然而却无从谈起。

正当他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口哨声。

有人打开了铁门，走了进来。

路子凡机械地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

来人长了一张娃娃脸，眼睛里面是漆黑得虚无。他瞥了一眼靠墙蹲着的路子凡，轻笑一声，转头道：“把另外两个一起送过来吧。”说到这里，他抬了抬下巴：“反正这货也已经废了。”

门外人依言把周心琪和韩澄宇送了进来。

韩澄宇见到了洛痕的时候显然吃了一惊，甚至脸上也泛起了一丝喜悦。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洛痕的不对劲。洛痕斜靠在墙上，睁着漆黑得双眸，嘴角不自然地上咧，硬是咧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来。

他注意到了韩澄宇的目光，微微抬头，朝他示意了一下。

周心琪一进门就看到了靠在墙边的路子凡——事实上从路子凡回来之后一直一言不发时周心琪就已经心生不妙。她甚至只来得及惊诧于倚墙的洛痕一瞬间，就已经注意到了路子凡的不对劲。姑娘从洛痕身边钻了过去，扶住了墙边的路子凡：“你怎么了？”

看着周心琪的样子，洛痕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他顾不得形象——也从来没有顾过形象地蹲坐在地上，笑的极为嚣张极为癫狂。韩澄宇看着这样的洛痕，脸上的喜悦一点一点退去，同时眸中的冷漠也一点一点地显现了出来。

周心琪也是被洛痕的大笑激怒了。她抬起头看愤怒地看向洛痕：“洛痕，你对他做了什么？！”

“洛痕？”洛痕稍稍收敛了笑容，但是依然保持着那丝古怪的微笑，他啧了医生，似乎有些回味这个名字：“真是值得玩味的名字啊——甚至都不像是我用的。”

他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面具来覆在脸上，右手食指置于嘴边轻轻发声：“嘘···小声点。别打扰了他无意义的沉思~~”

他挠了挠头：“啊啊~~应该说是沉沦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洛痕的声音已经变成了面具人。

所以在听到洛痕的声音的那一瞬间，韩澄宇脸色大变。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洛痕——面具人的声音他听过很多次，此时第一次见到了面具下的容颜，却没有想到却是洛痕。

路子凡是憧憬着洛痕的。

憧憬着洛痕的强大。

憧憬着洛痕的倔强，羡慕着洛痕那样能够看准一件事情四爷不回头的精神。

他认为洛痕拯救了他们。

他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洛痕。想要让洛痕过的更好，希望洛痕能够完成他的理想能够过上不错的生活。

然后，现在洛痕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命运弄人？

洛痕轻咳一声，声音变回了原本的声音。他定了定神，笑道：“别看了韩澄宇——不，应该说NO.1?”

韩澄宇身形一顿。

他死死盯着洛痕的眸子，嗓音有着不可名状的颤抖：“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洛痕笑而不言。

但是正是这个笑而不言，让韩澄宇面如死灰。

韩澄宇张了张嘴，有巨大的愤怒与悲伤从他的心底里涌了上来，迅速地占据了他的心房。他看着这个十几年前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男子，看着这个无论如何也要去反抗组织的男子，看着这个自己一直憧憬着的男子——然而，这些感情流转至候间，却变成了仅仅三个字。

“为什么？”

洛痕笑了笑。不，韩澄宇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笑。因为洛痕只是扯了扯嘴角而已。洛痕的眼睛依然冷漠，他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这么说了。

“韩澄宇，你为什么只会问为什么？”洛痕冷笑道：“你为什么总对别人抱有期待？”

说这话的时候，洛痕的眸子漆黑。他晃了晃头，走到韩澄宇的面前蹲了下来：“难道这么多年了，你都还是一个没有自己想法的人吗？”

洛痕这句话很危险。在洛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韩澄宇忽然垂下了头。他没有再去看洛痕，只是垂下了头。某种深刻的愤怒从他的内心中涌了出来。他死死咬住嘴唇，一丝血迹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洛痕眯了眯眼。他侧了侧头看向在那里呆坐不动的路子凡和愤怒地看着他的周心琪，笑着站了起来。他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好吧我输了，好歹以前也是熟人，看到你们这样我也是很伤心啊。”

一边说着，洛痕伸出手蘸了点口水，在自己眼眶下拂过：“你们看我都哭了！！！”

他双手依然高举，偷眼看了一下下面的反应，发现没有人在乎他的动作——路子凡依然呆坐不动，韩澄宇垂着头，死死咬着自己的嘴角。周心琪愤怒地看着他，不曾有什么改变。

于是他垂下了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充斥了杂音的叹息。

“好无聊啊。”

他飞起一脚，踹在韩澄宇脸上，把韩澄宇直接踹翻在地，然后他一脚踩在了他的肚子上，力道之大，登时韩澄宇就弯下了腰蜷曲在了地上。

“一个只准备为了别人活着的废物。”

