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肆虐的沙龙卷（二）

行军床上的少女倏地坐起上半身。

她做了一个被推落悬崖的梦。

“……”

用力眨了眨眼，然后环顾四周——身处的场所依旧是那个斗室。

“嗯……”

她揉了揉眼，抬手点亮了智能终端的屏幕。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晚上9点。

咕——

她突然听到一道响亮的咕噜声。的确，现在回想起来，今天一天她都没有好好进食。

——去随便找点吃的吧。

她想着，按下手腕处的按钮，令驾驶服紧贴在身上。随后，她从床上起来，离开了休息室。

由于进行了灯火管制，周围都是黑漆漆一片。但是，不远处还残留着一些亮光。那是为整备“飞龙”而留下的灯光吧。向着那边靠近后，她看到如同往常一样监督工作的整备班长。

“嗯？终于睡醒了吗？”

她朝着班长点头示意，然后看向自己的座机。

“班长，‘飞龙’怎么样了？”

然而她没有留意到，班长的眉头突然拧成一团。

“先关心自己吧，中尉。没有驾驶员，它哪里也去不了。”

意料之外的话语。伊莉斯收回视线，盯着有些不悦的班长。那是自己的半身、是战场上绝不会背叛自己的队友，想要多加关注不也是很正常吗？她张开了嘴。

——机体很重要，但充其量也只是一件兵器。没有驾驭它的人，多好的兵器都派不上用场。兵器有人专门去照顾，但是只有你能专门照顾自己。

从回忆中冒出的关切堵住了她的喉咙。无处可去的反驳的话语在她的喉咙里打了个转，然后慢慢滑落到体内的某个角落里。这让她只能合上嘴，然后默默地将视线移到不太平整的水泥地板上。

对话中断了一瞬。随后，叹了口气的班长开了口。

“你肯定还没有吃饭吧？”班长说着，从椅子上拿起什么东西，然后丢给伊莉斯，“这个，你拿去。”

她伸手接住那个物体——是层压袋，带着一些温度。里面大概装着某种野战干粮。

“这是留给你的。我刚才还打算过去看看情况，不过看来你的胃已经替我叫醒你了。”

“……谢谢。”

迟疑了片刻，她点了点头，拉过一旁的凳子，然后坐下。

是完成了整备吧。“飞龙”离开了固定用的吊臂，单膝跪地。调整完毕的D装备折叠在身后，驾驶舱门也保持着打开状态。望着它的样子，伊莉斯打开了手中的食品袋——是烤肉。加热了之后，肉像是被煮过了一样。她用附带的塑料叉戳中一块肉，然后放进嘴里。

——一如既往的咸，还有淡淡的防腐剂的味道。

不过这就是野战干粮的味道，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盯着食品袋里那些没什么嚼劲的肉，不断它们送进嘴里。只消片刻，她便将整个食品袋清空了。

“还有这个。”

还没来得及擦嘴，班长就杯子塞了过来。她茫然地接过了杯子，闻到了一股甜味。

“热巧克力。干粮的附赠品。”

她转过头，看见班长正端着一个杯子，拉来一张凳子，在自己身旁坐下。在缺乏灯光的昏暗中，班长的侧脸也变得模糊起来。

“中尉，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有人也这么说过。”

班长轻轻一笑，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热巧克力。

“能得出同样的结论也是不容易。毕竟自从你成为这家伙的驾驶员之后，我就开始照顾这家伙了。应该说物似主人形吗？你和这台机体都挺让人头疼。”

“……抱歉。”

“我也不是责备你。”班长摸了摸后脑勺，“你的这种……个性，也并不坏。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伊莉斯说着，呼呼地吹着杯中冒着热气的液体。

“关于你为什么要特意让自己忙碌起来。”

吹热气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她皱起了眉头，但是并没有去否认。

“一般情况下。”班长继续说了下去，“这种特意让自变得忙碌的人通常是不愿意直面事实，或者是不想自己胡思乱想。中尉的情况的话，我觉得是前者。”

“你是认为。”她微眯着眼，瞥了班长一眼，“我在逃避某个事实吗？”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面对的事实。”

班长耸了耸肩。

“可能吧。我只是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而已。”

“也就是说，你没有否认自己是在逃避的这个事实。”

迟了一拍后，她问。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就算有，那也是你的问题。”

