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翻越沙障（五）

在向着B4区域移动的途中，希丝缇娅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B4区域有一小片废弃的城镇。进入那里的话，“岩壳”就没有办法狙击我们了。当然，对方也是懂这个道理的，所以它们必定会在我们进入城镇前拖住我们。接下来，我们只要假装被拖住，等待Riotz他们绕到“岩壳”后面，将其击毁。再往后的……不用说了吧？』

不错的计划，但也有很高的风险。诱饵只有她们两个，而且没有接应。如果真的被拖住了，那么光靠她们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全身而退的。

然而，除了这个大胆的计划之外，还有别的东西让伊莉斯莫名地感到不安。

“万一……它们的目的只是拖住我们，让别动队能够快速通过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所以我已经提前通知了Egoist，让她派出预备部队，随时准备堵住缺口。』

即使希丝缇娅是这样说的，伊莉斯内心的那根刺也没有消散。她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且，第202中队还在这里栽过跟头。事情可能不会按照希丝缇娅的剧本走下去。

『不过，主战型啊……什么时候中队里也能有一台主战型呢？』

的确，有一台主战型AG的话，在对付敌方的主战型的时候，他们也不会那么辛苦了。而且，多一个人也能多一分战力。

不过，就目前UDI的状况看来，无论在哪里，人手都已经到达极限了。连一个中队都没有办法维持最低限度的人数，就能知道情况有多糟。

『它们加速了。Wyvern！』

对方终于耐不住性子，在看到那个废弃小城镇的瞬间，有两台“钢骑士”脱离了队伍，以最高速度扑向伊莉斯她们。

立刻将脑中的杂念清零，伊莉斯翻转机身，朝追上来的敌机发射了肩上的联装火箭弹。数发高爆火箭弹拖着尾焰扑向各自的目标，却被“钢骑士”们轻易躲过，落到沙地上。

——意料之中的展开，毕竟这几发火箭弹只是用来牵制对方。

趁着对方进行回避的时间，伊莉斯再次翻转机身并加速。刻意降低速度的“和平行者”与其擦肩而过，然后向身后的敌机做着无瞄准的扫射。毫无准头的弹矢对“钢骑士”构成不了任何威胁，均被“钢骑士”轻易躲过。

然而它们的速度降低了。

比速度的话，“钢骑士”是很难追上伊莉斯她们的。似乎察觉到，再这样下去是追不上的“钢骑士”也做出了对策。

『回避！』

在希丝缇娅的咆哮声中，八发反装甲导弹宛如嗅到血腥味的猎犬，争先恐后地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啧！”

伊莉斯不满地咂着嘴，改变了机体的动作，让“战戟”做出令人眼花缭乱的乱数机动。战术电脑自动做出反应，释放出大量红外诱饵弹，并使用火神炮进行拦截。大部分导弹被红外诱饵弹吸引走了，仍然紧咬着自己的目标的导弹则被每分钟2000发的火线捕捉到，炸成碎片。希丝缇娅亦采取相同的行动，甩掉了追在身后的导弹。

距离被缩短了，但是摆脱了导弹的骚扰后，伊莉斯她们也重新提起速度。

离城镇的距离，还剩下两公里。

敌人似乎更着急了，原本用于护卫“岩壳”的“钢骑士”也加入到追击的行列之中。

『Bingo！』

希丝缇咧嘴一笑。现在那台“岩壳”已经被孤立出来，接下来就等塞伊德他们完成任务——在那之前，这四台“钢骑士”就是伊莉斯和希丝缇娅的舞伴。

『我来殿后，Wyvern。请尽量跟上我。』

虽然不明白这个人小鬼大的队长在打什么算盘，但伊莉斯还是回了一句“明白”。

『好……那我上了！』

“和平行者”猛地停止移动，90mm榴弹炮黑洞洞的炮口直指着追击的“钢骑士。高爆榴弹在轰鸣声中射出，猝不及防的敌机成为了牺牲品。榴弹击中了盾牌，爆炸的冲击直接炸飞了盾牌的一部分。

紧接着的第二发高爆榴弹再次直击盾牌。火焰与冲击将这台倒霉的“钢骑士”压倒在地上。

……好吧。似乎是那么一回事。

跟上我的“舞步”。

伊莉斯拉起操纵杆进行减速，然后令机体回旋的同时，切换至蹲姿。

举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高速穿甲弹的目标是跳着躲开了第二发高爆榴弹的“钢骑士”。在它落地的瞬间，赶到的穿甲弹也命中了它的肩部。

