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话

深夜，奎拉仍坐在帕查库迪的病榻前批阅公文，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既要管理国家又能兼顾亲情的最好做法。

但这位戎马一生、立下赫赫功绩被万人敬仰的大帝此时此刻仍无法得到片刻安宁。如同他那深受噩梦折磨的儿子，这位两鬓斑白的老父亲也在为自责和绝望所困。御医和大臣们上的各种名贵药物或民间偏方他表面上尽收囊中，实际上却无一处用于帕查库迪的治疗。因为奎拉清楚，折磨儿子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或奇灵异术，而是这世界本身。

以人之力，如何才能对抗这大千世界？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裸的现实。

奎拉发自内心的悲伤与无尽的惋惜透过幽幽虚空，终于传递到了帕查库迪的灵魂深处。

这位年轻的皇子，未来的大帝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唤了声：“父皇……”

“帕查库迪……？”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奎拉连忙放下公文，俯身来到病榻旁。

尽管帕查库迪仍是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但能醒来终究是件好事，别无他求的奎拉几乎是喜极而泣。

“要不要给你宣御医？想吃点什么吗？”

“父皇……我……”帕查库迪欲言又止，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泛着微光，“我做了个噩梦……”

奎拉心疼地轻抚起帕查库迪那满是汗液的湿发，“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很不容易了……”

“不，父皇……噩梦它……”帕查库迪颤巍巍地举起手，“噩梦里的那个声音要我……要我弑君……取而代之……我……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望着帕查库迪那失声痛哭的绝望模样，奎拉没有半点怪罪之意，反而更加心疼这可怜的儿子。

“没事了，父皇好着呢，那是邪声，不是你的本意。”

“可，可是……”帕查库迪凝噎道，“它给我讲了好多事……父皇，求您告诉我，那不是真的……求您了……”

若不是帕查库迪无力下床，如此彷徨无助的他此刻必然要跪在奎拉面前乞求真相。

奎拉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自己也不禁老泪纵横，这一刻，房间里二人的关系不再是大帝与皇子，而是一位单纯心疼儿子的父亲以及一位饱受折磨、渴望得到解脱的无辜青年。

只见奎拉轻念咒文，用指尖在空中划出个脸部大小的圆形，次元漩涡旋即打开，他将手探入其中，取出了一本有着金属外壳的黑色书本，封面上印着创世六大元素神正在环绕一个有着草木与动物的世界缓慢游动，而在那世界之中，还有一个黑核，黑核内只有一只眼球，看得人背脊发凉。

奎拉将这本神秘的书递向帕查库迪，“这是在历代大帝之间传承，也只有大帝才能阅读的上古典籍，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书里……”

帕查库迪将信将疑地接过古籍。

说来奇妙，在他接过书的瞬间，精神顿时好了不少，就连身体也变得有力，泪水更是停滞。

帕查库迪坐了起来，开始以一种贪婪的目光翻阅起古籍。奎拉虽察觉到了他的反常，但仍只有一声叹息，慢慢走回办公桌前坐等。

不久后，帕查库迪从古籍里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所有答案，那些真相带给他的是无穷的震撼，甚至远远大过那声音的折磨。

一时间难以接受现实的帕查库迪目光呆滞，用颤抖的左手将古籍举向奎拉：“那个声音……说的都是真的……？”

奎拉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要这样——？！”帕查库迪忽然性情大变，暴跳如雷的他径直来到奎拉面前厉声质问，“你背叛了这整个世界，你为什么要毁灭它？！”

“我没有！”奎拉摁住心口辩解道，“我这是在拯救这个世界和苍生，我们不该是奴隶，我们要为自己而战！”

“不，你这是在与世界为敌！”帕查库迪眉心紧锁，眼神也变得凶狠，“我决不允许……有人毁灭这个世界，这个帝国，哪怕是你——奎拉——！！”

奎拉恍然大悟，可惜为时已晚，帕查库迪已使出魔导技制住了奎拉的肉体，让他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须咏唱即可使用魔导技，个中缘由奎拉再清楚不过，于是他也得知了自己死期将至的现实。

“我必须保护这个世界……”帕查库迪压低嗓音、眼神里没有丝毫温柔与迟疑，有的不过是憎恨与愤怒，他将手伸进奎拉体内，将这位大帝与父亲的灵魂缓缓揪出。

直到这一刻，奎拉都未对帕查库迪有半点愤恨，他对于他，仍是满心的无奈与担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选择的是成为一个父亲而非高傲的大帝。

奎拉竭尽全力才勉强夺回了左手的控制权，他僵硬地举起手掌，将愈发冰冷的手心贴在帕查库迪脸上，老泪纵横。

可如今的帕查库迪早已将亲情抛之脑后，为黑暗所控的他的欲望与执念被无限放大，除了“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世界”外，他脑中再无它物。

“那就……保……保护……”随着灵魂被扯出体外并蒸发，奎拉的意识正在快速消逝，“好……它们……”

留下这句遗言的奎拉两眼一阖，左手在重力吸引下滑过帕查库迪的胸口，直至垂落在大腿旁。

奎拉死后，帕查库迪终于回过神来，他望着父亲的遗体，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揪紧头发，想跪下却又跪不下来，想吼却又吼不出声，只能表情扭曲地往后退去，任由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帕查库迪清晰地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就是无法接受现实，他恨不得现在仍在噩梦里。

“父皇……”帕查库迪用祈求的目光凝视着一动不动的奎拉，将手慢慢伸向那低垂的脑袋，但就在即将触碰到遗体时，他又因恐惧和自责缩回手臂，接着转身迈出数步，试图逃离现场。

帕查库迪就这么来回反复了几次，直到最后他实在情绪崩溃，六神无主地坐在床边，傻傻地看着奎拉的遗体。

现场鸦雀无声，帕查库迪的泪已流干，而他所凝视的父亲忽然睁开眼睛，抬头看了过来——

“干得不错。”

“——！”帕查库迪震惊了，但他惊讶的不是父亲死而复生，而是那语调明显就是那噩梦中的声音……

“和这愚蠢的男人不同，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声音操控奎拉的遗体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你想保护这个世界的心超越了万物甚至是自己，所以让我来教你，怎么做才能保护它。”

“……”

“过来，我的孩子……”

帕查库迪仿佛被催眠了，下意识地走向奎拉。

来到奎拉面前后，帕查库迪屈膝跪下，低头行礼。

奎拉从桌上取来王冠，将其套在帕查库迪头上完成了简易的加冕仪式，“从现在起，你便是这达旺廷斯尤帝国的主人，掌控万物的大帝——！”

隔日，奎拉驾崩、新王登基的程序开始了。

而这两件事是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没人能够反应过来，王公大臣们各自心怀猜疑。对于这新大帝的登基仪式，他们有自己的看法与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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