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商邱（上中）

「对不起，强拉你来跟我闲逛。」甄玉和萧然站在西市城墙的角楼上，放眼望去没有一片适合落脚的地方。

「不要这么说，这是我自愿的，不过还是建议你尽量不要下去逛，那里人实在太多，你看，每个街口都有不少巡逻的人。」

「那些人是西市市长的手下，和你们外边的警察一样，出了西市就没什么实权，西市市长也是摄政的手下，官领下大夫。」甄玉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

「西市市长竟然和我一样？」

「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甄玉轻哼一声。

「不懂，什么？」萧然歪头道。

「我也听说过你和中军虎贲帅打斗的事，你来尚宫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吧，对于尚宫的很多事情都完全不了解，难道整天在家里坐着？」

「不至于，每天都会看很多书，一周看两本，看了三十本了，不过大多是历史科技一类的书，那些书我在外边从未见过，很奇妙。」

「这么说你已经在这里有百来天了吧？」

「是的，按农历，去年十月十七开始待在尚宫，之前还打了十天仗，还好这次很快就打败天魔了，我也跟着回来，还给我了一个不错的官职，生活无忧。」

萧然见甄玉有些发抖，把自己的大氅披在甄玉背上。

「谢谢了。」甄玉系上衣带，握住萧然的手。

「你说下大夫，西市市长虽然只是下大夫，但实际职权要比你宽广的多，你是虎贲，只是偶尔跟着东军虎贲帅，听命于军将东侯，这个人却能管理西市八成的地界，可以直接和摄政对话，我说的直白了。」

「我懂，就像日本战国的那些州国守护大名，虽然都是四五品的官阶，但完全不必听住在平安京的公家的话一样。不过你刚才说到管理八成，那两成呢？是地图上灰色的那两块吗？」

「灰色？」甄玉想了一会。

「哦，你们看的地图和我的不一样，的确是灰色区域，本来是燧明宫不太想让一般人知道的。」

萧然本想插话，但甄玉连忙接上「不过你不是一般人，你到书馆就可以得到升级版的地图，谁知道你竟然先去看历史而忘了研究一下尚宫城，好了，我来告诉你吧，那两个地方是万神殿和天明宫，是接待外来比较有能力的人员的地方，如果你来时没有参军，那么现在多半在天明宫喝茶，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好的待遇。那位中军虎贲帅就是一个月前被天明宫总管请到了万神殿，又被摄政直接挑选了认命为上大夫的。天明宫和万神殿这两个地方的总管，分别是中大夫和上大夫，由摄政直接任免。」

「知道了，回去我就开始读关于尚宫城建的书……冷吗？」萧然看甄玉抖得厉害，她只穿了衬裙和曲裾两层衣服，抵御不了正月正在化雪的寒冷。

「有一点。」她紧了紧衣裳。

萧然把罩衫也脱下来披在甄玉身上。

「你的手还是很热。」甄玉又靠近了一点。

如果我活着双人份的生命还不为别人做些贡献的话，一定是很没用的人吧？这时萧然想起了德特·帕泰，他不知道要不要去融合德特，有了纱优丽的先例，他也不想再去伤害别人一回，伤害别人时难免伤害自己，而那个别人几乎是自己的化身，现在萧然还不了解他，但以后也许会的，融合后的萧然也渐渐能回忆起纱优丽的童年往事了，云雾间町，八岐原村，曾经叫云雾间芸舟的父亲，好朋友柳文飞……

唯一奇怪的就是柳文飞，因为萧然记得在自己，单于延霜的记忆里，也有一个叫柳文飞的好兄弟，和日本的那个柳文飞从糟糕的穿搭审美到说话唱歌的声音都完全一致。

「萧君，烟花又燃起来了。」感觉到握着的那双小手略微用力，萧然回过神来。

第一轮烟花是金色的，一条五爪金龙蜿蜒着升腾在夜空中，火光盖过了星空，一条小小的龙变成眼球上的一道刻印深深地留在脑海。

还没来得及表达感慨，第二轮烟火，三条形态各异的五爪金龙。靠东的金龙，高昂头颈，前爪做蜷曲状，若在战斗中。中间的金龙，其首面向正南，神情平静，西边的金龙盘成一团，看不清面目。