爆炸——是肩部的反应装甲挡下了这枚炮弹。然而伊莉斯迅速补上了第二发穿甲弹，在“钢骑士”做出动作之前击穿了它肩部的驱动单元。右臂失去响应的敌机只能举着盾牌遮住机体，向后退去。

视线的余光中，“和平行者”已经突入了敌阵，凭借着视死如归的气势撞倒了一台敌机，再用榴弹赶走了另一台尝试贴上来的“钢骑士”。伊莉斯立刻移动枪口，把准星锁在了第三台敌机上，扣动扳机。

穿甲弹擦着对方的主装甲飞过，在装甲表面擦起一溜飞溅的火星。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钢骑士”放弃了攻击，一边后退一边用火神炮牵制“和平行者”的行动。

太乱来了……这完全是强行把对方拖进自己的节奏里，破坏对方的部署。激进，却相当有效，而且还挺符合这位15岁的中队长的风格。

轰——！

炮火的轰鸣把伊莉斯的思绪拉回现实。炮弹穿过伊莉斯身旁的空间，在她的背后爆炸。

被盯上了！？

端着步枪转移射击阵地的同时，安装了弹道探测功能的战术电脑也给出了分析结果——炮弹是“岩壳”肩上的105mm线膛炮发射的。

怎么回事？！Riotz他们呢！

诧异的瞬间，无线电频道里突然传出了某人的惊呼。

『Skeleton呼叫Princess，我们遭到了敌小队规模的伏击！重复，我们遭到了敌小队规模的伏击！』

『……被摆了一道！』

希丝缇娅尖锐地喊道。也就是说，加上正在与Echo她们战斗的小队，GURAO一共在这个地区投入了三个小队的AG。为了击溃这半个中队而集中了这么多战力，难怪之前202rd会被击退。

『计划改变，Riotz和Skeleton各自突围，与Echo她们汇合！』

『明白！Skeleton out！』

『冲进城镇，甩掉它们！Wyvern，掩护！』

“明白。”

“战戟”猛地停下脚步。下一秒，炮弹落在了她准备经过的位置。

——被预判了。但是，她本来就没打算经过那里。

站稳的瞬间，火箭弹从荚舱中蜂拥而出。

不是瞄准远处的“岩壳”，而是处于交战中的希丝缇娅。

这个将友军纳入杀伤范围的举动吓到了正在交战的“钢骑士”。它们在愣了半秒后，迅速散开，试图脱离火箭弹的杀伤半径。

『好歹留下一个呀！』

伴随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弹仓中最后一发榴弹被发射出去。榴弹擦过“钢骑士”的盾牌，落在它的脚边。爆炸把它的落脚处打成飞溅的沙尘，冲击则将失去平衡的它推倒。

带着恶作剧成功一般的轻笑着，希丝缇娅打出了所有的烟雾弹和干扰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作为恶作剧来说，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吧……

迟了一拍到来的火箭弹一头栽进烟雾中，用火焰将烟雾染成一片红色。

没来得及确认着弹效果，遭到锁定的警告便尖叫起来。伊莉斯立刻抛弃了耗尽弹药的火箭弹荚舱，两手扳动操纵杆，令机体向侧面翻滚。呼啸而至的炮弹击中了自机体上分离出来的荚舱，爆炸引发的火焰和烟幕正好遮挡了“岩壳”的视线。

——该移动了。

伊莉斯点燃推进器，撕开烟幕冲了出去。晚了一步赶到的机关炮弹只能恼怒地贯穿了烟幕，把动能倾泻到地面上。

这是最后的几百米了。对于能够使用推进器移动的AG来说，算是一段相当小的距离。

『不要回头，就这样冲进去！』

希丝缇娅怒吼着。“和平行者”的推进器喷吐出燃料的激流，一口气运作到极限。为了不影响速度，她仅采取最小限度的动作回避攻击。子弹时而在她的装甲上擦起火星，看着十分惊险。

“呜……”

中弹与反应装甲爆炸的冲击撼动着驾驶舱。自背后追上来的枪弹命中了机体的肩部，随后被反应装甲爆炸后产生的冲击吹飞。更多的子弹则落在“战戟”四周，宛如凶恶的猎犬一般不停地咆哮着。

伊莉斯不像那个能进入教导队的精英一样，做出那种细腻又大胆的机动。光是保护住推进背包不被打中，也已经花费了她相当多的精力。她只能靠着机体的反应装甲硬吃下攻击，或者扭转身子、尽可能减少子弹造成的伤害。

还好，今天，命运女神站在她们这边。

撞开子弹扬起的沙尘，“和平行者”关掉推进器，借助惯性滑进巷子。模仿着她的动作，伊莉斯也在回避了“岩壳”发射的炮弹后，跟在希丝缇娅后面滑进巷子里。一连串追上来的子弹与伊莉斯失之交臂，尽数打在墙壁上。