既然没有给别人造成麻烦，那不就行了。

她低下头，喝了一口热巧克力。还没放凉的巧克力有些烫嘴，在吞下去的时候喉咙会有辣辣的感觉。

盯着把注意力转到杯中的伊莉斯，班长开了口——之前。

“班长，这边有些情况。”

“……知道了！”班长叹了口气，一边大声回应一边朝那几个整备员走去。

现在，又只剩下伊莉斯一个人了。她放下杯子，转头看向外面。由月亮与星辰共同发出的光辉洒在不工整的路面上，而黑暗则盘踞在建筑物里，蠢蠢欲动。

很多人都喜欢让光明驱散黑暗，但是伊莉斯不一样。

黑暗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它能给一些人——比如自己——营造一个安静的氛围。

正因为伸手不见五指，所以才能够安静地待着。

什么也不用想，沉浸在黑暗中就好。

————————————

第二天早上，还没完全醒过来的伊莉斯接到了一份文件——是防区的地图。上面标出了每个队员的活动区域，以及部署了陷阱的街道。地图上甚至连陷阱的种类都清楚地标识出来。

那个少校……难道没有休息吗？

她从床上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准备在机体旁边背下这张地图——的时候。

“哟！早上好。”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伊莉斯猛地转过头。那个金发的女孩就在休息室门外，靠墙站着。打量了伊莉斯的仪容后，希丝缇娅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的确有认真休息啊，中尉。”

“少校倒是，有好好休息吗？要做好这份地图，肯定花了很多时间吧。”

“没关系。我也睡够四个小时了。”年轻的少校自豪地挺起没什么料的胸部，“而且这份地图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机动步兵们可帮了我大忙。”

就算是那样，这个工作效率还真是……

她掩盖住内心小小的惊讶，然后问道。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吗，少校？”

“当然是来看看你。”希丝缇娅顿了顿，在发现伊莉斯没有什么反应之后，才继续说下去，“还有转告战斗群群长的命令的。”

“是。请说。”

“友军的先行部队已经通过旧赛洛市了。也就是说，敌人的先锋随时都可能抵达。从现在起到交战开始为止，战斗群要进入无线静默状态，所有驾驶员进入第二级战斗戒备。”

“明白。”

“这应该会是一场硬仗。不过嘛……”她朝着伊莉斯的座机投去目光，“有你和你的座机，我这边说不定可以轻松一点呢。”

“我会尽力的。”

“不要勉强自己哦，中尉。”

“好了，我得去找其他队员。有空的话我还会过来哦。”

带着灿烂的笑容摆了摆手后，希丝缇娅跑了起来，很快离开了伊莉斯的视野。

……还真是有精神呢。

她露出了一丝苦笑，然后迈出步伐。

————————————

“……？！”

正在反复查看资料的伊莉斯抬起了头。

某样东西——直觉之类的，像针一样刺在她的背上。

有什么东西……吗？

她皱起眉头，环顾四周。在放松的整备员们玩着扑克牌，班长则坐在一旁、捧着一本不知名的书——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来了？

手腕上智能终端突然发出了红光。终端与战斗群的服务器连接，以方便驾驶员能第一时间接收到命令。而终端变红的原因，自然是指挥部发出的指令。

——第一种战斗位置。

瞬间，休息中的整备班躁动了起来。整备员都扔下了手头上的活，迅速进入工作岗位。

“……走吧。”

用微弱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为身体注入了力量。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整备员们，以及静候着骑手到来的“飞龙”。

整备员们拔下点检用的线缆，合上点检口，然后搬走了放置在机体附近的简易桌椅，净空了“飞龙”的出击路径。朝着整备员们点头示意后，伊莉斯顺着梯子爬上整备员准备的平台，钻进驾驶舱里，打开驾驶舱里的各个开关。轻微的震动传了过来，“飞龙”的主引擎慢慢启动了。

“中尉。”在她伸手关闭舱门之前，爬上平台的班长搭话了，“别搞坏机体，也别搞坏自己。”

她愣了愣，随后还是点点头，按下舱门闭合开关。舱门完全闭合的瞬间，她看到班长竖起的大拇指。驾驶舱闭合完毕，主屏幕也随之亮了起来。她低下头，开始专心操作起控制面板。

动力系统正常，反应炉状态正常，驱动系统正常，战术系统正常，防御系统正常，武器系统正常，数据链正常——全系统正常。ALL GREEN。

“飞龙”的光学感测器闪出了红色的光芒。十一米的钢铁巨人扬起尖锐造型的头部，从烂尾楼里站了起来。

那么，是时候迎接一下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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