时间静止了大约五秒钟，第三轮烟火出现了，但大多数人只听到一声巨响以及散落的霹雳声，萧然和甄玉实实在在的看到了那番场面，一条黑色的龙，眼睛部位是金黄色的，但是动作却看不清。

「黑色的烟花，他们怎么做的？我真的没听说过……」萧然喃喃自语。

第四轮烟花，也是很多人眼中的第三轮，一条白色的龙，它体型巨大，比第一轮的金龙还要大一些，身体直成一条线绵延整个西市上空，蓝色的眼珠后略带些金色，萧然站的这个位置看的最清晰。

之后便是一轮又一轮的牡丹，图腾，夏字等等，远不如前三轮的震撼了。

「方才第四轮的白龙真亮，宛如一排照明弹，全城都是白色的，比前几日的雪也不遑多让。」萧然望着远天不由赞叹。

「是啊，刚才那四发是万神殿燃放的，接下来都是些平常玩意儿，去寻些吃食吧，你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吗？」甄玉说着，身体已经先行动了。

「怎么，你没来过西市吗？」

「几乎没有，这是第一次离西市这么近。」

「那你平常都在哪里活动？」

「王城，华胥宫，太一厅，洛神殿。」

「王城是洛王待的地方，那三个是祭祀，摄政住处和甄氏本府，着实不多。」

「所以要拜托你带路了，我没带钱，这次就要你付账了，不过我下次会还你的。」

「没关系，只要你不胡吃海喝，况且西市也没有太高级的饭馆，高级到我一个下大夫都消费不起。」萧然笑道。

「没关系，虽然没吃过粗糙的饭食，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就忍一忍就过去了。」甄玉认真的点点头。

「以前在外界时听说洛阳三门峡一带有小吃不翻，前些天在这里看到过，可以试一试，哦，还有一个菜叫三不沾的，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三不沾我吃过的，去看看不翻吧。」

二人刚下了城墙便被人潮挤得站不住脚，萧然只得抓紧了甄玉的手，奋力前行。

「你看，这些小商贩卖的东西也并不如我想的那般稀奇，多是见过的，唯独这些食物虽然听过却从未吃过。」

「你平常在王城里都吃着什么？」

「羹，饭和酒。」

「我在征战天魔时每天吃的就是清水煮绿豆和小米干饭，直到战胜的时候东侯才赐我了一盆狗肉和酒，那狗肉直接拿热油浇熟了，然后勾上醢和酢，我不大吃得惯，都送给一个前辈了哈哈。」

「差不多，每日吃的饭便是粟谷饭，羹是各种异兽做的，昨天我们吃了一只犀牛，那犀牛皮给送去做了甲胄送给虎贲卫。」

「犀牛很多吗？」

「这里有很多，你再往北，到黄河边还有许多象，但我们不常吃，往往是一碗饭淋上醢，佐一些酒。」

「不知道怎么说，今天还是好好吃饭吧。」甄玉说得堪称玄乎，萧然不好判断甄玉关于饮食上的见地。

找到了刚才发现的饭馆，点了两份不翻汤，萧然付过账后二人便坐下。

「不翻汤的基础是杂粮煎饼。」萧然提醒甄玉。

「杂粮，什么？」甄玉皱眉。

「就是我们吃的绿豆啊，没关系吧？」

「没有任何问题，你多虑了，没关系的。」

甄玉闭上眼睛，萧然沉思起来。

他为什么要和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女说这么多话，他以前不是孤僻的人，但也不甚喜欢与人打交道，和人说很多话的情况除了和家人，和柳文飞，其他就是自己不得不和另一个人在一个小空间内共处很长时间，比如和隔壁班的代表在办公室等老师来讲话。或者是自己回家路上碰巧遇到了会顺路很长一段距离的认识的人，萧然往往会表现出很健谈的状态使对方看起来很开心，但当双方在老师离开和分道扬镳后都会一瞬间收起脸上的微笑，之后萧然并不感到开心，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因为他而开心，也许有，也许无。

