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三年之约 下

贵族的孩子没有自由。

纵使仅仅身为偏僻小镇的男爵之女，也依然意味着无法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或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早已被父母安排好的道路实在是轻松无比。因为这样自己不必过多的思考接下来的人生要如何抉择才是正确的，作为长辈、也是更有这方面经验的父母会提前帮助自己规划好今后的进程。正如同被洋流推动的小船一般，只要简单地把握好小小的船舵，剩下的事情完全不必操心。因为，一切都早已被父母安置妥当了。

但对于从小就机敏过人的艾美琪·邦恩克大小姐而言，这些不过是束缚自己的枷锁罢了。因此，当不满六岁的拉芙琳郑重地向她父亲提出‘交涉’的时候，年轻的洛贝克男爵不由一愣，之后察觉到他女儿那副神情不似玩笑，才摆正态度认真听取女儿的交涉内容。

据拉芙琳所说，她的父亲对于家庭和亲情的观念极其淡薄。从年老仆从们和老奶妈之间的闲言碎语中，拉芙琳推测这种过于淡漠的态度很有可能是父亲他幼年时家庭对他本人的影响而造成的。

一如此时的男爵大人对于他亲生女儿和妻子那般冷淡，当年的老男爵也是如此。或许在邦恩克家族之中，冷淡的家庭关系就如同不断被继承的爵位一般，一代又一代地被传承下来。就像是拉芙琳的父亲不断在家中复述的多年前邦恩克家族的荣耀与辉煌一般，当年的拉芙琳的祖父或许也是这么教育自己的独生子的。

不过，这一切可能就要在艾美琪·邦恩克大小姐这一代断绝了。当然，也可能还会继续传承下去。

「“这一切都取决于你个人的成就，你应当庆幸自己所属的家族如今并不庞大，当你个人的地位高过我的时候，一切就按照你自己的意志决定吧。”」

直至拉芙琳八岁的时候，男爵大人方才真正地放开手让自己的女儿自由一段时间。也正是如此，被囚禁的大小姐才得以踏出家族的牢笼，走向外面的世界。接着就是在小教堂朝拜和祷告的时候，遇到了才开始学习识字的伊文琳。

“我从来都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过去，”轻抚着拉芙琳深棕色的长发，嗅着她身上的花香，女孩问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啦，小伊。”

伊文琳感受到对方在自己胸前轻轻蹭了蹭，还深吸了几口气。本能地想要推开这个恢复过来的玩伴，但最终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算了，这次就先放过她吧。）

“那么，你每次来见我也都做过所谓的‘交涉’了吧？”黑发女孩并不蠢笨，既然知晓好友家庭的问题，如此淡漠的父亲大人，可不会放自家孩子隔三差五跑出来和一介平民铁匠之女玩耍。

“没错，”拉芙琳的语气比起之前轻松了不少，看样子是和盘托出之后让她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别的不提，你觉得为什么只有近几年洛贝克森林周边的村庄和小镇才开始迅速出名起来？”

伊文琳想到一种可能，但她一时间没能完全相信这近乎如同事实般的答案。她忽然发现，怀中这位与自己同龄的孩子，早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出了不少人终身或许都未能达成的成就。

“魔兽的定期围剿、素材收购、招引行商、扩大森林各类资源开采范围、雇佣冒险者制造声势、训练卫兵骑手骑士用于治安……包括最近正在准备着的大型集市的组建。”拉芙琳趴在女孩怀中说道：“洛贝克男爵很聪明，但我也不马虎，我不会让他一次性就搜刮走我的主意，他也不会认同我提出的重复的点子。就在这一次次博弈中，每次的成功就是我与你相见的前提条件。”

黑发女孩感受到对方抬起头的动作，她也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正巧迎上了玩伴那饱含炽热之情的目光，异样的花香也仿佛突然浓郁了好多。没有丝毫停顿，女孩急忙撇开了视线。最后的眼角余光之中，她看到了拉芙琳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失落。

『哦？这孩子……虽然如此聪明，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年纪便误入歧途呀。』

脑海中自称‘最伟大的魔法师’的家伙，沉默到现在后终于忍不住发表自己的看法了。

『小伊文，你究竟对人家这个纯情小女孩做了什么呢？』

（我不过是曾经帮她躲过一次被魔兽抓伤的危机罢了，结果我们也都毫发无损。）

思来想去，伊文琳也只知道这一件自己帮助过对方的事情。自从教堂的邂逅以来，二人之间向来都是大小姐作为无偿付出的一方，给喜爱读物的伊文琳提供各类不同的书籍。女孩本以为她们的关系会就这样永远持续下去，但看样子另一位并不打算仅止步于此。

“拉芙琳，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呢？小伊。”还没有完全从怀中离开的邦恩克大小姐伸出双手轻轻抚上女孩的腰际。“我为了这一刻等了好久，小伊。间断地向给你送的书籍中夹杂一些以描写这类情感为主的小说，等待着终有一日你成长起来，能明白这份感情的真正含义为止。”

『哦吼～』

“这、不正常，为什么我会被你如此重视？”对方的行为让黑发女孩感到不寒而栗，她鼓起勇气再次看向怀中之人。“我明明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这不重要，小伊。”贵族女孩的眼神中带着毫无掩饰的柔情。“我至今无法忘记六年前我们初次相遇的那天，当终于获得些许自由时光的我悄悄推开傍晚教堂的侧门，准备向上神祷告时，就发现你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教堂一角，沐浴在七彩玻璃光芒之下，那圣洁的身影甚至掩盖住了思芯上神的光辉。那一刻，我永生难忘。”

