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花田 其五

她建立的国家很快就成为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她一统整个森塔瑞兰，北方诸王国纷纷向她俯首称臣。南方的教宗前后组织七次十字军讨伐这个不断扩张的庞然大物，然而次次都铩羽而归。她率领着全大陆一半以上的法师和一支所向披靡的异教徒大军横扫六合。从北方列岛到南方半岛北部，因佩利亚到东方另一批异教徒的土地，她无人能敌。

可是，她离那个极少向旁人提起的梦想还差很长一段距离，长到她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衰老。她和那些帝国的元老们可以用魔法延长最多一倍的生命，以及保持壮年的精力——但这远远不够。差的太远了。她知道自己就算再活几个世纪也无法实现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断然选择了退位。她把权力全部交给由开国元老们组成的议会，因为其成员清一色都是女魔法师，因此这个议会被当时的法师们称为「hexe」。

女皇离开都城后前往了遥远的北方——据说是回到了她的故乡，苦心钻研术式（hexerei），这是一套由她本人设计的，极其复杂的魔法体系。由于相关文献极其稀少和内容之复杂，普通的魔法师根本无法能通过自学掌握这套体系。而她决定就从这套自创的魔法体系下手，想出一个能实现理想的办法。

在她离开后，帝国内部的分歧日益扩大。被称为魔女议会的最高行政机关每天争吵不休，甚至以其中的十三位开国元老为阵营，划分出了十三个相互对立的派系。借此机会，帝国各地的议会纷纷自立门户，甚至扶植反抗军起义。偌大的帝国很快就四分五裂，最后，十字军浩浩荡荡的攻进了都城，帝国犹如一颗流星，璀璨的划过天际，然后转眼间就消失不见。魔女议会虽然没有解散，但只能被迫转入地下，号召力也减弱了许多，都城中的数千名法师逃散到了大陆各地。

就在这时，多年未出现过的女皇对魔女议会发出了召唤。只有极少数人出发踏上了觐见女皇的旅途。许多人中途退出，也有人死在途中，最后，见到女皇的只有一个人。

女皇将自己数十年来所有的研究成果和自己的理想托付给了来人，随后便溘然长逝。

来访者安葬了女皇。之后，她快马加鞭赶回魔女议会所在地，将一个消息告诉了全体成员：她们已经不再是魔法师了，她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更加上位、更加强大的存在——那就是魔女。一个曾经是她们的外号的名字。

当然，它现在不再是一个外号了。它成为了力量的同义词。

“那个人——魔女议会的初代大祭司公布了女皇留下的所有研究，然后她带领整个议会进入了女皇用毕生精力创造的世界。那就是这里，艾莉卡。就是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她们」管这里叫「花田」，这里就是「我们」的世界——独属于我们的世界。”

“这里？这和魔女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不如说这个地方就是魔女的根源所在，没有这个地方，魔女和普通魔法师也就没有任何区别。记得刚才故事里提到的吗？除了女皇本人之外，根本没有人能自学掌握术式体系。但是女皇想到了一个没有「太大漏洞」的办法——那就是将每个「受诅咒者」……对了，既然不知道魔女，一定也不知道受诅咒者是什么……这样说吧，艾莉卡，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进入这里吗？”

“为什么？进入这里有什么限制吗？”

“当然有！只有两种人有资格进入花田，一种是像我这样的魔女，另一种就是像你一样的受诅咒者，换一种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魔女预备役。女皇——尊敬一点，应该叫北境巫女，在创造了花田后，使用了一个最顶级的黑魔法，用它诅咒了所有曾经来自帝国都城的魔法师，将她们的灵魂与花田连接在一起。这个诅咒会随着被诅咒者的血脉一直流传至子孙万代，所有适格成为魔女的人身上都有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带上的，无法被剔除的诅咒。你父母中的一方——说不定两方都是受诅咒者的后裔。你的祖上有人是魔女的可能性也不低。”

“那我的母亲和父亲……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杀害了吗……？”我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紧。

“完全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袭击你们村庄的人是魔女，对魔女来说，杀死受诅咒者是很不光彩的事。恐怕那些人制造袭击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比如说……”

“菲蕾德丽卡小姐，那个「方法」是什么？”

“什么方法？”

“刚才提到的，女皇让「受诅咒者」们能使用术式的方法！”

“对，你不说我都要忘了——那个方法就是，将术式体系中不同形式的术式分别归类，然后将每种类型的术式与一种花联系在一起。”

“花？”

又一阵轻风拂过，夹带着几片花瓣在空中起舞。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被卷到了我的脸上，我将它取下，小心翼翼的在手心展开。

“如你所见，因为是「花田」，也就是女皇本人精神世界的具象化，与其在自己的精神里添加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然是就地取材更加方便。花在这里作为一种媒介，用来向魔女传递力量。每位魔女能拥有一种花，并通过魔力的积累不断开拓和完善自己的术式——我们比较喜欢用一个更诗意的名字——「花语」。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地方是魔女的「根源」所在。比如说，我是洋甘菊之魔女，我的力量就来自花田中的洋甘菊这一种花。而我能使用的花语就是「治愈」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半死不活的你现在能活蹦乱跳……咦？你怎么突然对这个这么好奇？我还担心你一下子接受不了那么多信息呢。”

“菲蕾德丽卡小姐，我……我想成为魔女！”我鼓起勇气，大声说出了自己此刻的愿望。

“啊……”

“菲蕾德丽卡小姐？我还不够资格吗？我还要做什么？呐！”

“魔女……是，是嘛……是的。是啊，我就是为此才把你带来这里的，放心吧。”菲蕾德丽卡小姐向我露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微笑。初次与我对视时，她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喜悦和一种我更加无法理解的伤感，而现在，那份伤感似乎被更加无可言状的事物代替了。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只有疲惫二字能形容了。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菲蕾德丽卡小姐。

“听好了，艾莉卡。魔女的花语是由你的内心决定的。进入花田就是为了匹配你的花语，当你离开这里的那一刻，你就是魔女了。你有做好觉悟吗？”

“有！”

“真的吗？”

“真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能把你想成为魔女的原因告诉我吗？”

“我想知道我的家人为什么会被杀害。既然凶手们是魔女，那就只有成为魔女，才能与她们对峙不是吗？”

“如果你找到了凶手，你会对她们做什么？”

“我会逼问她们行凶的理由。”

“然后呢？如果她们跪地求饶，请求你的宽恕呢？你会做什么？”

“诶？那……那就……放过她们吧。把她们交给魔女们的组织处理，之类的……”

话音未落，菲蕾德丽卡小姐就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高抬起手。

受惊的我紧闭起双眼，可是想象中火辣辣的疼痛并未出现，相反的，一个温暖到让人有些难受的拥抱包裹了我的身体。

菲蕾德丽卡小姐紧紧地搂住了我，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脸上滴落，爆绽在我那头异样的白色长发上。

“为什么……可恶……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克莉丝滕……混账东西……”菲蕾德丽卡小姐痛苦的边喊着某个人的名字边咒骂。可是我从中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恨意，这分明是在向什么人求救。

“……对不起，艾莉卡。你的愿望，我一定会帮你实现的。你会成为一位优秀的魔女，一定。”

“为什么要帮我到这种程度呢？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也是认识我不久……”

“因为艾莉卡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啊。”

“……”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是什么条件呢？”

“无论如何，艾莉卡，从现在开始，当一个坏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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