是因为少女说过要帮助自己帮助甄药，是因为甄玉夏国长公主的身份压制了他，还是自己真的想和甄玉谈话共处呢？

就连以前和别人谈话时萧然都不知道那笑，那健谈是不是真正的自己，谈话的喜悦是否真实喜悦，他以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也许现在还是。

而甄玉，之前说了许多话，今日分别后会不会记得自己，不好说。

老板上了饭才让萧然回神，发现甄玉正凝视自己。

「有心事？」

「想起了以前的朋友。」

「不介意和我说说吗？」甄玉喝了一口汤「是豚骨汤！」

「好吧，说说我住的地方吧，你知道2017年东亚联盟成立后的地名更易吧？」

「嗯嗯，省市区改为道和卫，市级改为州与府此类的，地名位置我都了熟于胸。」甄玉一边吃一边呜呜的说着。

「好！我以前住在长岛县，这句话我不知道说过多少次，有人说那里是个旅游胜地，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给别人分享，有人说那里的人做生意宰客，劝别人都不要去了，但是我不在乎那么多，我是本地人，风景美我是看在眼里的，而宰客也宰不到我头上去，十五年一晃而过，父亲是个当地比较有名气的教师，母亲和祖辈都很爱护我，还有一个可以交心的好兄弟，然后……」萧然停了下来。

甄玉不见他说话，抬起头来，仿佛是在催促他。

「完了，没有了。」萧然一口喝完了汤，轻轻拍一下桌子。

「这不是开头吗？」

「有些故事，一开始就结束了，我感觉我是，但我尽量不是。」

「我知道了……」甄玉放下碗，擦了嘴角「挺好吃，再走走吧？」

「嗯，走走，你不是没吃过糖葫芦吗，来，吃，吃两串，够了吗？」

「够了够了，谢谢你。」甄玉拿着两串糖葫芦开始吃。

「这个酸酸的，味道还不错，其实就是山楂丸而已嘛，我以前吃过的。」

二人走到西市中心十字路口后向南，一路行人渐稀，商贩绝踪，路旁瓦房里不见星星灯火，越走，道路越显宽阔，直到南墙。

上南墙，东行，给看守边界的卫士看了身份玉牌后，卫士便放行他们进了花洲区。

花洲的墙比西市的墙高出两丈，足有五丈高，但夜风也更加肆无忌惮。

城郭之内，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盘，金汤之外，蒸汽氤氲，鹿鸣呦呦，普天之上，诸星罗列，天色已晚，行人皆返。

萧然找了个塔楼下去，路上行人真的已经寥寥无几了。

「的确有些晚了，今日不回王城，我到你那里住，可以吗？」甄玉指着王城六丈高的城墙。

「可以，但是房只一间，床只一张，不介意？」

「我从未说过嫌弃你的话。」

萧然只得带着甄玉去了临庭的院子。

见到临庭时，他还在和一群军士喝酒，那些军士见到萧然纷纷敬酒，最终被临庭拦下了。

「好兄弟，终于回来了？」临庭带着满身酒气搭着萧然的肩。

「庭兄，还有房间吗？」

「有，有有，还有一间房，就是你那间，我一直给你留着，你要是累了。先去休息吧，不用在意我们。」临庭说着很义气的话。

「谢谢庭兄了，甄玉，来吧。」

「打搅了。」甄玉走过来向临庭致敬，吓得临庭一个激灵站直了。

「小事一桩，您走好！」临庭连忙弯腰鞠躬。

甄玉轻笑一声，跟着萧然进了屋，临庭站在外边张大了嘴。

……

「甄玉，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坐在床上，萧然先开口了。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问题，不要说。」甄玉摆出禁声的手势。

「我……」

甄玉忽然把嘴贴上来，吻住了萧然的双唇。

「至少现在，我困了，晚安。」

她说完就躺进被窝里，不到一分钟便静了下来。

萧然摸着嘴唇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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