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后的人选

叛军的攻城完全在佩姬的意料之外。

望着远方通明的火光，耳畔隐约回荡着喊杀声与哀嚎声，少女攥紧了手中的龙枪。

失去了心脏的拜龙教徒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夜风吹过草木萧瑟，呼呼的声音宛如来自冥界的呼唤，让人不寒而栗。

“小姐……”

特里等人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佩姬。

现在的情况太复杂，他们已不好发表意见，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佩姬的身上。

这不公平但也很公平，因为少女是黑龙血的骄傲，是波尔蒂家的骑士，直到现在，她手中的龙枪都还在流淌波尔蒂的荣耀与光辉。

既然沐浴着这份光辉，那么，为它付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走，是留？全都由佩姬一念决定。

芙维尼娅也在等佩姬的回答，不过她觉得，这似乎不会有什么意外。

“她会继续前进的。”

芙维尼娅低声道，交谈的对象是自己身旁的骑士：“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虽然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但芙维尼娅却好像多年的好友一般为佩姬做出了定义。

艾兰多尔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静静地看着佩姬——或者说，看着她手中的龙枪。

对于波尔蒂家族、对于佩姬而言，这把龙枪意味着什么呢？

兴许只是一把强大的武器、兴许只是原始符文黑曜龙血的依托……对骑士则不一样，因为他知道这把龙枪上沐浴的黑龙之血来自于谁，也知道曾死在这把龙枪下的恶龙其名为何——杜瓦莱茵，第六代龙之七王之一，黑曜龙王，以暗龙帝之名君临七大龙族的顶峰，喷吐黑炎、屠戮众生。他是第六代的龙之七王中最凶最恶的存在，也是当初龙族一意孤行对抗大陆的屠龙战役里最积极最主动的那一个。

这样的存在，即便艾兰多尔对上都会觉得棘手，又何况是其他人呢？

然而，波尔蒂家族的先祖，却在那一场宏伟的战役中亲手斩下了杜瓦莱茵的头颅，甚至取了他两枚龙牙镶嵌于龙枪之上，作为胜利与光荣的象征。她是战争中第一个屠龙的人，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算是艾兰多尔的前辈。

这样伟大的英雄，他的后代又怎么可能是无能之人呢？

继承了黑曜龙血的佩姬，已经拥有创造奇迹的能力。

这场战役唯一考验的，只是她的勇气罢了。

……

佩姬拥有勇气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

所以她并没有犹豫太久，轻声道：“继续前进。”

“……”

一阵默然，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佩姬的话还没有说完。

佩姬继续说道：“虽然现在的情况很糟糕，让代尔到底有什么阴谋我也不知道，但我体内流淌着波尔蒂的血脉，我也必须保持这血脉的纯净。”

“无论是带着它纯净地死去，亦或是除去血脉里可耻的污秽，都是我应该做的。”

“办法有很多，逃跑却是最没有用的。”

她微微仰起头，目光倒映出天穹边的火光，熠熠生辉：“所以我会继续前进。”

“突破重围，找到让代尔，然后送他前往冥界。”

“这就是我的计划。”

语调一直很平静，只有在提到让代尔的时候流露出隐约的杀意。

芙维尼娅咂了咂嘴：“真是简单粗暴的计划。”

不仅简单粗暴，而且很危险。

身为叛军的指挥官，让代尔必然处于重重保护之下，想要刺杀让代尔，就必须突破士兵的包围圈，这意味着他们要以一己之力抗衡一整支军队。更何况，让代尔自身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他也是掌握着符文的人。

恐怕，即便是远古庇佑城邦的“英雄”们，也很难做到这样疯狂的事情吧？

“我知道这是很冒险的计划，”佩姬平静道：“所以，我不会非要勉强大家和我一起去……”

“小姐！”

特里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做。

这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一脸肃穆，缓缓地单膝下跪，一手持剑，一手举盾，以剑敲击盾牌，发出沉闷的响声：“吾等曾立下誓言——”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家臣也跟着他一并单膝下跪，以剑击盾，声音低沉严肃，汇聚成磅礴的大海：

“前生无忧，来世无惧。”

“此生所愿，相随我主。”

“以剑为歌，以盾为鼓。”

“因我主生，歌以不孤；”

“因我主战，击鼓前路。”

“信念交错，英魂往复。”