洛痕转身走到周心琪旁边，不顾她的眼神以及挣扎，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了墙边，抓住她的头就砸向了墙壁，这一下冲击也是极重，周心琪直觉自己眼前一瞬间黑了下来，什么都看不清了。然而洛痕还不解气。他继续把周心琪的头向墙壁撞去，声音也因为接连不断的用力而忽大忽小：

“一个想靠着别人迈过自己的坎的懦夫！”

接连撞了十几下，洛痕方才停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把周心琪随手扔到地上，他甩掉自己手上的血迹，走到了路子凡面前。

路子凡这一刻也是茫然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洛痕的视线，又马上移开了目光。看到这一幕的洛痕勾了勾嘴角。他弯下腰，友好地搂住了路子凡的脖子，凑近了他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话。

路子凡瞬间脸色大变。但是这一幕还没有显现出来，洛痕已经松开他的肩膀，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路子凡抓住洛痕的手，想要给自己挣脱一些氧气，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洛痕的手却是纹丝不动。许是嫌烦了，洛痕抓着他的脖子，借着惯性直接把他的头砸在了头上，然后抬脚对着路子凡就踩了下去。

“一个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伪善小人！！！！”

“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人了！！！！！！”

洛痕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透出了极大的愤怒与窝火。他这一次一点都没有留手，直接把路子凡踩得满脸是血，活生生把路子凡踩晕了过去。只是即便晕了过去，洛痕还是在继续。他喉咙里发出了极为低沉极为愤怒的低吼。

“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可以肆意在背后贬低我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在后面你们都是怎么说我的？！！”

“奇葩？”

“傻子？”

“疯子？”

“二货？”

“你以为有池小夜护着你我就真不敢打你？”

洛痕喉咙了发出一声极重的冷哼，他越喊越气声音也越大，这一脚直接换了地方“我是不敢打你，因为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一脚洛痕涌了全力，对着路子凡的喉咙就踩了下去。若是落到实处，恐怕路子凡当场就命丧黄泉。然而就在此时，韩澄宇低吼一声，扑了上来，把洛痕撞倒在地。

洛痕此时正在气头上，直接右脚就狠踹在韩澄宇肚子上把他踹的像个煮熟的大虾一样蜷在地上抱着肚子。只是洛痕还不解气，他站起身来索性坐在了韩澄宇的身上，双拳雨点一样对着韩澄宇的头就砸了下去。

“你他妈打我？你也敢打我？！你也配打我？！！！”

“老子当年把你救出来就是让你打我？”

伴随着洛痕的愤怒，鲜血顺着韩澄宇的脸流了下来，然而他双目直勾勾地看着洛痕，脸上全是失望与怜悯。他没有挣扎，只是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怜悯让洛痕更加生气。他手上力道更大，甚至手上都打出了一道道血痕。而下面韩澄宇早已不省人事。洛痕犹不解气，对着韩澄宇的太阳穴就咣咣砸了下去。

眼看韩澄宇就要命丧当场，洛痕后面忽然传来了面具人的声音：“住手！”

洛痕当然不停。他何止不停，手上更是加快了力道。面具人面色一变，冲了上去把洛痕扑倒在地，登时就有几个人把洛痕按住。洛痕冷笑一声：“怎么，这几个人你还看上了？不让我杀了？”

面具人深深看了NO.13一眼，他的某种有着深深的忌惮以及鄙视。他转过头去：“你好歹也跟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没一点感情？”

“哈？”洛痕挣扎了几下，眼见不起作用也就放弃了：“感情？你以为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反正也是被人疏远，反正也是没法融入他们之中，那有什么感情？”

面具人沉默了。他没有去看洛痕，只是挥了挥手：“把他们送去包扎一下。”

看着人都被抬了出去，面具人才挥了挥手，示意可以放开洛痕了。

洛痕甫一轻松，直直就冲到了面具人面前，对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一拳，直接就把他咂翻在地。他又踹了地上的面具人几脚，登时那群人就围了上来，要把他按翻在地。

然而面具人却是低喝了一声：“住手！”他从地上爬起来，面具下，一丝血迹流了下来：“刚才拦住你的确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罪。”

说完，他对着洛痕，弯下了腰。

洛痕冷笑一声。他抬起手，手肘狠砸在他背上，直接把他砸趴在地上。洛痕还不解气，抬脚就是两脚，周围人按奈不住要冲上来，然而面具人却是低喝了一声：“住手！让他打！”

周围人只好站在原地，愤怒地瞪着洛痕。

好在这次洛痕并没有一直这么下去。他停住了手，不屑地看了周围的人一眼，走出了门。

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把面具人扶起来。看着满脸是血的面具人，立刻有人不忿地道：“大人，为什么要拉住我们？向他那样的人渣就该修理一顿！”

