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距离太远,巫女看不真切,但罗斯福斯似乎认出来了,欣喜地抓了抓头上草窝般的灰发,朝那边“喂”地大喊了几声,招手。在看到对方做出了同样的手势回应之后,佣兵团长才放下手臂,开始弯腰打理起草坪上散落的酒囊和包裹。
“阿尔帕夏好像已经为她的母亲做完祈祷了,我要过去看看她。”
“嗯。”
“另外,榛你也早点睡吧。熬太晚对身体不好,尤其是你们这种年纪,万一明天一早真的生病了,冯顿这家伙还不得骂死我!”
灵榛真诚地笑着。“大伯您安心好了。我的健康状况还没有到需要让任何人关心的地步。”
“喔!说的也是,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那就此道别吧……等等,我还有一句话要说。”脚才踏出一步,罗斯福斯转过头来,一双饱经风霜的苍瞳中流露出怜惜,“我相信你说的话。你确实是能够理解的,毕竟——你和阿尔帕夏有着何其相似的命运。”
巫女瞳孔睁大,呆愣地望着佣兵团长的背影在树叶的阴影中迅速远去。而她一个人背对着火堆吹了好一会儿冷风,这才打了个喷嚏,认识到了某个事实,捏紧斗篷。
月色真美,在远方的林间小河前,一位父亲正在和女儿相拥,从包裹中取出一件温暖的披肩给她盖上,然后一同离开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脊背稍驼的中年男人和紫袍金发的仙女的两道身影,被跃出的青鱼打散。
原来罗斯福斯指的并不是灵榛的父亲。也是呢,已亡人的灵榛是没有任何身份的巫女,罗斯福斯又怎么可能知道她的那些过往呢?佣兵团长,只是纯粹把她当成了冯顿的女儿;并且他知道,冯顿的妻子、或者这位女儿的母亲,早在五年前便因为瘟疫而去世了。
灵榛上前,踩灭了即将烧尽的火堆。她沿着反方向离开了,避免打扰到那对安详的父女;她也会为他们赐予最真挚的祈福,虽然,那些都不属于她自己。
***
时间一天天被马车的木轮向后推去。
在经历这一过程时,人们几乎是无知无觉的,就像怠惰的灵榛,因为身体的某种不合常理的疲倦,于是只能成天在货车的简易板椅上,醒了就发呆,累了就睡……如此循环。代价是,日子一去不复返,转眼间十天就失踪了。
田野和树林之景被抛到了脑后五百里开外的地方,现在,车队所在的位置差不多已经是通古斯与堪萨两国的边境线上了。从这里放眼望去,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片起伏不平的低矮丘陵,因为内陆气候干燥的原因没有长树,倒是遍地被青草覆盖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事物。
噢不,还是有的:那始终没有变过的蓝天白云,一阵从天边飘来的风琴声,还有一群排列整齐的绵羊。它们慢悠悠地滑下缓坡来,此外,由于没有建筑物的阻挡,巫女能够很清楚地看见那位悠闲地跟在羊群后的牧羊人,穿着红褐色格子式的毛衣,像是地球上的苏格兰人,差点要缩成豌豆大小的黑点。
“修齐南山地,位于通古斯与堪萨的边境线西段,人口尚不足五万,只有不到二十座村庄,而且其中半数都是被遗弃的,包括两三座吉普赛人的村子。”
不知何时,阿尔帕夏也放下了书,架在膝盖上被手掌按住,往远方那青蓝相接的地平线望去,有一对风信子在高空盘旋着,藏入云朵的缝隙间。
“住在这里的居民,十之八九都是牧民,很少与外界沟通。也有极少数自行迁居于此的吉普赛人,因为这里和大陆南部的大草原有着类似的自然环境。而我们的车队来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离此行的终点不远了。堪萨王国的墨菲城与汉考克城差不多,都是边境的贸易城市,一旦进入边境,照这样的行进速度,再经过四天即可抵达。”
“唉,夏娅姐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博学多识,”双手撑着后脑勺,仰面朝天斜倚在厢板上的灵榛信口道,“像我呢,就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在我看来,旅行便是旅行,走到哪里是哪里,不需要太多的了解和规划,这样才能享受到‘偶然发现一幅美景’的乐趣,你说是不是?”
紫袍少女不动声色地回避开了黑发少女的问题。她勾起食指,百无聊赖地轻叩着书的封面,从远处收回视线转到灵榛身上。
巫女对视得怔住了,她发现阿尔帕夏的眼神中显现出从未有过的严厉与决然,竟迫不得已脸红羞愧地垂下头去,看看左右,小心翼翼地移开话题道,“话说回来……能懂得这么多知识,一定是夏娅姐平时一直在看书的缘故吧。”
“书籍是人类思想的源泉,而思想又是一切高阶的人类行为的动因。”紫袍少女的脸色慢慢柔化下来,拨正额前的刘海,噙着一抹微笑说,“我们人类毕竟不是神,也不是那些传说中可以通过藤芽来摄取知识的精灵一族,但最终却能够站立到世界的顶端,成为目前大陆上最主流的种族。请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榛。”
聆听着稍许清晰一些的风琴声,灵榛摇了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群从车队正前扬长而过的绵羊,它们在牧羊人的驱赶下只管向前迈步,发出茫然若失的叫唤声。
“因为这里。”
阿尔帕夏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好笑道,“我们人类的思想比世界上任何其他种族都要活跃,自由而不加约束。我们有着无限的学习与创造能力,进而能够从精灵那边学来耕作、畜牧、与编织,从矮人那边夺来锻造和建筑,甚至还从诸神那边偷来了信仰之力……这一切,都造就了今天的我们。”
话是这么说。可不知怎地,灵榛听着紫袍少女讲了一长串,却还是提不起半点读书的兴趣。她苦恼地揉乱了自己的长发,接着又更苦恼地用手指把一头乱发重新梳得有规律些,连打了十几个哈欠,然后——
静看着早已在长椅上睡得不省人事的黑篷少女,阿尔帕夏停止了讲述,眉梢间流露出温和的意味。她理了理长袍,把两膝上的书平放至一旁,站起身来,顺手将那张从包裹中取出的毯子盖在少女的躯体上。
离终点还有很远。 云层一角,有温暖的阳光撒下,落在这行进于无尽旷野中的马车队伍上,照亮了前方佣兵们的说笑声,同时也把她的那双天蓝瞳孔映得璀璨。
“也许是我说错了吧,”抚摸着灵榛的额头,金发少女沉吟道,“天真,才应该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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