“理想未灭，此心恒固！”

声音流淌在无星无月的夜里，庄严肃穆，宛如教堂里信徒对神明的祈祷。

家臣们朝着佩姬低下头颅，被夜色遮掩的脸庞上想必都是决然的神色：“吾等，有剑为歌、有盾为鼓！”

“只需小姐为吾等指引方向，便可剑盾相随。”

“至死无悔！”

声音铿锵有力，坚定得宛若磐石。

少年克洛被这一幕震撼到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是惊惶茫然之色：他原本以为，特里等人和他一样，只是士兵而已，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是波尔蒂家的士兵，而自己是青藤要塞的士兵。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因为，普通的士兵，绝无可能立下如此庄严宏伟的誓言。以剑为歌以盾为鼓，御主所指的方向，自当凯歌击鼓，剑盾相随——何等伟大的意志、何等决绝的信念！

这是家臣，或者说……是骑士。

芙维尼娅也怔怔的，她不是为特里等人的信念震撼，而是为他们的誓词：以剑为歌，以盾为鼓；歌以不孤，击鼓前路；剑盾相随，至死无悔……这是来自骑士之国科弗亚的宣誓词，历史久远，甚至早在科弗亚还未建立、还是残酷暴虐的班洛克王国时便有了。作为骑士宣誓的誓词，这段话一直都在大陆上广为流传，甚至成为了骑士宣誓礼上必不可少的环节，然而，芙维尼娅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再度听到。

上次听到这段誓词，是什么时候呢？

少女茫然地扭过头，望着身旁一脸平淡的骑士：十二年前，眼前沉默的人，似乎也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恍惚之间，她又觉得，不，不是十二年前。

那是，更早更早之前。

她还在梦中沉睡的，那个时候。

……

远方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了。

不是因为距离在靠近，而是因为战况正逐渐变得激烈。

佩姬因特里等人的宣誓感动了一会，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于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大家，谢谢你们这么相信我……我，会努力的！”

起码，不能让这些家臣的忠诚，白白浪费。

少女说完，扭头看向克洛。

少年正因为特里他们的誓言而震撼，体内仿佛有一团热血在汹涌燃烧，见到佩姬投来目光，这团热血更是一下子点燃了脑海深处的某一股冲动，他失去了思考，想都没想就说道：“佩姬小姐，请让我也一起去吧！”

“我也可以战斗！”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取下背后的长枪，尽管有些冰冷，但还是将其牢牢地握住。

佩姬看了看他手里的长枪，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你也要战斗？你有自己的信念吗？”

“啊？”

克洛怔了怔，而后忙不迭点头：“当然！”

其实他不知道信念是什么东西，但这个时候还是肯定的回答比较好吧？

“谢谢你，克洛。”

佩姬缓缓笑了：“但我希望，你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因为，我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想要交给你。”

“诶？”少年微愣：“什么任务？”

佩姬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瓶内飘浮着一滴金色的血液。

“这是龙血。”少女轻声道：“也是治愈我父亲疾病的最重要的解药。”

“这次去刺杀让代尔，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

“如果失败了的话，这滴龙血肯定也会落入让代尔手里吧？”

“我希望你能拿着它，等战争结束的那时候，偷偷混入莫雷格城内，找到我的父亲，把龙血给他服用，治愈他的疾病。”

“这样，即便我失败，事情也还有转机。”

“拜托你了，克洛。”

少女把龙血递过去。

克洛却呆呆的不敢接过。

因为，这可是龙血。

一滴价值连城的血液，甚至承载着波尔蒂家族的生死存亡。

就这么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

少年咽了口口水，他抬起头，看到佩姬火红色的眼眸一片清澈，没有瑕疵。

这种**裸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克洛很感动，可他真的不觉得自己能够承担这么重要的任务。

“这种事，交给别人，会不会比较合适？”

他有些羞愧地说道。

对于他来说，跟着佩姬小姐一起去刺杀让代尔，然后死在战场上，会更加轻松一点吧？

佩姬的表情变得严肃：“克洛，这个任务，只有你最合适……咦？”

话没说完，少女睁大了眼。

因为，手中装着龙血的小瓶子，不知为何忽然飘浮起来，脱离了她的掌控，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让我去吧。”

同一时刻，平静淡漠的声音缓缓传来。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因为，声音的主人是……艾兰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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