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天才下完的棋

兰多姆把萨芙蕾送回旅馆后，急匆匆赶回鲜花宫，当她气喘吁吁地来到米萝所住的屋子前时，发现她正在苗圃里修剪盆栽，谢尔妮茨手里擎着荧光灯，而埃米莉责坐在一张高脚凳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妈妈修剪一盆经过改良品种的龙骨松（一种罕见的常青木本植物，造型宛如龙的骨骼，树皮呈灰白色，而针叶呈粉红色，野生龙骨松只生长于海拔1500王国米到2500王国米之间的雪线以下，据说是由龙血被树根吸收后导致变异而形成的特殊品种－－作者注）。

兰多姆有些好奇，于是，他躲在一棵树后，偷偷看了起来。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埃米莉显得有些无聊，发问道。

米萝一直在专心致致地做着园艺活，反正兰多姆知道，这是她以前就很喜欢的爱好之一，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时常会把她制作的盆栽摆在书房或是卧室里。她总是那么专注，特别是在做一项工作的时候，耐心的性格让她显得格外有魅力。

“爸爸？埃米莉，你很喜欢爸爸吗？嗯？”米萝十分淡定地反问。

“嗯！埃米莉很喜欢爸爸……想被爸爸抱着……妈妈呢？”

“妈妈……”米萝正好剪完一根枝条，然后放下园艺剪，站远看了看这棵树的造型，直到觉得满意后，才放下了剪子，回答道：“妈妈也很喜欢爸爸……”

“那为什么……爸爸总是不在妈妈身边？”小埃米莉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那是因为，爸爸还小，不太理解家庭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但是，爸爸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很爱我，也很爱埃米莉……”

“是吗？”

“嗯，当然。”

“那为什么……埃米莉的爸爸，比别的孩子的爸爸小呢？别人家的爸爸，下巴上都有胡子，但是埃米莉的爸爸没有……”

站在一旁的谢尔妮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连米萝也不由得笑了，但是，她的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涩。

“因为……妈妈爱上爸爸的时候，爸爸……也还是个像埃米莉一样天真的孩子呢！”米萝轻轻摸了摸埃米莉的头，说道。

兰多姆忍不住了，他内心充满了愧疚之情，原来自己到头来还是一个心软的家伙，不知不觉，眼眶就湿润了，他想：正如米萝所说，年龄的差距，让两人的在心理上有很大差距，作为一个成年女性，米萝更渴望地是有一个温馨的家庭，有一个能照顾自己和孩子的男人，一直陪在母女俩身边;但兰多姆则年轻气盛，渴望冒险和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被家庭生活束缚自己。这种差别，让他和米萝现在的关系，既尴尬又无奈，兰多姆既不想背上抛妻弃子的骂名，又不想从此丧失大好的青春年华，着实矛盾。

“咳咳……我……我来啦！”终于，兰多姆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苗圃，他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既不能保持没有听到刚刚那番话的镇定，又无法展现足够的诚意来表达自己的矛盾情感，仿佛突然闯进女性内衣店的醉汉一样，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令人生厌。

“爸爸！”倒是埃米莉，看到久违的父亲之后，面露喜悦之前，她张开了双臂，想要尽情拥抱父亲。

兰多姆没有犹豫，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抱在了怀里，接着，女儿在他脸颊上亲了起来，“爸爸，你去哪啦？埃米莉想爸爸啦。”埃米莉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

“噢……爸爸，爸爸最近有些忙，所以抱歉，没有陪你，对不起，埃米莉。”兰多姆把心中的歉意表达了出来。

一旁的米萝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的互动，没有说什么，而是拿着一把毛刷，刷着工作台上的木屑和残叶来。

“嗯嗯……没关系，埃米莉才不会怪爸爸呢……爸爸能抱着埃米莉，埃米莉已经很开心啦！妈妈今天中午带了埃米莉最喜欢吃的水果，妈妈说，那是爸爸买给埃米莉的，所以埃米莉知道爸爸心中有埃米莉，埃米莉很开心！”说完，埃米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兰多姆惊讶地看了看米萝，没想到，米萝竟然会用这种善意而温馨的谎言来拉进自己与女儿之间的亲近感，而女儿又是那么乖巧和懂事，再想到自己的作为，他不由得又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兰多姆想到了曾经的自己，父母还健在的时候，三人在一起时那些温馨而幸福的场景。是的，这种时候，虽然他还没有一个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自觉，但是，他现在无比理解父母和自己相处时的心情，为人父母，多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常伴身边，看着他一天天健康快乐地长大啊！那种感觉，现在兰多姆也明白了那种感受，仿佛盛满了幸福的盒子，就要满到溢出来似的。

“咦？爸爸……为什么哭了？埃米莉说错话了吗？”