『呼~我们安全了，暂时。』

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的希丝缇娅，却一边警惕地伸出光学桅杆，一边给手头上的武器填充弹药。

——我觉得一点也不安全就是了。

驾驶舱内充斥着刺耳的警报声——推进器过热的警告、主武器弹容量低下的警告、外部装甲受损的警告、推进剂储量低下的警告。

这台机体还能战斗，但已经不能像刚才那样的折腾了。背后的掩体也都是破烂不堪的遗迹，似乎在敌人打过来之前，这废墟都会被风沙吹倒一般。

不可靠的掩体、敌人的追赶、不佳的机体状况——没有一样能让伊莉斯感到安全。不过至少，她可以在这里喘上口气。

正准备伸出光学桅杆观测那些“钢骑士”的动向，一股寒意猛地窜上伊莉斯的后背。

不对，这是……？

『卧倒！！』

遵从本能和警告的伊莉斯反射性地趴下了。

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钢铁的雨从天下落下。

大量的火箭倾泻到这片小城镇上——目标不是躲在这里的钢铁士兵，而是这座城镇。火箭弹击穿了墙壁，扭曲了钢筋，打碎了承重柱，捶打着地面，以相当暴力地方式，摧毁着它存在于世上的痕迹。为数不多的能够作为掩体的建筑，在这次打击下尽数化为残骸。

『呜……』

叮叮当当地敲击着装甲的混凝土碎片以不停晃动机身的冲击令伊莉斯发出了小小的悲鸣——糟糕透了。对于她来说，切身体验被轰炸的感觉可是第一次。虽然伊莉斯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就是了。

轰鸣声终于停了下来。“战戟”推开压在身上的水泥块，灰头土脸地从残骸里爬了出来。

『Wyvern，没事吗？！Wyvern！』

希丝缇娅的声音随即在无线电里响起。器材似乎是在轰炸中受到了损伤，但是伊莉斯也能够听出那夹杂在噪音中的关心。

“说不上是没事，不过我还活着。”

尖叫着的警报声是最好的佐证。至少，机体还能动，还能继续战斗。也多亏了这次攻击，让伊莉斯读懂了对方的意图。

“Princess，我想他们……”

『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吧。』同样看懂了对方的意图的希丝缇娅重重地叹了口气，『难怪会一口气投入三个小队。看来负责进攻这个区域的人是铁了心要吃掉咋们。』

——真让人头疼啊。一边低语着，希丝缇娅一边架起手上的榴弹炮。

『你还剩多少弹药，Wyvern？』

“一个半弹匣的穿甲弹，一个弹匣的爆炸成形弹。”

『我就剩五发榴弹，还有三个弹匣的步枪弹。努力一下的话，应该可以撑一会。我可以呼叫Egoist，叫她用预备部队救我们出去，但是……』

……万一，这也是对方的计划呢？既然能投入三个小队，那搞不好，还会有用来掩护它们撤退、或者用来趁虚而入的第四个小队。如果对方并没有这个打算的话，那还好。然而战争迷雾就是如此的可恨。作为拥有中队指挥官的希丝缇娅，她在持有下令的权限的同时，也有评估风险，承担责任的义务。所以，有时伊莉斯会庆贺，自己只需服从命令，不用去思考那么多事情。

“……敌人来了。”

不过对方也没打算给希丝缇娅思考的时间。剩余的三台“钢骑士”趁着伊莉斯她们躲避轰炸的功夫，已经完成了包围，并且压了上来。

『总之先靠气势和毅力击退这些家伙再说吧。』

说得轻巧。

伊莉斯在心中默念，同时转动着眼球，寻找着能够充当掩体的残骸。那三台“钢骑士”并没有急于突击，也是在外围小心地进行试探。是在等待能够一击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吧。

短暂的对峙后，进攻的信号由“岩壳”打响了。

40mm机关炮弹劈头盖脸地打在伊莉斯的掩体上，凶猛的火力让伊莉斯无法动弹。两台“钢骑士”则从左右夹击希丝缇娅的“和平行者”，似乎是想解决这个棘手的前卫作为突破口。

『别小看我！』

“和平行者”侧过机身，以肩盾挡住部分子弹，接着使用逆向推进躲开了高速回旋的锯条。威力十足的90mm泵动式榴弹炮在巷战中是件利器，而熟知这一点的“钢骑士”也再尝试着消耗这件利器剩余不多的弹药——方法是不断贴上去，用链锯刃威吓。