『这算是……一见钟情吗？而且那么小就有这样的意识了，小姑娘未来不可限量呀。』

“拉芙琳，”脑海中克莱恩泽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不过是幼年的无知、藏于深闺的贵族女孩之间偶尔也会有同性之爱的风气存在云云。伊文琳少有地比较赞同这位‘见多识广’的大魔法师的见解，想要在好友继续深陷下去之前将其带至正轨。“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平民，而且我们都是女孩子。聪明的你应该能察觉得到，这只不过是你一时的鬼迷心窍。”

“身份的差异并不代表什么，小伊。”拉芙琳无视掉了女孩的劝阻，悄悄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停在腰间的双手也缓缓向背部摸索过去，连带着一阵幽幽的花香。“贵族之身也不过一介凡人，动心之情亦不分高低贵贱。我之前才借给你的《风嚎崖的血色恋情》之中不正是这样描写的吗？况且性别的差异这种问题，你把小说中主角的性别调换后再回忆一遍试试？”

这段话激起了伊文琳的记忆，她惊然发现，小说故事中虽为男女之间的情爱，但如果换成两个女孩子的话，一些情节略有些突兀的地方竟然变得自然起来。

例如两位主角初遇之时，正是女主人公在河边裸身沐浴被对方看到。她没有第一时间遮蔽身体或出声斥责，而是很自然地向对方询问与主线剧情有关的事情。

当时女孩只以为这是作者功力不足，没办法合理地将对话从女主角的呵斥引导至主线剧情的发展。但现在想想，或许另有其他的隐情。

“这可是根据乡间野史改编的小说，为了能让大多数人接受才替换了其中一位主人公的性别，也是作者的无奈之举。”伊文琳感觉对方手臂的力道加重了一些。“不过，她也留下了一点儿小手脚，故意没有改变故事中的一些关键场景的剧情，以至于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不清楚其中内涵的读者或许就只把这当做是一点小瑕疵了。”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种事情的？难道不是他人编造的吗？”

“就算是又怎样呢？”拉芙琳的声音变得有些朦胧，“重点在于相信与否，不是吗？”

伊文琳感觉脑袋有些眩晕，鼻翼间充斥着香甜至有些发腻的莫名花香，她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只觉得怀中之人的脸庞好像逐渐向自己靠近。

（不对……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略显粗重的呼吸喷至嘴唇，花的香气更为浓郁，在伊文琳感受到夹杂着些许潮气的呼吸之时，脑海中克莱恩泽的声音突然闯入。

『喂！醒过来，小伊文！』

猛然回神的黑发女孩毫不犹豫地将怀中之人用力推开，她紧盯着面露诧异的好友。身边的花香消失殆尽，视野恢复至正常。沉默片刻，女孩缓缓说道：“拉芙琳，老实告诉我，你今天身上的花香究竟是什么？”

『姑且合格吧，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问题所在，可惜你没能在一开始就发现花香的异常。』

（那是因为她每次见我的时候身上都带着不同类型的花的气息。）

“……”贵族女孩双手紧攥着衣裙，脑袋微微下垂，双眼避开了伊文琳的视线。“是陀撒岭的芬芳迷草，假扮成花的样子，散发出的香气具有迷惑、催眠，甚至带着一点点…刺激动物**的效果……”

拉芙琳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双耳变得异常敏锐的女孩还是听得一字不差。她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还是过于小瞧了这位玩伴的感情。不过，脑海里的克莱恩泽倒是事不关己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哦？长知识了，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植物，有机会了一定要拿来研究研究。』

“……”无视掉那个‘局外人’不合时宜的话语，看着再次变得低落的拉芙琳，这次不敢轻易抱住对方的黑发女孩向前一步问道：“拉芙琳，你很着急，你究竟在惧怕着什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向我表白？”

贵族女孩抬起眼帘看过来，接着又匆忙避开，紧咬着下唇沉默不语。不过，伊文琳已经大致猜到了答案。

“急于表白并半强迫地想要获得我的答复，不惜动用具有魅惑效果的花香，三年前说服男爵大人的条件，身为贵族长女的你……”伊文琳每说出一条线索，男爵之女就会后退半分，直至最后她直接点出了真相。“是因为联姻吗？”

“……”拉芙琳肩膀松懈下来，紧攥裙子的双手也缓缓放开。“小伊，或许你还没有意识到，你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优秀得多。我总担心你有一天会远离我而走到我无法触及的地方，因此想要尽可能多的陪在你身边。”

“我哪里都不会去，本来我可是连魔力都没有，将来也没什么规划的平民之女呢。”

“但你现在拥有了魔力！”

“那是……巧合，”伊文琳反问道：“况且你怎么能因为这种小事就答应男爵大人让你联姻的条件呢？”

“这对我而言可不是小事，我本来就是想要孤注一掷的。”贵族女孩心灰意冷地说道：“不过，看样子一切都搞砸了……”

看着面前失落的好友，伊文琳脑海中的思绪转变万千，最终她下定决心开口道：“三年，给我三年的时间，好吗？本来我们就要三年后重逢，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给你我的回答的，拉芙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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