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来袭的沙尘暴（四）

『……以上就是副队长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打杂。』

“……”

伊莉斯十分苦恼地将眉头皱成一团。

说是要在转移的途中顺便交代副队长的事务，然而——

“为什么全是无关紧要的琐事？”

『因为其他事情我自己都能够处理啊。』

“副队长的职责是减轻队长的负担。”

『光是中尉能成为副队长，就已经帮了大忙啦。』

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请把工作分一部分给我。”

『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会把工作分给你的啦。但是，你不是也有试驾员的工作嘛。』

“但那并不代表——”

『总之，剩下的事情就等安定下来之后再说吧。』

不等伊莉斯有所反应，希丝缇娅便切断了无线电。

“…………”

忍住了差点从嘴角漏出来的叹息，然后将其咽了下去。

完全不懂那个队长在想什么。到了最后，不还是和“挂名副队长”的时候一样。

“……随便吧。”

低声嘟囔着，伊莉斯从驾驶座下的抽屉中取出水壶，拧开，喝了一口，吞下带着酸味和苹果味香精的味道的液体。虽然这只是普通的苹果味浓缩饮料，但是她却意外地喜欢这个味道。她继续小口地品尝着，直至壶中的液体减少了三分之一，才拧上壶盖，将水壶放回原处。

驾驶舱突然抖动了一下。应该是碾到了什么东西吧。伊莉斯想着，闭上了眼，准备在驾驶舱里打个瞌睡——的时候。

『对了，阿嘉芙少尉，反正现在在车上没事可做，不如和我聊聊吧。』

……看来是没办法睡了。

伊莉斯暗暗叹了口气，在驾驶服的终端上按动了几下，确认了自己的位置。

『诶，这样没问题吗？这是公开频道呀。』

『这个频道我已经让希德妮少尉加密了。尽管说吧。』

『那……好吧。』自信满满的回答让阿嘉芙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有什么想聊的吗，少校？』

阿嘉芙的回答瞬间打开了希丝缇娅的话匣子。

『之前听到的“万能的北极星”的传闻是真的吗？』

『诶，万能什么的完全不是啦。我只是什么都懂一些而已。』

『那“许愿机”的传闻呢？』

『许愿机那个就太过分了。我又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去帮忙。』

『原来如此……你数次躲开了流弹的传闻是真的？』

『那个……只是我比较幸运。』

『察觉到敌人的埋伏，拯救了整个中队的事情呢？』

『我只是觉得那里不太对劲而已。』

『那也很厉害啊。』

离基地还有一半的路程……先检查一下机体的状况吧。反应炉温度，主引擎温度，电池温度，电压，推进器燃料……

在伊莉斯确认着各项数值的时候，阿嘉芙发问了。

『少校，那个，听说你是教导队的一员？』

『对啊，642nd。』

『642……是那个全是女性驾驶员的第642教导中队？』

『没错，就是那个。』

初次见面的时候，希丝缇娅的确有提到自己是教导队所属，但也没有说明是哪个部队。她的实力明明挺强的，所属的教导队却不是从事正规教导工作的643rd，而是偏向政治宣传的642nd。

『在训练基地的时候，经常能看到第642教导中队的宣传海报呢。听说教导中队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海报。』

『嗯，但是我没有。』希丝缇娅的语气有些不服，『娜塔莉娅说，要等我成年才让拍。』

……的确，让未成年少女出现在招募用的、还是教导队的海报上的话，说不定会引发诸多的麻烦。

『不过，有没有专属海报完全不重要。我又不是想出名才来参军的。』

『确实……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少校是什么时候入伍的。』

无线电的另一头顿时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希丝缇娅才小声地说。

『……我可以不回答吗？』

『那就当我没问吧。我只是有些感兴趣而已。』

『换个话题，阿嘉芙少尉为什么会参军呢？』

『听说军人的福利不错，所以参军了。』

『……就这样？』

『嗯。』

就伊莉斯所知，UDI为了吸引年轻人参军，特地提高了军人及其家属的待遇，因此军人的薪水远高于一般的白领。即使是抚恤金也相当可观。

『少尉你……家里很穷吗？』

『没有那种事啦，就是家里的弟妹有点多。』

『是那样啊……』

『不过，没想到战斗群竟然有额外的津贴啊。是因为战斗群直属于GMOC的缘故吗？』

『应该是吧。也可能是因为战斗群的实验性质。』

对话突然中断，而伊莉斯也正好完成了检查——各项数值都很正常。毕竟“飞龙”还是试验机，必须确保它一直在最佳状态。

『我有一个问题，少校。』

似乎是看准谈话中断的时机，有人向希丝缇娅搭话了。

『嗯，问吧，瑞秋中尉。』

『少校和战斗群群长是熟人吗？』

『呃……嗯，是熟人。』

『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少校和战斗群群长的关系不止是熟人的哦。』

『这个，我和娜……中校，算是老相识，吧。』

『不是“那种”关系吗？』

『哪种？』

『……看来不是啊。失礼了，少校。』

『？虽然不是很懂你的意思……算了。』

没能理解瑞秋的话中话，希丝缇娅表现出了小小的困惑。但随后，她又向阿嘉芙抛出了别的话题。不是什么值得留意的话题，也没有特意去听的必要。

既然如此——

伊莉斯摘下耳机，将机载雷达的信息发送到智能终端上。这样，一有敌人出现，她就能在第一时间得知。

——出去吹吹风吧。

如此想着，伊莉斯打开驾驶舱门。瞬间，不一样的空气从外头灌进驾驶舱里。

是带着汽车尾气与硝烟味的，闷热的空气。

费了一点劲，伊莉斯从平躺着的“飞龙”里爬出来，小心地沿着装甲，滑到“飞龙”的手臂上。

然后倚靠着装甲坐下。

“……”

