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自毁机制

有一件事它没有说错，不……它说得都是对的，只是我不想承认。我努力想忽略它所说的一切，但这样做只会让我愈发清楚：我不能永远逃避下去，总有一天我得去面对那些曾一度被我关进小黑屋的东西，而当我不得不再次打开那小黑屋的时候，那些东西会比以前更凶猛，或许我会毫无招架之力，会就此死掉，但我还能做什么呢？即使是将它们关进小黑屋就已经费了我全部的力气了。

回去之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很久，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手机上空白的备忘录页发呆而已。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在一瞬间空了，我只有什么都不去思考才能稳得住自己心里某种狂躁的东西。我也知道钚239就在门外，他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就在那里，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我都能感觉得到。当然，他是进不来的，我把门反锁了，他也可以粗暴一点直接破门而入，不过他没那么做，就当是他给予我的理解吧。

它说，我在一点一点害了他，是这样吗？

我仔细地回想着这几天的一切，从相遇的那一天开始，一点一点地仔细回想，我突然发觉，它说的是对的。我一直都在给他添麻烦，很多事没有我他可以做得更好，我只是不停地让他担心，不停地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因为我的一时任性，我强行把自己摔下了演讲大厅的二层，摔昏了脑子不说，还跑到更高的楼上闹自杀，把自己摔了个支离破碎……他花了多大的力气和心力才把我拼回去啊？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没那么做，即使是我也真的会就那样死掉，可是我活下来了，结果呢？还不是记吃不记打，照样一次次作死。就在几个小时前，恐怕他以为我又会跳楼吧？我都不敢去想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又一次踏进那条楼道的。看起来我除了会让他担心，真的没为他做过别的什么事。

所以说，我到底为什么要待在他身边？

我觉得他好，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共同点。

所以呢？就因为这个，想试着让他也接受你，然后一点点利用他的同理心害死他，对吗？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会想害他呢？

你分明就很清楚在未来等着你的是什么，你还要让他和你一起走吗？

什么未来？我根本就不清楚！如果我知道接下来等着我的是什么，我怎么会按照剧本循规蹈矩？！

我将手机屏幕关上，起身打开房门，正对上钚239。他站在门外，因为外面略显昏暗的光源，我差点撞在他身上。我低声骂了一句，道：“你站这干嘛？吓我一跳。”

“终于肯出来了？”他这样说了一句。我无法分辨他是怎样一种语气，我只知道自己现在想转身逃跑，于是我抬眼看了看他，道：“我饿了，去找点吃的。”

结果还没等我走出去，他一把拉住了我，道：“上次你说自己饿了的时候，我一转头你就去跳楼了。”

他这句话简直是往我心上捅了一刀。他XX的，要是这都不能说明我除了只会让他担心什么都干不了，我以后都不用死了。我差点连站都没站稳，扶了下门框才没摔倒，我强行让自己回了回神，道：“我真的没事，你在瞎担心什么？”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在里面待了好几个小时？”

“我在想事情啊。”

“想什么？”

“想怎么日你。”

“……”

我说话太容易堵死别人了，这我自己也知道。我轻轻甩开他的手，露出一个自认为还算正常的笑，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状态不好的错觉？”说着，我转身离开了。

在那一瞬间，我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令我难受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一抽，抑制不住地想倒在地上哭。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没让自己做出那么丢脸的事，不着痕迹地扶着墙，慢慢地向走廊另一端走去。

说是饿了，其实我什么都吃不下，我都不知道自己出来干嘛，大概是为了消磨时间吧。我沿着地堡的通道一直走，前面的感应灯接连亮起，身后的又随之灭掉，而不论前后，放眼远一点的距离，都是黑的，黑得看不到底，好像我一个人走在什么与世隔绝的独立空间里一样。我连想都不敢去想要是没有他我以后该怎么办，一旦见过光明，就再也不想回到黑暗中去了，可我同样觉得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如果他因我而死，我绝对无法再一人苟活，但就算我同样以死谢罪都不足以弥补万分之一。我到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回过头来再想想，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我了解哪一个？就连他的心绪我也不见得能摸清，我只是在扮演一个自我满足的可笑角色而已……噗，糟透了，不行了，我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我靠着墙跌坐下来。我觉得我连自己的感情也快不能感同身受了，所有的情绪都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楚，却映出一个个引人臆想的可怖影子。它们疯狂地敲打着那层玻璃，曾经是我将它们关进那座黑房，如今它们只想冲破这层不堪一击的桎梏，杀死我这个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看客。

在虚假与现实面前，我只能不停地逃跑。我既不想骗自己享受虚假的美好，也不想与现实苟同。有人曾经对我说，不论我们创造出的东西多么美好，终究都是假的，因为在现实中，那么美好的东西我们是不配拥有的。我可以选择现在的安逸，但总有一天我也要被迫做出选择，而除了妥协和退出，我没有别的选择。

只不过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我绝不想害了他。

我可以趁这场火还没烧起来的时候将它扑灭，我知道自己一定做得到，只要我狠狠心，我一定做得到。

灯光还没有熄灭，它在等我做出选择，不论是起身离开，还是继续停留，它都会在原地。那灯光很柔和，既不冰冷，也不会灼伤我的眼睛。在这样的灯光下，我好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呆头呆脑的，傻X一样。

我看见了钚239，他好像问了我些什么，但我听不太清，脑子里朦朦胧胧的，像是被按进水里一样。我看着他的面具，总想伸手去摸摸，他好几次将我的手按下来，很担心的样子。我想说，别为我担心，我这种人哪用得着你浪费感情，你也不要回应我，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好像说不出口，只能迷茫地看着四周，我看了很久，突然叫了一声站了起来，因为我发现这里好像是那间医疗室。