面具人深吸了一口气：“无需多言。打他一顿当然没问题，但是然后呢？NO.13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他若是打定主意不告诉我们那东西在哪里，我们是怎样都没法撬开他的嘴的。”他嘶了一声，显然是汗水碰到了他脸上的伤口：“我被打是小，坏了大计才是大啊。”

听闻此言，众人一阵沉默。刚那人深吸口气，但是话语中还是有着愤怒：“那就容他多活几日，等到东西到手，我非要他生不如死！”

面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洛痕的背影，叹了口气。

好一个天性薄凉的人啊。

绚烂绮丽的星象。

幸福灿烂的欢笑。

其乐融融的日常。

紧张刺激的战斗。

光艳照人的幸福。

······

碰触不到。

无论哪种生活，却怎么也碰触不到。

于是，就只剩下充斥着狂躁的苍白。

满溢出混乱的虚无。

还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的无聊。

自己和世界永远相差了一毫米。

只是即便那么靠近，却已经是不同的地方。

没有痛觉。

没有触觉。

即便眼睛已经告诉自己“已经得到”，却根本没有什么实感。

即便有人在表述着他多么幸福，却根本没有实感。

于是就放弃了。

放弃了自己得到了的东西。

抛弃了与别人谈论幸福的资格。

剩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无聊和年复一年的烦躁。

这是自己拥有的东西，也是唯一拥有的东西。

所以很羡慕他们。羡慕那些能够碰触这个世界的人，能够享受到生命的实感的人。

······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付出了努力的人没有得到回报反而坠入地狱，而安于现状的人却跟随着那人享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真不公平。

······

真不公平啊。

路子凡做了一个冗长冗长的梦。

那是自己刚刚碰到洛痕时候的事情了。

那天，洛痕在听说自己是个侦探的时候笑了。

“你是个侦探？真巧，我也是。”

“怎么可能？你这样也能知道别人有没有犯罪？”

“当然可以。我不爽的就是错的。”说道这里，洛痕打了个呵欠：“好像没什么对的。”

“我是靠着兴趣成为的侦探。”那个时候洛痕眯着眼，嘴角高高翘起：“就是因为自己说自己是侦探，所以就变成了侦探。”

“这也太赖皮了吧！而且，你那样根本就是罪犯的混账逻辑吧。”路子凡极力争辩：“侦探，应该是坚守法律战线的那种人吧——你自己的正义算哪根葱？”

洛痕想了想：“好吧。那我还是不当侦探了。”

“你变得也太快了吧！”

“因为那样太累了啊。”洛痕不耐地说道：“你想想啊，假如说你当了侦探，你就只能遵循着教典上的正确了哦。”

“到那个时候，别的正确都是伪善的哦。”

路子凡艰难醒来。

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脸上此时已经缠满了纱布。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嘴唇稍稍动了动。

“原来如此。”

他尝试着想要做起来，本以为自己身上会很痛，却没想到轻而易举。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很快就释然了。

洛痕打的时候是奔着自己的头去的，至于其他的地方根本碰也没碰。

想起洛痕，路子凡心里一阵疼痛。在洛痕动手的时候，路子凡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洛痕是真的想要杀死他的。

他是真的为自己受到的那些待遇而感受到痛苦，并且真的积攒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愤怒的。

所以在放弃了回去的资格之后，他才会显得那样的暴躁。

换句话来说，洛痕就是那样的小人，虽然表面上一直笑呵呵的，却真的把那些鄙弃他的事情记到了现在，并且时刻准备着报复的。

彻头彻尾的人渣罢了。

——洛痕，已经能够成为一个非常危险的罪犯了。

路子凡想到。他的心境经历了面具人的捶打，如今恢复之后已经坚如铁石。

洛痕，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的同情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紧接着随着咣当一声大响，门被撞了开来，韩澄宇和周心琪冲了进来：“子凡，走！”

路子凡来不及多想，他从床上弹了起来，紧跟着两个人的脚步，三人一阵左拐右拐，竟是轻松逃脱了医院。

跑到一个胡同里，路子凡换过一口气来。他看向两人：“发生了什么？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有人把我们救出来的。”周心琪说道。她此时额上也是缠了一圈绷带：“那人现在把人引开了，我们才能逃得这么轻松。”

“谁？”路子凡心中一突。

“我。”巷口处，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他身上衣服虽然有些破解但却很是整洁，只是腹部却渗出了些许血迹。他走到路子凡身边站定，缓缓褪去了帽子。

这人的面色有些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细密微长的发垂了下来遮住额头，一双漆黑得眸子沉静，宛若星辰。

“子凡，三年没见了，你没事吧？”

听到这句话，路子凡终于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他张大了嘴巴，脸上满是震惊。

“洛···洛离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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