“不……没有……是爸爸……爸爸太没用了……爸爸一直都没有照顾你和妈妈的心情……一直都没有重视你们，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兰多姆不争气地擦着眼泪，说道。

“才不会呢！谁要是说爸爸没用，埃米莉会揍他的！爸爸最好啦！”说着，埃米莉也用自己的小手帮兰多姆擦眼泪。

“埃米莉……想要爸爸……帮你做什么吗？不管是陪你玩也好，还是买什么东西也好，还是聊天也好，爸爸都可以做到。”

“唔……爸爸，可以给埃米莉念故事书吗？以前都是妈妈和夏蕾阿姨念故事书，今天想让爸爸念！”

“当然！当然！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兰多姆抱着女儿，来到她的睡房，床边的书架上，摆了很多童话故事书，兰多姆拿出一本，翻了起来，而埃米莉，则乖乖地躺在被窝里，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然而，当兰多姆翻阅着那些俗套而又无聊的通话故事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又把故事书合上了。

“呐，小埃米莉，爸爸给你讲一个，比故事书上的故事更精彩的故事吧。”

“嗯嗯！是爸爸经历过的吗？”

“不是，但是爸爸知道一部分，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大英雄！”

“噢～那故事的主人公，一定是爷爷喽？”

“你怎么知道的？”兰多姆很惊讶地张大眼睛。

“因为，埃米莉听妈妈说，爷爷是一个大英雄！”

“是吗？她真是这么说的？”

“嗯！”

“好吧，那我开始说啦……在很久很久……不对，在距离现在，不到很久之前，这个世界遭遇了一场浩劫，藏在地下的恶魔突然间冒了出来，将它的魔爪伸向无辜的人们。这时候，有一位勇者站了出来……”

……

虽然兰多姆并不清楚父亲的全部事迹，加上各种对他的描述和评价有出入，所以，兰多姆尽可能用简单而概括的语言去讲述，并对那些他仍然不了解的问题做了戏剧化的处理。他觉得，这样也好，本来父亲的事迹，与其说是他的亲身经历，倒不如说是个传说故事，因为他做的很多事，都是普通人无法做到的，用力挽狂澜来形容，并不为过，即使当做英雄传说或是冒险故事来讲述，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讲到最后，也就是最残酷的结局之前，埃米莉已经睡着了，也罢，兰多姆其实坚信父亲还活着，他觉得，与其给孩子说一个悲伤的故事，不如还是用“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并且一直在守护着大家”这样的结尾，更让人心安吧。

“反正乌加诺大陆，确实挺远的。”兰多姆自嘲道。

“不错的故事。”米萝站在身后，靠着房间的门框，说道。

“你一直在听吗？米萝姐姐？”兰多姆站了起来，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脚。

“倒没有听完全部，不过我知道你说了什么故事。”米萝走过来，细心地给埃米莉把被子盖严实，“不管怎么样，老弟，你做的很出色，今天，从在苗圃里开始，你就很像一位出色的父亲，所以……我很开心。”米萝少有地露出少女般的羞涩表情。

“哈……那倒是没什么，说心里话，我今天，确确实实被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所感动了，另外，我也想向你道谢。”

“为什么？”

“因为，你在试图拉进我和女儿之间的关系。”

“这没什么……这是我作为母亲该做的。”米萝摇了摇头，“呐，我们出去走走好吗？就我们两个？”

“嗯……”

两人来到了庭院里，外面有些凉，兰多姆把自己的披风给了米萝，米萝则微笑着挽住兰多姆的手。二人来到苗圃附近的凉亭里坐下，一轮皎洁的月光，照射在白色的花岗岩地板上，反射出纯白色的微光，为庭院凭添了几分幽静。花圃散发出茶花的迷人香味，

“我记得以前，这里是仆从们住的地方……”兰多姆环顾四周，说道。在他印象里，从宾客用的餐厅，沿着走廊，穿过一扇拱门，后边就是伙房和仓库，而再向后走，沿着石台阶，穿过一道窄巷，就进入了苗圃，和苗圃相连的庭院四周的二层砖房，便是以前仆从们住的房间，厨师，佣人，马夫，花匠……等等。

“事实上，你离开以后，我父亲就给了大多数佣人遣散费，让他们回老家去了，只留下一部分佣人。”米萝说着，握着兰多姆的手，摩挲着他的掌心。

“因为人口不够吗？”

“嗯，他们中有很多青壮年，足有一百多人，这里不比以前，不再需要那么多佣人了，所以父亲让他们回村子里照顾农活。基本上，我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就差不多了，所以外出购物，我都会和谢尔妮茨或着夏蕾阿姨去，不办公差的时候，我也会和他们一起打扫庭院，去马厩喂马。”

“那真是辛苦你了，米萝姐姐。”兰多姆心生敬佩之情

“这没什么，来鲜花堡之前，我就得做这些事了，那是我六岁的时候，在离开菲兰港之前，我就得照顾弟弟和妹妹，所以很多家务活，都是我来做。”