我回到了过去吗？怎么可能……我看着他，看着他，惊讶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好：“你……你是……这里是……我知道了，这里竟然是过去……这样也好，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杀死过去的自己了，我也就可以解脱了！”

杀死过去的自己？我在说什么？不过若是真做得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外跑，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或许杀死他或杀死我都好，只不过我肯定下不去手杀死他，那就只有杀掉我自己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眼疾手快，我刚跑出门口，就被他一把拽了回去。我知道，如果不狠一点，他肯定不会放手的，于是我尽可能地做出凶狠的样子，道：“你拦着我干什么？别以为你这样就是对我好，我告诉你什么是对我好，那就是现在放开我，我向你保证以后你绝对会感谢现在的自己。”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我清楚地看到他抬起手，我知道他这一下绝对会将我打晕，但是我不想躲，自暴自弃地想着，如果他这下能打死我就好了，但是，怎么可能。

一切都在像幻灯片一样播放着，我好像可以控制自己，又控制不了自己。我看到自己哭得像个傻X一样，特别想抬起手给自己一巴掌，说你哭个78呢，但我什么都做不了。哭着哭着，我又醒了，睁眼看到的是那块熟悉的天花板。我动了动，手腕被锁起来了，转头就看见‍️钚239坐在一边，我觉得此刻的他就像什么救星一样，如果这真的是在过去，那么我就应该劝他杀了我，趁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掉，不是很不错吗？

“你杀了我！快点杀了我！快点！你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没时间解释了！快点杀了我啊！”我这样喊着，但他纹丝不动地看着，好像石化了一样。我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似乎是在哪里经历过一样，可我想不起来。

我喊了半天，他只是那样看着我。我听到有人在叫我，一声比一声清晰，而我眼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终于，我像是被提出水面一样，周围瞬间真实起来，我看见的还是钚239，他靠得很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

“……干嘛？”我呆呆地问，不知是什么原因，声音嘶哑得过分。

他捏在我肩膀上的手用力了些，质问道：“我还想问你呢？你知道自己刚才在喊什么吗？你让我杀了你。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

“啪！”

我话没说完就被他一个巴掌打断了，这一巴掌可真狠，我被打懵了，愣愣地看着他。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个人现在很生气，要是我不好好配合可能会有限制级剧情出现：“你当我瞎还是当我聋？或者干脆当我是傻X？你今天要是再敢说你没事，就是打我也打到你说出自己到底怎么了！”

“……”我木然地低下头，又被他摇了起来，他说：“看着我！”

我被迫与他对视着，我看了很久，最终忍不住扑到他身上大哭起来。我真的不想这么丢脸，这哪能是我干出来的事啊？可我忍不住啊，真的忍不住啊，我太废物了，连这点事还要哭成这挫样，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我回到过去了……我让你杀了我……可是你不杀……我不想这样！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想害了你……我是个傻X！……总有一天我会害了你的，只要我离开你就好了……可是我不想！别离开我！别不要我！……你说什么我都做，你别不开心，也别生气……我不想害死你……我……”

我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说得上句不接下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可他好像听懂了。他拍了拍我，语气缓和了很多，这恐怕还是他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和我说话，他说：“好了，没事的，你不会杀了我的，别忘了我比你强。”

“滚犊子！老子世界第一！”我骂了一句，结果声音不仅嘶哑，还带着哭腔，听起来糟糕透了。他用手擦着我不停掉下来的眼泪，说：“对，你世界第一，这世界上也就两个人，反着说你还是倒数第二呢。”

“噗……”我一个憋不住就笑出了声，就差笑出鼻涕泡了。他很认真地看着我，道：“听着，我就在这儿一直待着，待到你对我没感情了再走，别有什么负担。”

我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表情卡在了脸上，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我也只能这样了。

“你刚才说，你回到了过去？”他问道。

“好像是，而且是我摔晕过去那次……”

说到这，他突然一僵，我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刚才叫醒我的时候，我在喊着让他杀了我，如果还有下次，那么……

“就轮到我杀死自己了……”我喃喃自语着，不知所措。

“没关系。”他说，“去杀死那个令人厌恶的自己吧，我等着你。”

“可是……”

“放心，我会把你修得和新出厂的一样。”他这样说了，我似乎感觉到面具下他的脸笑了一下，那一定是个很好看的笑容。

我也笑着点了点头作为回应，靠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或许这是个好主意，向过去的自己告别，将不需要的那部分通通杀死，然后我一定会回来……

我醒了过来，这里是过去，但我并不是来改变历史的。不论在什么时候我都非常清楚，历史不能被轻易改变，我只做我该做的事。于是，我按照已经写好的剧本开始表演，告诉他我饿了，和他一起走出去，趁他不备快速逃开，然后来到那栋八层高的建筑。

我转身看着他，高声地喊着，似是要将藏在我心里的影子彻底揪出来。

“你知道吗？如果让我选，我多希望当时的自己没看到你那条广播，就算看到了，我也希望自己根本没有回应，就算回应了，我希望自己死在去找你的路上……但是他妈的，这世界上哪那么多选择？我这种人到底他妈的凭什么？！我除了把你害得越来越糟糕还能做什么？！我眼前的一切，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害得，要是我不曾出现，要是我们不曾认识，就不用担心，也不用难受了……！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变得糟糕，所以在我们认识之前，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最后一字落下，我转身跳下这栋高楼，但杀死的绝不是我，而是阻止我踏向未来的“我”。在这之后，我将不再迟疑，不再困惑，不再逃避，不论这世界会以什么结局收场，我都要将它改成我满意的样子，与他在一起，谁都不能阻止我。

逆天改命者，绝不妥协。

最终，当身体触及地面的那刻，即是摆脱过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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