着眼之处，尽是飞扬的沙尘。虽然说这些沙尘大都是被拖车与AG扬起的。

作为机动兵器，AG经常在各个前进基地之间移动。但是这种移动并不方便，因为AG的电池不足以支持长距离的移动。通常情况下，为了能够应对敌袭或其他紧急事件，一部分的AG会存放在拖车上，而剩下的AG则负责守护车队。

这次，负责护卫车队的是希丝缇娅，雨宫和贝拉提斯。车队的后方，伊莉斯可以看到端着步枪、与拖车保持同样速度的“和平行者”。

明明在担任车队的护卫，希丝缇娅却在无线电里与阿嘉芙谈起了晚饭的话题。一边驾驶AG一边用无线电聊天……这已经违反了好几项规定。虽然这个少校大概会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是了。

伊莉斯默默地移动视线，看向道路旁的沙丘。在那上面，布满了弹坑，以及各种兵器的残骸：炮管扭曲、车体陷进沙地里的坦克；侧躺在沙丘上、机身千疮百孔的直升机；一头栽进沙子里、只露出机尾的战斗机；倒在沙漠中、手臂与胸部装甲被打得稀烂的AG。

曾经两军对峙的前线，如今已变成各种战争机器的坟墓。

不过，它们只能享受片刻的安宁。很快，UDI就会派出回收队，将这些战争机器仍未损坏的部分拆走——如同秃鹫吞噬尸骸。

在更远的地方，伊莉斯还隐约看到一个都市的遗骸。那些倒塌的建筑，要不被风沙染成沙色，要不被炮火熏成黑色。

如果把这幅景象画成一幅画，那么这幅画的名字应该是“末日”吧。

不过就算是末日，对伊莉斯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

她把头枕在装甲上，视线飘到了空中。这里离最前线还有一段距离，因此天空也显得比较“干净”。没有冲天的黑烟，没有呼啸而至的炮弹，没有寻找猎物的攻击机，没有被击毁而变成一团大火球的友军机。有的只是寥寥可数的几片云朵，以及高挂于空中的太阳。

几架自头顶掠过的V-10攻击机瞬间吸住了伊莉斯的视线。这种肩负着对地打击重任的“雷鸟”是UDI的新血液，但是它优秀的快速反应能力及强大的火力令它很快得到了众多驾驶员的青睐。她盯着那几只钢铁大鸟，目送它们奔赴战场。

在那群“雷鸟”从视线中消失后，她放松了身体的力气，躺了下去。虽然太阳与“飞龙”排出的气体加热了车斗，但是只是躺一小会的话，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就这样平躺着，微眯着眼，不去直视那刺目的太阳。

听说，有不少人在仰望天空的时候，会想到很多事情。但是，伊莉斯认为，自己并不属于那一部分的人。她只是眯着眼，没有让视线聚焦在任何地方。这样一来，所有事物都变得模糊了。湛蓝的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稀疏的云团更加模糊不清。甚至连自己，似乎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上级的命令、AG的测试、自己的任务。当这些东西都变得模糊之后，被它们所掩盖的东西也随之浮出水面。

那会是什么呢？

“……”

伊莉斯睁开了眼。

有股噪音离她非常近。

她转动眼球，将视线投向噪音的源头。

“……”

是朝她挥手的“和平行者”。

“……算了。”

她低语着，撑起自己的身体。或许，即使不知道被掩埋着的是什么，也觉得没什么大碍。或许会有一天，自己想知道被掩盖着的事物，但不是现在。

左臂的智能终端弹出了加密通讯的请求——是来自希丝缇娅的。她点下确认，开口问道。

“有什么事吗，Princess？”

『我只是看到你躺在那里，所以想着打个招呼……躺在那里会脱水的。』

“只是吹一下风。”

伊莉斯说着，攀上“飞龙”的装甲。即使是穿着隔热性优良的驾驶服，她仍能感觉得到装甲散发的热量。

『对了，刚才那个问题，你没有回答哦。』

“什么问题？”

『就是“大家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她回答，然后钻进驾驶舱里。这是实话，她确实没有去特别的关注某些东西。

『我不信。你肯定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的。』

然而执着于此的希丝缇娅并没有被伊莉斯的话而放弃。这使得伊莉斯不得不沉下头，试图在脑海中找出能够满足希丝缇娅的答案。

“苹果味饮料……吧。”

犹豫中给出的回答立刻得到了希丝缇娅的认同。

『哦！那种味道的确不错。顺便一提，我是比较喜欢甜的东西哦。』

“……是吗。”

淡淡地回了一句后，她关上驾驶舱门。空调系统将硝烟与闷热抽了出去，重新往驾驶舱里灌进凉爽而清新的空气。

『总觉得。』希丝缇娅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伊莉斯你，对很多事情都不怎么……感兴趣。』

那是当然的。

与任务无关的事情，没有必要去留意。

“……或许吧。”

但是伊莉斯没办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她并不想去关心、也一直让自己不去关心那些“不必要”的事情。

只要不去理会，它们就不存在。

不存在的话，就可以去认真地处理自己的工作。

没人能妨碍自己，自己也不会妨碍别人。

这样一来，世界就会变得狭小。

但是。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盯着发光的操作界面。

这样做正确吗？她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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