“啧。”

刚从“岩壳”的弹幕中脱身，准备为希丝缇娅提供支援射击的伊莉斯，因为突然响起的接近警告而砸了下嘴。

“战戟”松开持枪的右手，反手抽出链锯刃，架住突进的敌人。一时间，机体右臂的人工肌肉束进入临界状态，发出了阵阵哀鸣。

抱歉，再坚持一下吧！

伊莉斯猛地收回链锯刃，使得仍然全力施压的“钢骑士”一个趔趄。仔细一看，这台“钢骑士”的右肩上有一个相当明显的洞。

哦，是被我打中的那一台啊。

伊莉斯感慨着，用机体的膝盖顶在“钢骑士”的胸部装甲上。“钢骑士”在冲击向后倒下，一头栽进了建筑残骸里。还没来得及补上一枪，追过来的火线就把伊莉斯逼退。

『哈！』

在无线电的另一头，希丝缇娅大吼一声。随着这声怒吼，“钢骑士”的左臂与机油也飞上半空。作为交换，对方的链锯刃则卡在希丝缇娅的榴弹炮上，使得这件巷战利器再也没办法工作。希丝缇娅只能强行拽出榴弹炮，然后重重地砸到对方头上，破坏了它的监视器。紧接着，她一脚踹在“钢骑士”身上，借助反作用力躲过另一台“钢骑士”的链锯刀。

『逃吧，Wyvern。』

“……诶？”

希丝缇娅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这让伊莉斯不由得愣了愣。

『我拖住他们，你赶紧离开。只要和Riotz他们汇合，你就安全了。』

的确，在敌机暂时失去战斗能力的现在，自然是突围的好时机。假如希丝缇娅能拖住剩下的三台敌机，那么伊莉斯可以顺利逃脱的几率，将会非常高。

“……这样好吗？”

『我也会想办法脱身的。毕竟我没打算死在这里。』

这个提议，对伊莉斯很有吸引力。

实在不行的话，就算是放弃队友，她也得活下去。

她必须活下去。

没有必要因为这点事而死在这里。

伊莉斯立刻调转机身，朝向汇合区域的方位。但是在她踩下踏板的前一秒，一个陌生的声音切入了频道。

『包裹已上路！Danger close！』

十几发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导弹扑向各自的猎物。被锁定的“钢骑士”们在惊慌之中退后，做出各种机动以躲避这些凶恶的猎犬。陷进废墟里的那台敌机刚站起来，鞭子一般火线便抽击在它的身上。这个可怜的家伙估计还没看清楚自己被什么东西打中，就再次倒下。“岩壳”愤怒地向袭击者射出复仇的钢铁箭矢，却只击中了它坚固的盾牌，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

『Gun！Gun！Gun！』

这个声音的主人念出了的话宛如一句咒语。霎时间，各种攻击倾泻而下。机炮炮弹，导弹，火箭弹，宛如骤雨一般。惧怕沐浴在这片毁灭之雨中的敌机连忙打出一连串的烟雾弹和干扰弹，扭头迅速逃离了这片区域。

无论是希丝缇娅，还是伊莉斯，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支援而怔住了。这片弹幕可是一个小队的AG的瞬间投射量，但是在雷达上，除了希丝缇娅以外的代表友军的蓝色光点，只有一个。

独身一人，却能投射出一个小队的火力——在伊莉斯的记忆中，这样的机体，只有UDI目前列装的主战型AG，BTG-13“抵抗者”。

『久等了，第203特种装甲中队的各位。这里是Polaris。』

在轰鸣的炮火声中，一台装甲厚重的机体进入了伊莉斯的视野。被漆成沙漠色的钢铁巨人的右臂上固定着一挺35mm三管转轮机炮，左半身则被一面巨大的盾牌遮住，背部的武器格纳架上则是用于范围打击的火箭弹巢以及三军联合导弹——明显是强化持续火力压制与区域压制的配置。

“……哼。”

伊莉斯轻笑着，微眯起双眼。屏幕中的“抵抗者”挥舞着机炮，做出像是在招手一样动作。

这时，她听见了风的声音。

风掠过这个饱受战火摧残的小城镇，卷起沙粒，不断冲刷着机身。

因为刚才一直全神贯注进行操作，所以才没有注意到风的声音——以及天空。

屏幕中的天空是红色的，仿佛是燃烧了起来，又像是被血浸染了一般。

以血色的天空为幕布，轰鸣的炮火声为背景音乐。

以林立的枪炮作为乐器，钢铁的巨兽与士兵作为演员。

在世人的见证下，演出的戏剧名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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