“那时候威德尔叔叔跟着我父亲在四处冒险吧？”

“嗯，是的，我母亲也不常露面，因为那时候她和父亲的关系就已经不好了，通常，她只是在港口卖完走私货物，留下一些钱，就会离开。”

“原来如此。”

“不过，我不怪他们，毕竟，如果不是他们，也不会造就现在的我。虽然我和安琪莉娜性格不太一样，但有一点，我和安琪莉娜是一样的。”

“什么？”

“我们从来不会被命运摆布，我们宁可去主宰命运。”

兰多姆觉得米萝话里有话，不过他也不想深究下去。他现在，内心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不管如何，他要说服安琪莉娜回来，即使父女和姐妹之间的误会再大，他也必须要做这件事，否则，他觉得无法原谅曾经伤害过姐妹二人的事实。

“所以，你和她们，去孔巴加地城做什么？”米萝话锋一转，问道。

“诶？你怎么知道的？”兰多姆很诧异米萝会知道这件事。

“城墙上的哨兵用望远镜报告了你们的行踪而已。”

“噢……该怎么说呢……我觉得，有可能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关于你父亲的？”

“呃……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啊，米萝姐姐。虽说，和我父亲有关系，但可能，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总而言之，我会弄清楚的。”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不过，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惹无谓的麻烦，但万一真的有麻烦，我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一边，尽全力帮你。”

“谢谢。”兰多姆感动地握紧了米萝的手，“另外，关于米娜……”兰多姆想试探一下米萝和米娜娜缇之间关系的话题，“我希望，你们之间的误会，可以尽快消除才好，她的父母是为蓝翎而牺牲的，我不希望，你和她之间有矛盾。不管是作为你们的朋友，还是领主，让你们和好，都是我分内的事情。”

“关于这一点，我有办法。”

“嗯？什么办法？”

“等新的利勃格要塞完工后，你就知道了。”米萝故作神秘地对兰多姆露出了笑容。

“好吧，但愿你有好点子。”

“说到好点子……呐，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米萝暧昧地望着兰多姆，用充满暗示的语气问道。

“啊？那个……”兰多姆紧张起来，终于到这种时候了吗？他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拒绝米萝的“诚挚邀请”，毕竟，他答应过萨芙蕾的。

“还记得，以前你经常来我房间，找我做什么吗？”

“呃……下王国军棋？”

“嗯，没错，我记得有段时间，你经常来找我下棋，不过，从某一次之后，你就再也没来过了，为什么？”

“哈……那是因为……”

兰多姆知道答案，其实并不复杂，因为，那时候正值兰多姆的青春期，虽然他一直把米萝当姐姐来看，二人之间也始终保持着亲密但不暧昧的关系，即使是普通的身体接触，也不存在什么尴尬。

那是一个普通的晚上，兰多姆带着棋盘，去米萝房间。接近她房门的时候，兰多姆听到，从房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那是米萝的娇嗔。好奇的兰多姆偷偷从门缝偷偷向里看，然后，他就看到了赤身**的米萝，一个人在床上用自己的手指戳着下体的某个自己身体上不存在的“洞”。不谙世事的兰多姆还以为米萝被魔鬼附身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和她在一起单独玩过。

“因为什么？嗯？说嘛？老弟！”米萝坏笑着逼问道。

“那……那个……原来……米萝姐姐你一直知道我在门外偷看？”兰多姆这才恍然大悟！他的脸已经红得像个红透的苹果一样，根本不敢直视身边的米萝。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米萝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让兰多姆觉得有些可怕，“抱歉……我真不该……真不该在你来的时候……做、做那种下流的事情的……哈哈哈哈……”仿佛精心设置的恶作剧得逞了一样，她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但最后，当她无法再用笑容面对这件让她懊悔不已的事情的时候，已经分不出她流出的眼泪，是得意还是悔恨了。

“那……米萝姐姐……你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玩伴的日子，该过去了，是时候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了。可是，之前无论我怎么暗示，你都不明白，以为那是姐姐对弟弟的爱而已，所以，我只好想了一个馊主意……”米萝木讷地说出了自己潜藏已久的秘密，这样一来，她之后的行为，似乎也能解释得通了，“我……只能那么做，抱歉，我不想让你只做我的弟弟……那样，我不甘心。”

“原来如此……抱歉，我那时候，真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只是感觉……一夜之间，多了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以及，和你的距离感。”

“嗯……我知道……这种感觉，青春的迷茫。”米萝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兰多姆，“呐……去下王国军棋吗？把当年没下完的棋下完？”

“呃……只是下棋？”

“只是下棋。”

“好吧……”

说着，米萝站起来，拉着兰多姆，走向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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